程迪文吹完这一段,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寻常人仅仅因为程迪文这一次乃是报国宣讲团的首要人物,通乐理的却是无不衷心钦佩。那琴师宋成锡连声赞叹,邓小姐亦是暗自颔首。程迪文心中得意,见邓小姐听得出神,笑道:“邓小姐,久闻您也是琵琶高手,今日有兴,何妨与我合奏一曲?”
程迪文其实哪里听说过邓小姐会弹琵琶,只不过刚才才知道。邓小姐知他只是套近乎,倒不说破,微微一笑道:“程主簿客气了,小女子不过随时练着玩的,不足有辱清听。”
林先生在一边洞若观火,见程迪文的模样,暗笑道:“这程迪文看着邓小姐跟苍蝇见血似的。他们两人年纪相仿,若能撮合到一块,真是件美事。”便道:“邓小姐也不必过谦,今日难得一聚,何妨让我等饱饱耳福?”
知道邓小姐琵琶之技的人自是纷纷附和,那申公北见邓小姐貌美如花,态度闲雅,对她亦极有好感,叫道:“不错不错,两美难得并取,程主簿笛技妙绝天下,邓小姐琵琶亦是盖世无双,若错过此机,我等实是要抱憾终生。”
他们一凑趣,邓小姐也不好再推辞了,微微一笑道:“盖世无双也是错了,我师哥就比我要强不少。”
程迪文一怔道:“邓小姐还有位师哥?”他一听邓小姐竟有个师哥,不觉醋意就涌上心头。林先生怕邓小姐说出宣鸣雷的名字,现在宣鸣雷可是南军要将,万万说不得的,忙道:“邓小姐的琵琶,乃是天下一绝,不能唐突了,请大家噤声。”
边上一个侍女递过一面琵琶来。她自己用惯的琵琶因为断了根手柄,这面便是程迪文送她的。邓小姐其实并不很愿意弹奏,但众人如此喧嚣,她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地接了过来。褪下布囊,试了试音,赞道:“程主簿,您这琵琶真好。”
程迪文家中豪富,不下于林先生,这琵琶乃是他请高手匠人制成,又请蒋夫亲手调理过,见邓小姐赞叹,笑道:“那邓小姐请不要再推辞了。我们奏一曲《踏雪寻梅》可好?”
这时苗进和捋了捋胡须道:“不错不错。今日正值大雪,弹奏此曲,极是应景。”
《踏雪寻梅》也是一支名曲,闵维丘曾为其填过词,辞句俚而不俗,清丽优雅,不过因为曲子很难奏,一般乐师不敢问津。邓小姐道:“便奏这一曲吧。”
“村北村南路两行,溪头溪尾水声凉。浅深人影月昏黄。风吹来一缕幽香,是那边缟衣红裳,暮雪纷飞夜正长。”这曲子很是幽雅,其实与现在厅堂中的热闹景象很不协调,但邓小姐纤指一拨,一串琵琶声滚落弦索,所有人都似踏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山中孤村外,看着炊烟袅袅,一钩昏黄淡月升起。程迪文也听得痴了,心道:天下竟有这等人!
程迪文在雾云城时,爱上了萧舜华,但萧舜华已有男友,对他也不过是个寻常朋友,程迪文知道后很是失望。待见到邓小姐,实有种魂梦与之、茶饮不思之感,等到见她琵琶之技一高至此,更是魂不守舍,只觉此生若错过此缘,活着都无味了。等琵琶声弹罢了这一段过门,他将笛声放到唇边,轻声一吹。程迪文的笛技确已当世不作第二人想,此时更是用出了十二分本事,这支《踏雪寻梅》又不似《大曲》这样一味雍容华贵,真个清丽绝人,便是堂中端茶送水的仆佣,亦听得如醉如痴。
迪文吹得真不错。郑司楚想着,可是心头却也疼痛得有如刀绞。在他心里,实是希望与邓小姐合奏的不是程迪文而是自己。虽然自己的笛技尚不如程迪文,但听得出,程迪文的技艺虽高,却仍是一味纤弱,便如流水无骨,说不好听点,便是未脱匠气。琵琶声本来柔媚动人,笛声应该有清越之气,但现在听来,这笛声比琵琶声更加柔美。“和”字已矣,“谐”字则显得有点不妥,怪不得当初他编《大曲》时,也说吹来总觉抵牾。
如果是我吹的话,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
郑司楚在心底叫着。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个哑巴笛师,只能在一边听着而已。他想着,只觉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痛楚。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你是来做什么的?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着。可不管怎么说,心头的痛楚仍是丝毫未减。虽然笛声和琵琶声如此清丽优美,可每一个音符都似把小小的刀子,在扎着他的心口。他暗暗长吁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你是疯了不成?这儿是敌人的地方。他对自己说着,可是那种酸楚之感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
程迪文此时已是沉浸在乐音之中。“是那边缟衣红裳”,那边的邓小姐还真是穿着一身淡红衣裙,便如寒梅乍放。他越吹越是得心应手,只觉平生吹笛,只怕这一次算发挥得最好,日后说不定都不会有这等境界了。此时已到一曲终了,他的笛声更是婉转,厅堂上炉火烧得很热,外面虽是大雪纷飞,座中却热气腾腾,但所有人都如身在飞雪中,清凉彻骨,心神为之一爽。
待曲声一结,余音未了,有人狂呼道:“此曲真非人间所有!世上无双!”
邓小姐眉头微微一皱。这时候叫好实是大煞风景,有这等行为的自是那申公北了。不过他这般大声疾呼,旁人也纷纷赞叹。先前听林先生的乐班演奏《大曲》,已觉美不胜收,现在听了这笛声和琵琶合奏,虽然远不及乐班繁复,但少少许胜多多许,林先生的乐班实在已似俗脂村粉,不堪一听。那苗进和亦是又惊又喜,他在礼部为官多年,高手乐人见过不知凡几,今番所听却是平生仅有,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申公北不知趣的叫好让程迪文亦有点不快,但能与邓小姐合奏,他这一点不快转瞬即逝。他放好笛子,笑道:“邓小姐之琵琶,真是天下独绝,若蒋夫人听了,必定赞不绝口。”
一听他说起蒋夫人,邓小姐眼里亦是一亮,但马上又淡淡道:“程主簿客气了。”
她有点不冷不热,程迪文却还要喋喋不休。林先生察颜观色,见邓小姐对程迪文反倒有点冷淡,心想:邓小姐看不上程主簿吗?只怕这撮合做不成了。他怕程迪文尴尬,忙在一旁笑道:“程主簿的笛技,邓小姐的琵琶,都让人叹为观止,敝班乐师此番实是受益匪浅。”
若是平时,程迪文总要客气几句,但现在他满脑子都在邓小姐身上,客套话也懒得说了,只向邓小姐道:“邓小姐,在下余兴犹在,是不是再合奏一曲?”
邓小姐嫣然一笑道:“程主簿好兴趣,只是小女子已有些倦意。”
程迪文还要不依不饶地问些什么,林先生见邓小姐明显已有点不耐烦。他不知邓小姐为什么对程迪文一下观感这么差,但自命知趣,忙道:“程主簿,对了,我新近收到一幅尉迟大钵的画作,却有点存疑,想请诸位一览可好?”
林先生虽然最爱的是音律,对书画也甚有兴趣,边上的苗进和已然听到了,他对书画之好还在音律之上,笑道:“原来林公收到了尉迟大钵之作?真是难得。”
尉迟大钵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画师,只是画作难得,很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听得林先生要来现宝,全都大感兴趣,撺摄林先生拿出来助兴。林先生得到这画作,本就有炫耀之心,更是得其所哉,笑道:“好,请诸位稍候。”这幅画作乃是一幅《百蝶游春图》,他让乐班奏上一曲《坐春风》,以示相得益彰。
这一曲《坐春风》郑司楚也吹得甚熟,他坐在乐班里按笛吹笛,心思却已乱作一团。那幅《百蝶游春图》有好几尺长,两个佣人拿出来展开,座中多是士人,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兴趣粗俗,便一个个细细看来,各自赞美一番,连那申公北也用说书的调子大赞一通,没口子道:“真迹!定是真迹!”林先生见他们对这画作大为欣赏,更是得意,索性把自己的珍藏拿了不少出来,一幅幅让他们赏鉴。说到兴头上,有人便说座中客人也有能画的,既然看了这等佳作,不如让这些人各画一幅相赠,作为林先生宴请众人之谢礼。林先生见有这好事,更不肯放过,马上让人拿出笔墨纸砚来,在边上摊开几张空桌让这些客人挥毫。这些客人中虽然名声不及尉迟大钵远甚,倒也不是无名之辈,本来就有点技痒,见林先生拿出来的文具都是些精美之物,更是耐不住勃勃画兴,便公推了几个画名最盛的出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邓小姐其实不太喜欢这等热闹场所,本来是想来见见程迪文,听听林先生乐班奏曲,现在乐班听过了,程迪文也见过了,兴致也已差不多了,便向林先生道:“林公,恕小女子暂退片刻,我想去更衣。”
林先生正在兴头上,忙道:“邓小姐请便。”现在画师正画到极处,也没人再去听曲,便让乐班也暂且退下歇息,待会儿再上来。
郑司楚见邓小姐避席告退,程迪文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心里却是一宽。他夹在乐师中退到后堂。严四保倒在后面等候多时,见他们过来,严四保马上挤到郑司楚跟前,小声道:“青杨,你吹得还不坏吧?”
郑司楚点了点头,严四保长吁一口气,笑道:“我说你没事的。哈哈,有林先生这座靠山,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郑司楚实在有点奇怪这严四保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真把自己当成严青杨了?这时施国强走了过来道:“诸位,今晚也没事了,林先生说偏院给大家也设了几席,你们从偏门出去,吃过后便各自歇息吧。”他见严四保和郑司楚在一处,笑道:“严老哥,你沾你儿子的光,也一块儿去吃吧。”
严四保听得自己也有得吃,更是得意,忙道:“多谢施管家关照,多谢。”
施国强又笑了笑道:“严老哥,你别谢我,该谢你生了个好儿子。你小儿子没学笛吗?”
严四保道:“青柳吗?他什么也不会。”
施国强啧啧了两声道:“可惜,当初该让你小儿子也学的。真是可惜,长一模一样,本事却天差地别。”
他们正待从偏门出去,耳畔忽听得有个女子道:“程主簿不好吗?”
一听到“程主簿”三字,郑司楚便是一凛。扭头看去,却见邓小姐正和两个侍女走过来,说话的是一个侍女。邓小姐微微一笑道:“他挺好啊。”
“那小姐为什么对他这般冷淡?”
邓小姐叹了口气道:“程主簿的笛技确是天下无双,可惜总少了点什么。一味柔弱,其中无骨。”
“一味柔弱,其中无骨”八字,正是郑司楚的想法。郑司楚已在暗自叹息,心道:这邓小姐真是了得,迪文要听到了,只怕非哭出来不可。只是邓小姐批评程迪文,他反倒更是欣慰,方才的不快已全然乌有。严四保在一边见他神情,低声道:“青杨,别多想了,人家是大户人家小姐。”
听严四保这般一说,郑司楚不敢再去听邓小姐还说什么。虽然耳边仅仅刮到两句话,他心中却在忖道:邓小姐,若我与你合奏一曲,你便知道了。自己与宣鸣雷合奏过多次,邓小姐是宣鸣雷的师妹,家数一般无二,自己若与她合奏,必定不会有程迪文与她合奏的那种不和谐之感。不过这种事想来也不可能,也许,永远都不可能。
他们出去,是走的偏门。一出偏门,只见正门口有几个军人正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身后背着两杆短枪的正打了个立正,低声道:“是,谨遵将令。”他不认得这是陆明夷,心道:怎么回事?
此时偏院里已设下了一桌。虽然这酒席远不及正厅里的丰盛,倒也不寒酸。郑司楚因为脸上蒙着面具,不敢喝酒,随意吃了两口,便站了起来。严四保倒是吃得欢,见郑司楚有点难以下咽的样子,小声道:“青杨,你吃不下吗?”
严四保的样子有点古怪,郑司楚心头一凛,忖道:他要说什么话?难道,这人也不是那么简单?他点了点头,却见严四保有点诡秘地道:“那去解个手吧。”
严四保到底想做什么?郑司楚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父亲说可以相信严四保,父亲自不会骗自己,可万一父亲看错了呢?他跟着严四保走到后面,严四保看四周没人,小声道:“青杨,你吃不下,这一桌酒浪费了可惜,那你去和青柳换身衣服,让他也打打牙祭吧。”
郑司楚险些要笑出来。严四保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自己实在多心了。不过严四保眼里,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一个因为会吹笛子被林先生看重,另一个却只能做做打杂的,这种酒席也吃不上,实在有点不忍,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反正青柳青杨长相相像,又是刚来没几天的,都是哑巴,没人会注意到不同。
见郑司楚又点了点头,严四保这才笑逐颜开,说道:“我知道你和青柳都是孝顺孩子。走吧,别耽搁了。”
多耽搁一阵,严青柳就吃不上好菜了吧。郑司楚想着,跟着严四保回屋。严四保却是跟做贼一样,看四周无人,推开门道:“青柳。”
屋里,严青柳应声出来,严四保道:“青柳,快和你哥换身衣服,你哥要睡了,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严青柳看了看郑司楚,郑司楚已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他。严四保家境贫寒,难得吃酒席,这种小便宜无关紧要,严四保要占就占吧。他和严青柳换好了衣服,严四保见两人几乎一般无二,自己能看出来,旁人却定看不出,反正严青柳也不会说话。他急着回席上继续开吃,便小声道:“青杨,你就歇着吧,让弟弟代你去吃。”
待严四保带着严青柳一走,郑司楚躺到铺上,抱着头默默地盘算。来到林宅,已是第三天了,这三天里一直没能和裘一鸣接上头。这裘一鸣是他在军中挑选出来的精细之人,而且小时在东平住过,会说东平方言,照理他潜入东平城不会漏出破绽。只是他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什么紧要军情吗?
在暗中,他静静地想着。用间之道,兵法中说了不少,但他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用间。
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裘一鸣本来属于生间,但也有成为死间的决心。可是老师给自己的那本《兵法心得》中却对用间有不同的说法,说防间甚于用间。因为用间变化太多,难以预料,而且很可能被敌方反间。一想到反间,他就想起了年景顺。父亲说过,留下年景顺,将来可能会让他充当反间。不过,邓帅后来一直不和他联系,显然邓帅对年景顺亦不完全相信,这反间也很难用。裘一鸣有没有可能失了风,被反间了?
他睁大了眼。虽然有这种可能,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裘一鸣虽然在东平城长大,但他在五羊城的时候更多。而且他对五羊城忠贞不二,当初他和年景顺受余成功之命,为选拔一个靠得住、又有本事的人担任细作,自己和年景顺曾亲身设计测试。最初选出的五人中,另四人都没能过关,只有这裘一鸣绝无二心,而且他又是当初申士图的侍卫长飞铁的师弟。这个人应该相信,《兵法心得》中用间一道也说,疑间不用,一旦用了,就要绝对信任他。郑司楚也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裘一鸣不可能被收买,那么只有可能他很难与自己接上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正想着,耳畔突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郑司楚心头一凛,人却没有动。
大概是林宅的哪个下人吧。林宅是大户人家,佣人不下几十个,这儿又是下人所住的偏院,哪个人偷懒回来歇息,也不足为怪。他静躺着不动,却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没人。明夷,到底是什么事?”
虽然来了没几天,但郑司楚已把林宅上下人等全都记熟了,他不记得有哪个叫“明夷”的佣人。却听另一个道:“不用多说,邓帅有密令,严查此处。”
邓帅发下的密令!虽然那人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但仅仅“密令”两个字已让郑司楚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先生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他不属军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一个寻常富户罢了。邓帅为什么要严查林宅?难道,邓帅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他皱起了眉头。此番渡江,郑司楚自信神不知鬼不觉。有严四保做掩护,又有姨父的面具,他怎么都不信自己会漏出破绽。难道北军已经发现裘一鸣了?想来也只剩这一种可能。邓帅没有对裘一鸣下手,是为了从他身上顺藤摸瓜,找出与他接头之人,这正是用间五道中的因间之法!在黑暗中,郑司楚已在暗叫侥幸。真是天可怜见,自己因为吃不下东西,居然听到了这等事。只是裘一鸣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只怕还盼着早点和自己接上头。
该怎么通知裘一鸣?这是郑司楚第一个念头,但马上明白这样做是下下策。裘一鸣如果已暴露身份,那自己亦是万分危险。现在上上策就是立刻放弃这计划,马上渡江回东平城去。可是这么一来,裘一鸣势必要任人宰割,郑司楚实在不忍心。
裘一鸣非常相信自己,自己也跟他说过,一定能让他平安回来。可事实上,上一回与他接头的人已然失了风,其实自己早就料到,邓帅绝非那么轻易能对付的。究竟要怎么顺利把裘一鸣带回去?
刚才听到的这一句话在郑司楚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而陆明夷的心中也在忐忑不安。邓帅这道密令来得如此突然,让他也有点措手不及。
怪不得让我前来保护邓小姐,看来邓帅早有预料。他想着。战争无所不用其极,但陆明夷向来觉得,战争就是战争,不应该殃及无辜。在战场上,为了取胜,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假如要对平民百姓下手,那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武人的尊严。可就算自己这么想,敌人也不会认同自己。
战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想着,眼里也透出一丝寒意。方才与齐亮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但自己不曾发现却不见得敌人就没有行动,也许他们已经渗入林宅,随时都要准备下手,所以万万不能大意。
身后,门开了,林先生走了出来。他是听一个仆人传说,说护送邓小姐前来的陆将军有话要说,还不知道陆明夷想说什么。一出门,见陆明夷站在屋檐下,地上雪已积了半寸厚,他道:“啊呀,陆将军,怎么不进屋里歇息?外面可冷。”
陆明夷的衣着并不厚,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见林先生出来,他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林先生,末将陆明夷。”
林先生只听仆人说是位陆将军,还不知他的名字,见陆明夷年纪甚轻,忖道:这陆将军小小年纪,已是辅尉,当真了不起。他道:“陆将军,有什么事吗?”
陆明夷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了一眼,小声道:“酒宴还有多久?”
林先生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一阵吧。陆将军,怎么?”
宴席上酒兴正浓,人们都在谈论。陆明夷犹豫了一下道:“林先生,方才我得到邓帅密令,有人想要劫持邓小姐。”
林先生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是谁?”
“尚不清楚,但他们一定要以此来要挟邓帅。”
劫持邓小姐,自然是想以她为人质要挟邓帅。林先生皱了皱眉:“是南方叛军?”
陆明夷心中,实是并不希望南军会做出这种事来。南军能一举击败邓帅,陆明夷对他们不禁看高了一线。那个定下奇计的郑司楚听说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声名却已经直追薛庭轩,在陆明夷的心底,平生大敌已增加了一个郑司楚。如果是郑司楚设计劫持邓小姐,那这个人的形象就在自己心中一落千丈,陆明夷会更加羞愧自己竟把这种无耻小人当成至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这是郑司楚的主意。
郑司楚,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他想着,只是道:“现在尚未得知,林先生,请你千万要注意,不要让邓小姐落单,尽快结束酒宴。”
现在宴席上才吃了一半,还有不少菜未曾上来,这时候草草收场,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实是大不恭敬。林先生想了想道:“好的。要不,陆将军,您也入席吧,这样正好有个照应。”
陆明夷想了想道:“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在外面守着吧。”
林先生心道:邓小姐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担待不起,上回邓小姐来的时候就出过一次事,好在那次有惊无险,虽然损了艘船,邓小姐却安然无恙,事后邓帅也没有怪罪自己。可万一这一次再出事,那邓帅再大度,也不会对自己客气了。他最希望陆明夷能进去守在邓小姐身边,见他不肯,有点着急道:“陆将军”陆明夷却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林先生,你不必多虑,就照原样,一切有我担当。”
对林先生交代过了,陆明夷转身又对几个属下交代了几句。表面上不能守得太过严密,以防那些人不敢有所动作,又不能玩忽职守,让邓小姐出乱子。若不是陆明夷平时甚得下属之心,那些士卒只怕要着恼。
分派停当,齐亮过来道:“明夷,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明夷道:“什么?”
“明夷,我们就守在邓小姐边上,不是更安全吗?”
如果守在邓小姐边上,固然可以安全许多,但陆明夷担心的其实是那些人看到自己不敢下手。只要能用,就算邓帅之女,也可以一用,对陆明夷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实在不愿进厅堂与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坐在一起。他笑了笑道:“这些下手之人到底是什么面目,连邓帅也不曾查清,所以抓到一个活口,亦是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