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书喝道:“敌军是要夺船,不能让他们得手。一旦方圆阵崩溃,你就在船上以舷炮轰击!”

许靖持吓了一大跳,叫道:“炮轰?”

船上有舷炮,但岸上水军与天水军已战作一团,一旦轰击,便玉石皆焚,同归于尽。傅雁书沉着脸道:“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许中军,请你照此办理。”

现在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一旦水军溃败,天水军夺走码头上的船只,扬长而去,再无别法可想。可一轰之下,傅雁书自己也在岸上,只怕连他都要被轰死。许靖持急得满头大汗,可也知道再没别的办法了,点头道:“是!”他军衔本来比傅雁书要高一级,现在却如傅雁书的下级一般,转身带着一些水兵向停在岸边的战船上退去。

一见许靖持退走,傅雁书松了口气。做出这个决定,他心里亦极不好受。不仅是舷炮攻击,自己也可能要受波及,更是这等战法闻所未闻。他熟读兵法,可哪种兵法都是对敌,没有说到敌军竟会在自己腹心出现过。

若己不能安定,一切都是空谈。

此时傅雁书想到的,却是这些。上一次南征,他觉得操之过急,事实上也过于急切了,水陆并进的策略未能实现。这一次本来做好了各种准备,可是他觉得,大统制还是急于求成了。像从各地不断调拨军队过来,表面上看来实力在极短时间里剧增,可是却埋下了这个心腹大患。其实南征根本不必如此急切,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五羊城的战力再强,迟早也会被平定。可是大统制似乎太急于将这个钉子拔除,以至于到这等情形。他见方圆阵在对方的两个八阵图猛攻之下,越来越见散乱,马上整个阵形都要崩溃了,他转身向一个亲兵道:“传令下去,各部退后,陆续登船,尽快在船上作战!”

用方圆阵硬顶,到了现在已渐至极限。水军在陆上作战,终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那护兵得令,下去传达。只是如此一来,方圆阵得不到补充,越发岌岌可危。傅雁书心知再撑下去,岸上这些水军只怕要被天水军杀戮殆尽,正待下令变阵,全军退却,营门外忽地又是一声炮响。

这是一声号炮。夜摩千风也已听得,心知东平城陆战队终于组织起反攻了。他本想一鼓作气,一举冲垮水军,抢上船后也不恋战,马上扬帆西去,但水军的抵抗出乎意料的强。现在水军固然马上就要崩溃,但己方的后防也将受攻,两面夹击之下,先前的恶战终究毫无意义。他大吼道:“前军加紧进攻,铁骑营,随我来!”

这支铁骑营是夜摩千风的亲随骑兵队,人数不多,不过五百人,但战力却可称天水军之冠。因为都是骑兵,所以八阵图中并无用处,一直守在他身周,听得夜摩千风下令,两个营官答应一声,带铁骑营随他冲了过去。

后方攻来的人现在一定还并不很多。只要铁骑营能顶住后方的攻势,天地阵再扫清前方阻碍,仍然可以夺船而去。夜摩千风一声令下,铁骑营已如风而出,正与后方来的援军对个正着。夜摩千风甫一冲出,见冲来的亦是一阵骑兵,心道:还好,若他们的步兵也冲过来,那就大势已去了。现在敌方步兵应该还来不及过来,单单这一支骑兵,夜摩千风自信不会输。他举枪正待呼喝,一支箭忽地直向他面门而来。他吃了一惊,长枪一磕,将这箭磕飞,但身周却有好几个铁骑中箭落马。

是骑射!夜摩千风心里反倒一定。骑射兵固然攻击力极强,但不利缠斗。对方显然想以骑射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他们想错了,小看了铁骑营的厉害。他吼道:“小心箭,冲上去!”说罢,一马当先,一骑如飞,当先冲了出去。见主将率先冲锋,两个营官亦大吼一声,一左一右带着铁骑营直冲。

这支后方攻来的,正是从昌都军区调来的徐鸿渐所统冲锋弓队。徐鸿渐带了三千人,可是事起突然,现在跟着他冲上来的还只是六百冲锋弓队。他亦根本没想到居然会有军队哗变,刚领着冲锋弓队冲过来,却见天水军竟也有一支骑兵迎上前来。他心道:要交锋呢?真是找死!他受大哥万里云吩咐重组冲锋弓队,实亦将冲锋弓队当成了自己的亲兵,训练极是刻苦,对冲锋弓队也是信心十足,一举长枪道:“上!”

他正待催马上前,身边已有一骑抢上,正是冲锋弓队第一百夫长王离。王离战意极盛,将冲锋弓握在手中,手指一振,三支连珠箭已向敌军当先的夜摩千风射去。夜摩千风防的就是对手的骑射,见对方一骑迎敌,抬手便开弓放箭,他的长枪在身前一横,枪尖便如长了眼一般左右一摆,王离的连珠箭虽然厉害,但三箭竟被他齐齐拨开。原来天水人身材大多不高,但手脚灵活,因为骑兵最怕的便是弓兵,因此平时练得最多的就是拨箭之术,而夜摩千风更是此中翘楚,王离箭术虽高,在全力戒备的夜摩千风面前还是无奈其何。

王离向来自诩弓马枪三绝,连珠箭更是他的独自之秘,但没想到这敌将手脚如此之快,竟能连拨三箭,不由大吃一惊。他只是一怔,夜摩千风一骑已到,大喝一声,挺枪分心便刺。这一枪人借马势,快得异乎寻常,王离见势不妙,冲锋弓已甩回背上,伸手摘下长枪,亦是大吼一声,举枪相迎。夜摩千风见这人骑射功夫如此之精,没想到枪术也如此了得,枪尖被王离一拨,已失了准头。只是这一枪虽被王离挡开,他的战意却越发燃起,心道:原来这家伙不是等闲之辈!他性如烈火,遇强更强,见王离的枪术厉害,手一振,枪尖一颤,竟然晃过了王离的枪尖。

急三枪!

这急三枪其实是一路极为简易的枪法,但练枪之人一句话说“十年急三枪,一枪破百枪”,说的是这路枪法虽然并不如何巧妙,但一旦功夫深了,却连一等一的枪术都挡不了。王离枪术极精,自然知道急三枪,但他身怀黑眚枪术,也没心思花笨力气练这种并不如何巧妙的功夫,本来这一枪拨开了夜摩千风的长枪,接下来便是一个巧妙变招直刺他心口,谁知夜摩千风的急三枪以拙克巧,就算自己的枪法再巧妙,对方这一枪自己也逃不过,一般要遭穿心之厄。他长枪一抖,正待闪开这一枪,再以黑眚枪中一路“眼中钉”取对手双目,哪知夜摩千风忽地双足一蹬,从他的马鞍两边忽地飞出两支飞镖。

这两支飞镖擦着马肩而来。此时夜摩千风与王离已是正面相对,王离也完全没料到对方竟会有这一手。他眼疾手快,长枪在身前一晃,连消带打,闪过了夜摩千风的一枪,枪尾已趁势将一支飞镖磕落,正待以一手将另一支镖捉住,夜摩千风的长枪却一伸一缩,枪尖也晃过了王离的长枪,又直取他前心。

好快的急三枪!王离不由怔住了。急三枪无他,就是一个“快”字,可是快到夜摩千风这等地步的,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他却不知夜摩千风在天水军中有“神枪”之号,枪术之快,天水军全军无人能与之相匹,便是纵观天下,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比他更快。他若再去捉那飞镖,夜摩千风的长枪便要刺中他的前心了,究竟该先挡哪个?他的手比脑筋转得更快,长枪在身前一掠,正待拼着受这一镖也要将夜摩千风的长枪逼开,哪知枪还没碰到夜摩千风的枪尖,夜摩千风的手又是一颤,长枪再次一缩一伸,又晃过了王离的长枪,仍是直刺过来。

他的急三枪竟然能发出第四枪!一枪之内,能连发三枪,一般人只消挡不开一枪,便要中枪落马。王离精于枪马,前三枪都被他挡开,但这第四枪却终究挡不开了。他脸一白,腿上却是一阵剧痛,心知腿上已然中镖。这阵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地一抖,夜摩千风的第四枪再也闪不过了。

夜摩千风此时也是心悬半空,他在这路急三枪上下的功夫超过了二十年,前三枪终究易躲,但能闪开这第四枪的,天下恐怕数不出一两个人,何况他还有一手马鞍镖的暗器。王离闪开前三枪的时候,他的心已提了起来,知道若第四枪都奈何不了他的话,自己枪势已老,以对方的枪术,反击过来自己一样躲不开。但这第四枪看来对方还是未能闪过,转瞬间就能将这个强悍之极的对手挑于马下,他欣喜若狂,手臂越发稳健,一枪直取王离前心。

第九章 十一长老

这一枪王离再也挡不开了。一瞬间,他心头反倒一片空明,心道:原来,我也不是天下无敌。他向来自认弓马枪三绝,只觉单打独斗,世上不会有人胜过自己,在西原一战败给薛庭轩,亦是因为中了薛庭轩的火枪。但和夜摩千风一战,自己竟然会不敌。固然因夜摩千风还有马鞍镖这种暗器,可自己败了终是败了。这一刻,他已失去了一切信心,眼也不禁闭了起来,就等着一死。

他的眼刚要闭上,眼前忽地一道黑影闪过,“当”一声,却是斜刺里飞来一枪,正击中夜摩千风的枪尖。夜摩千风也根本没料到边上会飞来一枪,大吃一惊,枪已被击开。他心道:怎么会有人过来?他和王离交手,连出四枪,但这四枪只不过一瞬间的事,就算有人会飞,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定眼看时,却见这一枪并没有人握着,却是一支投枪。

是什么人?他还没回过神来,一骑已冲到了他的近前。他不知来人是什么底细,不敢对敌,将马一带,已向后闪出几步,那人却已冲到王离马前,夜摩千风此时才看清,来人手上竟还握着一支枪。

这人用的是双枪!

来人正是陆明夷。陆明夷冲出只比王离慢了片刻,他本要上前迎敌,但见王离竟已到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多想,右手枪一下掷出,解了王离燃眉之急。他见王离腿上中镖,鲜血将马蹬都染红了,低声道:“王将军,你退下裹伤吧。”

王离寸功未立,哪肯退下,道:“不必了。”伸手将那支镖拔下,也顾不得腿上疼痛,打马又待上前,夜摩千风却一声呼啸,身后两个铁骑应声而上,三人同时冲了过来。他已知后来之人用的乃是双枪,但现在一枪已经脱手,此人的本领定然打了个折扣,务必要先声夺人,将这两人拿下,这样后防的危急便可解除,因此毫不迟疑,再次扑上。

此时天水军的前方,天地阵已将傅雁书的方圆阵压得阵势都变形了。傅雁书心知再撑不下去,心道:许中军怎么还不发炮?现在天水军和东平水军搅作一团,就已在江边。江上风势渐紧,江声如沸,厮杀声却将江声都压了下去。天水军已夺下了两条月级战船,但月级战船充其量不过乘坐百余人,天水军仍在准备夺船。许靖持领着一批水军占领了几艘大船,心急火燎。舷炮都已上好子药,这点距离也在舷炮射程之内,只是一炮打过去,东平水军和天水军同样要伤亡惨重,他怎么也下不了发炮的命令,急得额头尽是汗水。

前方战事胶着,后方同样乱成一团。冲锋弓队自觉战力无双,但天水军铁骑营的战力竟然不输给他们,两军缠斗不息,不时有人落马,但双方势均力敌,真个落马的却没有多少,更多的只是在缠斗。这样斗下去,真个要一方筋疲力尽才能决出胜负,徐鸿渐在后面看得清楚,眼里都快要喷出血来,心道:没想到没想到天水军竟会如此悍勇!

天水军的强悍确实超过了他的预料。大统制将天下兵马分为五大军区,每个军区长官隔一段时间就换任,本来是为了防止某一方独大,另一方面也使各军区都能取长补短,更加强大。这个举措并没有错,也很见成效,但现在的情形却使得变起之时,没有哪一方能够占据优势。这支哗变的天水军最终还是会被消灭,可是他们造成的损失也将会极大。他正在茫然之际,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号炮,有个大嗓门的传令兵高声道:“邓帅有令,叛军即刻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夜摩千风听得邓沧澜已到,而天水军仍然未能夺下几条船来,心头气苦,忖道:最终还是功亏一篑!邓沧澜也来了,说明军中变乱已被平息,大部队已经上前,这五千天水军难逃全军覆没之厄。他高声喝道:“天水军弟兄,全军夺船!”

他传令下去,自己却并不退却,反倒向冲锋弓队迎上去。那两个营官见他不退反进,追上来急道:“千风将军,你不走吗?”

夜摩千风喝道:“这儿有我挡着,你们快走!这是命令!”

他横枪立马,站在水军营口。那两个营官互相看了看,喝道:“传令下去,铁骑营挡住后防,余众夺船!”两人同时冲到夜摩千风身边,竟是不准备离去。夜摩千风见他们不肯离自己而去,低声道:“好兄弟,你们不必管我,多保留一点天水军的种子回去吧。”

一个营官哽咽道:“千风将军,不用说了,死就死吧。”他们其实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哗变,但身为军人,只知服从,夜摩千风要哗变,他们更无二话。

夜摩千风的命令已传了下去,此时天地阵已有一个解散了,一艘月级战船也已开动。月级战船本来不过一百多人的载员,但现在船上竟乘了两百多人,连船舷上都站了人。傅雁书只觉压力陡轻,见一艘船已然开动,心道:许中军为什么还不开炮?这一炮下去,满船上一个都活不成!但许靖持占据的那几艘大船仍然不曾发炮,只是从上面不住喊话,要天水军放下武器。

水军营门口,军队越来越多。此时几个人向前走来,夜摩千风看得清楚,当先之人正是邓沧澜。邓沧澜一到,铁骑营和冲锋弓队终于罢手不斗,双方各退数步。

邓沧澜带着几个护兵上前。他的脸亦是苍白一片,脸色极坏。天水军哗变,亦是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全无征兆。最让他担心的,还不是这支五千人的部队哗变。天水军干出这事来,那就说明天水军区已然生变,这个消息还是要立刻告知大统制的要事。

到了夜摩千风跟前数十步,邓沧澜厉声喝道:“夜摩千风!你为什么犯上作乱?”

夜摩千风放声大笑道:“邓帅,时至今日,你还多问什么。”

诸军合兵一处,最关键的是诸军磨合,直至浑然一体。这一点深通兵法的邓沧澜岂有不知,因此他对诸军一视同仁,下令不准对任何一军有丝毫歧视。但天水军还是突然哗变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接到了直接从天水省来的命令。天水省也终于反叛了?这是五羊城举旗以来最坏的消息。天水省是五大军区之一,现在共和国的五大军区有两个成了反叛,此消彼长,南北势力真正进入了势均力敌的时刻。他沉吟了片刻,厉声道:“夜摩千风,你仍不肯放下武器?”

夜摩千风却不再回答,一声呼喝,忽然铁骑营全军冲了上来。邓沧澜见他到了这时候仍执迷不悟,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杀气,喝道:“杀了他!”

邓沧澜并不愿杀人,尤其是这支天水军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夜摩千风根本不想和自己解释,只是动手,那么有什么话,解决了他再说。他一声令下,身周的亲兵已直冲过去,本就在最前列的冲锋弓队亦应声而出,两军登时重又杀作一团。

夜摩千风自己也明白,自己是逃不掉了。但他本来就有点亡命之徒的习气,心萌死念,更是一往无前。一骑当先,竟是所向披靡,心道:就算我死了,杀了你,必将名垂青史!此时有两个冲锋弓齐向他冲来,眼见这两人出手沉稳,大是不俗,但夜摩千风既已抱必死之念,出手比平时更快了三分,人在马鞍上一伏,闪过一人,一枪将另一人的战马刺倒,一下便冲过了这两人。

冲过这两人,离邓沧澜更近了。邓沧澜脸色一变,伸手握住鞍前长枪。他少年时亦娴熟枪马,但年岁已长,又多年执掌水军,实已不能和少年时相提并论。正在这时,一骑马突然从一边闪来,挡住了夜摩千风。夜摩千风已如利箭离弦,看都不看那人,战马丝毫不减速,挺枪便向那人刺去。哪知那人左手一枪挡开他的长枪,右手一枪却当头刺下。

这人正是陆明夷。陆明夷解救了王离之厄,正待追击,邓沧澜却已到。但邓沧澜只说了一句话,夜摩千风根本不听,仍是冲上前来,他当即打马拦住了夜摩千风的去路。方才夜摩千风与王离交手,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看得清楚,知道此人枪术之快,实不作第二人想。要和他斗快,自己肯定比不上,索性就只守不攻。他手中已有双枪,两支长枪上下翻飞,夜摩千风的急三枪虽然快得异乎寻常,但陆明夷的双枪却似铜墙铁壁,急三枪根本进不了门。

夜摩千风见逼不退眼前之人,再想取邓沧澜性命,那是绝无可能了。他一咬牙,双足又是一蹬,马鞍上飞镖再次发出。他这马鞍镖一边共有两支,但陆明夷见王离吃了一次亏,本就全力戒备,哪还容他得手?何况他手有双枪,眼疾手快,双枪齐出,两镖齐被击落,人仍是不进不退,立在夜摩千风身前。

夜摩千风刚发出马鞍镖,眼边却听破空之声,心知又有人向自己施放暗箭。他长枪一举,一下将射来的箭拨落,正待再次攻上前去,哪知眼前忽地一暗,却是陆明夷冲了过来。

那箭正是王离射出。王离腿上受伤,打马已慢了许多,但他手臂无伤,抬手便是一箭。夜摩千风没想到陆明夷一直只守不攻,突然却攻上前来,挺枪正待迎击,耳旁忽地又是一声锐响,左肩猛然一痛,已中了一箭。

这一箭仍是王离射出。这一次王离用的却不是连珠箭。连珠箭虽快,但劲力终嫌不足,因为王离是将冲锋弓拉圆了才又射出一箭。这一箭乃是满弦射出,速度更快,夜摩千风又要全神贯注迎击陆明夷,再躲不过。他肩头中箭,左臂一下手去了力量,长枪也险些脱手,陆明夷出枪却也极快,左手枪一下搭住他的枪尖,右手枪忽地向他刺来。夜摩千风左肩受伤,但右臂猛一用力,他右手比陆明夷的左手力大,两人都是单臂使枪,陆明夷左手枪压不倒他的枪,被他一下挑开,夜摩千风正待趁势再陆明夷的右手枪也格开,哪知陆明夷右手枪忽地一缩,夜摩千风格了个空。

二段寸手枪!

夜摩千风并不曾练成二段寸手枪,但他也见过这路枪术。只是他不曾想到,有人竟能单手使出二段寸手枪来,心知不妙,却听身后有人怒喝一声,一个人打马疾冲上前,挺枪击向陆明夷的右手枪。

这人正是铁骑营左营官谷可放。他与右营官夜摩王佐是夜摩千风左右手。夜摩王佐是夜摩千风的族弟,谷可放虽非夜摩族人,但交情亦称莫逆,见夜摩千风遇险,不顾一切便冲了上来。谷可放的枪术亦极是了得,这一枪手发先至,陆明夷的二段寸手枪虽然快,但他扑上来更快,一枪正中陆明夷的枪尖。陆明夷被这一枪震得浑身一颤,心道:天水军果然英雄!但他右手枪被破,左手枪忽地一颤,亦是一缩一伸,仍向夜摩千风刺来。夜摩千风哪想到陆明夷左右手都能单手使出二段寸手枪,这一枪再没谷可放救护,一枪正中他的右肩。这一下他左右肩齐伤,长枪再不能握在手中,人也翻身摔下马鞍。

夜摩千风落马,一边的夜摩王佐见势大惊,一枪挡开与他对敌那人的长枪,打马直冲过来。他们都知道大势已去,就算现在夜摩千风不被敌将刺死,也仅仅多活片刻而已,仍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他。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在天水军称人鬼二枪,两人联手,威力倍增,但陆明夷双枪在手,两人齐攻,仍是战不下他,三骑马只是不住打转。正在这时,邓沧澜厉声喝道:“天水军的弟兄们,夜摩千风落马,你们还要死斗不息吗?”

他这一声呼喝,铁骑营大半都缓了缓。不仅仅是邓沧澜所说的“夜摩千风落马”这句话,而是他说的乃是“天水军的弟兄们”。此时王离还着几个冲锋弓队骑兵过来,夜摩王佐和谷可放面如死灰,心知再无回天之力,两人对视了一眼,谷可放高声道:“天水军弟兄,停手吧。”

再斗下去,只是任人宰割罢了。他们虽然斗志不衰,却也觉毫无意义。听得左右营官都这么说,铁骑营士兵纷纷带住马,不再恶斗。夜摩千风在地上见他们停了手,支撑着爬起来,高声道:“邓帅,此事皆是我一人主张,弟兄无辜,有罪都加我一人吧。”

谷可放与夜摩王佐二人扔下长枪,齐齐下马,站到夜摩千风两侧。这命令一层层传下去,正与水军恶战的天水军也终于退去,不再去抢夺船只了。虽然在陆上对水军大占上风,但那些大型战舰都已被许靖持控制,他们一共只不过抢夺了两艘月级战船,逃走的不过四五百人,加上战死了千余人,剩下三千多人虽然认输不战,但阵形还是不乱。

邓沧澜看着这支天水军,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天水军实是难得的强兵,本来在他计划中会在南征时委以重任,谁知南征尚未开始,竟会形成这等局面。他沉声对边上的护兵道:“传令下去,将天水军收监关押,清点死者,伤者抬医营救治。”

那护兵看了看场中夜摩千风三人,小声道:“邓帅,这三人呢?”

“先行关押,给他们治伤,不要虐待他们。”

说完,邓沧澜也不再理夜摩千风,打马向码头上走去。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先前去码头点收句罗战船的傅雁书和李继源二人。傅雁书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李继源则是句罗来的客将,这两人若有三长两短,那就怪不得自己要杀夜摩千风泄愤了。

待他到得江边,见傅雁书身上无伤,上前缴令。见傅雁书无恙,邓沧澜松了口气,道:“雁书,你没事吧?”

傅雁书眉宇紧皱,行了一礼道:“回邓帅,小将无事,但水军伤亡只怕已逾千人。”

水军并不长于陆上作战,傅雁书身边的兵力也不占优势,能坚持成这样,已是他能力过人了。但败终是败,这一战水军终不能算胜了。看傅雁书痛苦成这样,邓沧澜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雁书,这事非你之过,不要多想了。”

傅雁书猛地抬起头道:“邓帅,中军许靖持,延误军机,任由叛军逃窜,请邓帅责罚他!”

他本来交待得清楚,一旦天水军夺了船,战舰上的舷炮就向岸上开火,宁可将被夺之船击沉也不能让他们逃走,但许靖持最终却没有开炮。邓沧澜叹道:“这不怪他,是我发号,下令他不得开炮。”

傅雁书一怔,叫道:“为什么?”

邓沧澜低声道:“雁书,这不是区区一战,而是这事情的背后实在非同小可。若我对天水军毫不留情,天水省还能有回来的希望吗?”

傅雁书又是一怔。一瞬间,他已明白了邓沧澜的用意。夜摩千风当然不可能没来由就哗变了,他定然是接到了天水省的命令,这也说明天水省已然叛反。但天水省作为一个军区,也不可能铁板一块,很有可能还会有人心存观望。如果在此地毫不留情地施以辣手将夜摩千风一军斩尽杀绝,更有可能是让天水省那些心存观望的军队同仇敌忾,彻底与己为敌。对夜摩千风留情,其实是为了留下再次策反天水省的余地。他低下头,低低道:“邓帅,我懂了。”

邓沧澜看了看江面,叹道:“这件事实是我失察之过,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承担。雁书,将来你要记住,一时一地的得失,有时并不能决定一切。”

“是。”

傅雁书只道邓沧澜说的是眼前之事,心道:难道大统制会因为此事将邓帅革职?应该不会吧。他却不知邓沧澜想到的很多年前,帝国覆灭前夕的事。当时,也和现在一样,中原大地中分南北,当时邓沧澜也身属北方。那个时候北方有一支强绝天下的地军团,百战百胜,但人心却已向共和,就算地军团胜仗再多,也已无济于事。当初邓沧澜就是看清了这天下大势,最终决定倒戈,而这也是决定了那一次南北分裂时期的结束。这一次,南北又将分裂了,只是这天下大势又将如何?

邓沧澜越发迷惘。江风吹来,浪涛之声有如金鼓,越来越响。他眼前,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那一场马上将中原大地席卷而去的烽火。

共和二十三年四月一日,就在北军南征在即之时,驻扎在东平城中的五千天水军突然在统领夜摩千风带领下哗变,意图夺船西归。由于东平水军的力阻,此计破灭,夜摩千风被生擒,天水军悉数收监关押。虽然对南征军来说,只是损失了八百余水军和五千天水军,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极大。更让北方沮丧的是,重镇天水省公然举旗,宣布加入再造共和一方。一时间,南征军中各部士卒离心,大统制下令对各部进行紧急清查,以防再有类似事件,而这使得南征之议也无期限押后。邓沧澜因为此事受到大统制严厉责备,但并未受到处罚,而是要他对诸军进行清洗后,继续南征。

四月七日,奉命前来押送战船的句罗使臣元宗绪一行从陆路返回句罗。行程中,元宗绪与随行小将李继源有过一番密谈。从帝国时期开始,句罗就是中原属国,当中原成为共和国后,句罗一样自认藩属。但现在中原已分裂为南北两方,究竟还要不要奉行以前的政策,亦是元宗绪此行的一个目的。李继源认为,虽然现在北方仍然占据优势,但看情形,这优势正在逐渐消退,反是南方蒸蒸日上,因此句罗王务必要做好准备。

这是元宗绪和李继源的密谈,无第三人知情。

而这时的东平诸军正忙着清洗奸细。战后检点,有功有过,除了邓沧澜因为失察而导致这场事变受责,傅雁书却因为当机立断守住战船而受嘉奖。同被嘉奖的还有在此战中威武不能屈的东平陆战队下将军聂长松和大放异彩的昌都军区冲锋弓队。冲锋弓队总队官徐鸿渐受表彰,三个百户同时晋升一级,成为骁骑。尤其是原第三百户陆明夷,因为手擒叛首夜摩千风,原本的三队升为二队。

四月十日,确切消息传来。天水省易帜的关键人物,竟然并不是郑昭一手提拔的太守金生色,而是新任天水军区长官的乔员朗,金生色反倒因为拒绝背叛大统制而遭软禁,夜摩千风接到的命令,其实是乔员朗假传。在狱中的夜摩千风听到这个消息,久久不语。

东平城的清肃行动持续了一个多月。四月底,与士气低落的东平城不同,五羊城却是一派喜气洋洋,因为这一天是新加入再造共和旗下的天水省特使来访。天水军区也纳入再造共和一方,这让本来对五羊城举旗有些惊恐的人大为振奋。五羊城海战、南安城守城战都取得了胜利,加上实力雄厚的天水省也加盟了。随着天水省的易帜,成昧、秉德和朗月三省也宣布投向再造共和一方。现在,再造共和旗下,有广阳、天水、闽榕、南宁、成昧、秉德、朗月七省,共和国的十九行省已有七省。虽然除了广阳和天水两省,只有闽榕省还称得上有点实力,其余四省只能算随声附和,但声势却也为之大振。

五月初,秉德太守田长牧、朗月太守尚思罗合、成昧太守雷振声也都派遣特使来到五羊城,加上亲自前来的闽榕太守高世乾和南宁太守梁邦彦,七省首脑共聚一堂,商讨再造共和的大业。这次会议郑司楚尚无权参加,但郑昭自然与会。策反天水省,是他一手主持,也获得了极大成功,他与郑司楚这一对父子一时间名声响彻云霄。郑昭本来就是名重一时的国务卿,德高望重,如今更加如日中天。

五月一日,七省首脑会召开了第一次会议。郑司楚因为没资格参加会议,便一直都在特别司照顾母亲。郑夫人的伤太重了,现在虽然好些,但还是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其间他去看了看王真川,王真川倒是与陈虚心极为相投,两人对冶铁大加改良,现在五羊水军的舷炮研究也大有进展。这天他去看了看姨夫的工房,又和陈敏思聊了一阵天,华士文突然过来道:“司楚,申小姐来了。”

申芷馨已与宣鸣雷成婚,两人正值蜜里调油的时候。听得她来了,郑司楚心里有点不好受,但还是出去迎接。到了母亲住处,见申芷馨正在房中与母亲说着什么,他也不好去打搅,便在门口高声道:“妈,小芷来了吗?”

申芷馨闻声走了出来,看见郑司楚,脸微微一红道:“司楚哥。”她以前与郑司楚脱略形迹,该骂就骂,但嫁给宣鸣雷后,却对他生分了不少。郑司楚全当不知,微笑道:“小芷,多谢你来看望家母。”

申芷馨道:“司楚哥,你说什么呀,我看望伯母那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