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郁道:“仆固部和我们也是恩怨交集,此番前去,安多大人可要仔细了,不要提先前他们依附共和军之事。”
仆固部曾随同共和军前来攻打楚都城,虽然损失不大,也是受人所迫,但毕竟曾有一段时间正面为敌。现在的仆固部中,难保还会有对五德营怀有敌意之人,所以司徒郁这样交待。安多点了点头道:“这个安多明白,司徒先生放心。”
司徒郁叹了口气道:“当初仆固部被共和军所迫,有些人便死在了楚都城下。若是这些人的家属前来搅局,还是以退让为上。”
安多冷笑道:“这些人自己选错了主人,怪得谁来?司徒先生也不必多虑。”
司徒郁道:“可那些人毕竟是死了”
安多打断了他的话道:“人终是要死的。”他心中忖道:难怪薛帅要我当心他,司徒先生实是很同情那些战死的仆固部啊。五德营与仆固部除了那一次,再无其他冲突,但脱克兹部曾遭仆固部欺凌,在安多看来,仆固部众战死,当真是活该。司徒郁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前行,一张脸上却多少有点郁郁之色。
朝行夜宿,二月五日那天,使节团已抵达仆固部营地。仆固部的惯常游牧之地是南北两个草场。这两个草场牧草肥美,又有水源,实是绝佳之地,只是被仆固部占了,旁人自不能染指。安多见离仆固部越近,周围的牧草就越是丰茂,心中妒火也就更甚,想着:有朝一日,这两块草场要归我脱克兹部所有。
由于先行派出了通报之人,当他们离得二三里的时候,仆固部中已派出人来迎接。将使节团接入仆固部里,思然可汗带着赫连突利及五明王、六长老齐来迎接。五德营这一战胜利,已经改变了西原的势力结构,当初思然可汗对五德营还有几分轻视,现在却已将五德营视作同等地位。见这些西原的霸者颇为客气地迎接,安多更是志得意满。
使节团的任务有二:一是通报五德营这一场大胜,二是感谢仆固部当初借牛之德,现在加倍归还,并赠送诸多战利品。虽然正式的大会要明天开始,但今天思然可汗还是大设了几桌宴席宴请五德营一行。这宴席规格不低,全牛全羊流水价端上来,简直就是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
赫连突利在席上一边慢慢啜饮着马奶酒,一边看着两个五德营使官。司徒郁与他算是熟识了,薛庭轩派他前来出使自不意外。只是作为副使的安多他却是第一次见。赫连突利极有识人之明,这脱克兹安多分明只是个平庸之辈,薛庭轩用他,到底是什么用意?也许,使用西原土著当成使官,其实是为了向周边那些小部落一个信号吧——看,五德营可以如此信任西原人,只要依附五德营,你们一样也可以达到这个地位——薛庭轩用任命安多这个举措向周边小部族无声地宣示,此人当真不是安于现状之人。
再不杀他,后患无穷。
现在的薛庭轩多半也已准备前往阿史那部了。去阿史那部,一般要一个多月,薛庭轩前去迎亲,总要携带礼物,可就算再慢,一个月也该到。走到半途时,狼旗军将发动一次让薛庭轩就此毕命的偷袭,然后,仆固部就竭力支持楚都城,让楚都城成为抵御阿史那部的坚实屏障。到了那时,西原就基本上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赫连突利饮酒极有节制。宴席结束后,他起身回帐。还没到家,一边突然有个亲兵快步过来,小声道:“台吉,那司徒先生求见大汗。”
司徒郁求见大汗?赫连突利不多的几分醉意一下荡然无存。他带转马,低声道:“快,跟我过去。”
司徒郁是想蛊惑思然可汗吗?虽然赫连突利不敢保证,但司徒郁在这个时候求见思然可汗,肯定不会安着好心。这个姓司徒的同样不是易与之辈,加上有薛庭轩的密计,万一思然可汗喝得醉醺醺的,被司徒郁说动,终不是好事。他带着几个亲兵快步到了金帐前,守帐武士见赫连台吉前来,却有些犹豫,上前行了一礼道:“台吉,大汗正在与司徒先生密谈。”
赫连突利叱道:“我知道,所以马上要去。”
他跳下马,撩开帘便闯了进去。一进去,便嗅到帐中满是酒味,司徒郁正坐在思然可汗近前说着什么。一见有人闯了进去,思然可汗先是愕然,待见是赫连突利,他打了个酒嗝,低声道:“突利,快过来。”
赫连突利抢上前去,道:“大汗,方才突利听得司徒先生有密事禀报,所以马上赶过来了,不知是什么事?”
思然可汗的脸上有点怒色,低声道:“司徒先生,你说吧。”
司徒郁站起来向赫连突利行了一礼,小声道:“大汗,赫连台吉,小人有罪,还祈饶恕。”
司徒郁是要反水?饶是赫连突利足智多谋,亦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低低说道:“司徒先生请说,到底是什么事?”司徒郁作为使节团正使,却突然这般前来密谈,似乎除了想反叛五德营投靠仆固部,再没第二种可能了。可是赫连突利也明白,司徒郁是五德营重臣,眼下又没什么得罪薛庭轩之处,实在不太可能反叛。所以,这一定又是薛庭轩的计策。
司徒郁道:“禀大汗和赫连台吉得知,薛帅得到密报,说共和叛军对大汗有不轨之心。”
是想来挑拨啊。赫连突利心中忖道。共和军新败,会迁怒于仆固部,这一点他当然料得到,薛庭轩用这种话来挑拨思然可汗,实在不算什么妙计。只是经此一事,共和军该知道仆固部的智囊是自己,杀了思然可汗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何况眼下五德营初定,薛庭轩要迎娶阿史那钵古之女,现在若是向仆固部下手,等如给阿史那部和五德营提供机会,定不可能。他道:“是吗?不知薛帅得到的密报具体是什么。”
司徒郁先前对思然可汗一说,思然可汗登时大惊失色,而赫连突利听了却毫无异样。他暗自好笑,因为先前薛庭轩正是这般说的。虽然薛庭轩本人没在这儿,但一切如在目前,当真料事如神。他道:“禀赫连台吉,薛帅得报,中原叛军收买的,是阿史那部左贤王,此事正是他主持,很可能便要在明日大会上行动。”
这话一出,赫连突利的嘴角终于抽了一下。仆固部有五明王、六长老,五明王为部族信奉的景教祭司,六长老则是六姓的耆老。阿史那部不像仆固部这样有六姓,全族都姓阿史那,定义可汗以下则有左右贤王,相当于仆固部的长老。台吉阿史那钵古,右贤王阿史那拉尔德,左贤王阿史那唆罗,这三人是阿史那部地位最高的三大重臣。阿史那钵古大权独揽,左右贤王在部中也各自掌握一万余的兵权,此番阿史那部赴援楚都城,两个主将之一正是左贤王阿史那唆罗。阿史那唆罗被中原军收买,这件事便是赫连突利也未能查出来,没想到薛庭轩竟把这事都告诉了自己。他看着司徒郁慢慢道:“那阿史那唆罗就算被中原皇帝收买,但现在仍肯听从命令吗?”
司徒郁犹豫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赫连台吉,若仅是如此,他当然不会听从。但阿史那部的钵古台吉要招我家薛帅为婿,他权衡之下,便会听了。”
思然可汗方才只听得司徒郁说安多要刺杀自己,正自六神无主,听司徒郁这般说,他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司徒郁道:“钵古在阿史那部中权势熏天,左右贤王对他一直都颇为不满。我家薛帅以为,左贤王定是因为钵古招薛帅为婿后,权势更大,因此要从中作梗。”
思然可汗诧道:“可是,唆罗要破坏此议,刺杀的该是薛帅才是,为何想要刺杀我?”
司徒郁摇了摇头道:“大汗,三足方能立稳。一旦只剩两足,便摇摇欲坠了。”
思然可汗仍是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赫连突利,见赫连突利面色凝重,心道:是了,突利也信他的话,应该没错。他对赫连突利视若股肱,知道自己这个妹夫足智多谋,又对自己忠心耿耿,只要他认为有道理,那就一定有道理。
赫连突利心中已如惊涛骇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司徒郁说的这个秘密并非不可思议,听起来极有道理。五德营虽然新胜,收伏了不少降兵后实力大涨,但仍然尚不足与仆固部和阿史那部争锋,而仆固部在先前一战中也受到不小损失,对阿史那部来说,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对付仆固部的良机。他顿了顿,又道:“那薛帅为何将这件秘事告诉我们?”
司徒郁叹了口气道:“赫连台吉,三足方能立稳,否则我五德营又怎能立足?”
虽然思然可汗仍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司徒郁要说仆固部为阿史那部所破后五德营便不能立足,赫连突利却是一清二楚。的确,有仆固部牵制阿史那部,五德营才能在双方势力之间谋求一个位置。一旦仆固部崩溃,西原只剩阿史那部独大,五德营对阿史那部也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他又道:“薛帅探听出来,他们要怎么下手吗?”
司徒郁道:“薛帅说,左贤王多半是想嫁祸于我军,因此必要先行向大汗通报,请大汗早做防备。”
等司徒郁一告辞,思然可汗便急不可耐地小声问道:“突利,你说,司徒先生所说是真的吗?”
赫连突利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沉思,听得思然可汗这样问,他慢慢摇了摇头道:“不可轻信。”顿了顿,又道,“也不可不信。”
思然可汗听他这般说,不由着急道:“突利,你这不是两头话吗?到底如何?”他对赫连突利几乎有点迷信,觉得这妹夫言无不中,明辨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他,像现在这样摇摆不定还是第一次看到。
赫连突利道:“大汗,当初在中原军中,我曾经探听出,那胡元帅是知道阿史那钵古要纳薛庭轩为婿之事。而且当阿史那部发兵增援,他们立刻得知了消息,及时退走,所以损失不是很大。”
共和远征军那一战最终粮草不继,兵无战心,若阿史那部赶到后他们再仓促撤军,只怕会全军覆没。但共和军撤退得相当及时,只有毕炜的后军遭到重创,前锋与中军都及时撤了回去,以至于仆固部未敢截击新败的共和军。思然可汗道:“唔唔,这怎么说?”
赫连突利道:“此事固然是胡元帅用兵有方,但他用兵再厉害,若没有及时的消息,却也做不到。因此依我之见,胡元帅在阿史那部中,定然早埋伏有细作,而且这细作地位不低,因此能得知如此机密之事。”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思然可汗也有点明白了。他道:“你是说唆罗可能真是胡元帅的细作?”
赫连突利道:“大有可能。”
如果阿史那唆罗真的是被胡继棠收买之人,那么他奉命来刺杀思然可汗便完全说得通了。先前若不是仆固部在最关键时刻从共和军中分裂出去,共和军仍然可以从仆固部得到给养,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败北。胡继棠不是等闲之辈,吃了这般大一个亏,定然恨仆固部入骨,让阿史那唆罗谋划着刺杀思然可汗,让仆固部大乱,确有可能。但共和军新历大败,阿史那唆罗就算曾经受胡继棠收买,现在还能听从吩咐吗?司徒郁解释说那是由于阿史那钵古要招薛庭轩为婿,引起阿史那唆罗猜疑。这的确有可能,然而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赫连突利仍然不能贸然决定。
五德营,阿史那部,共和军。这三方势力都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现在,仆固部其实已经成了这三方共同的敌人,相比较而言,五德营尚属没有直接冲突的一方。现在一个圈套已经布置好了,但这个圈套到底是谁布下的、步骤如何,他仍然一无所知。司徒郁的话既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同样有可能半真半假。到底该怎么办?
释祖啊,借我天眼吧。
赫连突利在心底喃喃说着。仆固部和阿史那部都信奉西来的景教,景教教义中至高神释祖名为耶牟尼,称为“天眼无所不视,天耳无所不闻,天足无所不至,天心无所不知”。如果能有释祖的天眼,什么都能看清,那么再深的阴谋亦不怕了。只是赫连突利知道自己只是个凡人,不是释祖,并没有天眼。他思前想后,只觉头痛欲裂。第一次,他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就在赫连突利无法判断的时候,薛庭轩带着一小队人马正随着西撤的阿史那部西行。他骑在马上,向身后看了一眼。
现在赫连突利一定陷入难辨虚实的境地了。薛庭轩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不下香饵,难钓大鱼。诡道欺人,不是要让人相信假的,而是让人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正是那部《兵法心得》中的精要。把阿史那唆罗这个香饵亮给赫连突利,不怕他不上钩。
星楚,你的在天之灵仍在保佑着我。他默默地说着。
这部《兵法心得》是当初楚帅留下的。本来也给过自己一本,但自己少年时只喜舞刀弄枪,不喜兵法,所以连那本楚帅手书的本子也给弄丢了。手头这本是星楚的抄录本,上面还加了不少星楚自己的批注,这几年读来,却觉字字珠玑。进入西原后,五德营连战连捷,势力越来越大,可以说正是自己不断学习这部《兵法心得》的成果。
不过,兵法终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能够活用兵法,自己亦可称得上名将了。薛庭轩想着,心中不由踌躇满志。
这时,一个金枪班过来道:“薛帅,打尖了。”
因为他们是跟随大军西行,也只能随着阿史那部的节奏打尖。薛庭轩回头看了看队中的一辆大车,道:“那人如何?”
那金枪班道:“还好,他的身体极是强健。”
薛庭轩笑了笑,跳下马,走到车前。这辆大车的车帘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拉开车门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这人气色还好,只是一条腿缠满了绷带,显然受伤极重,手腕上更是套着精钢镣铐。见薛庭轩进来,这人抬头看了看,低低道:“薛元帅,我已如此,你仍然不放心我么?”
薛庭轩叹了口气道:“阁下武艺超群,薛某实在不敢大意。”
这人冷笑了一下道:“想必你把我知道的东西都挖出来后,就要杀我了?”
薛庭轩仍是淡淡一笑道:“这个便要看阁下合不合作了。趁现在有空,给我讲讲大统制之事吧,北斗兄。”
第二章 我命由天
阿佳格格被一个声音惊醒了。她睁开眼,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只道已是天明,但一睁眼却见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她伸手摸了摸边上,忽觉丈夫并没在身边,不由一惊,正想发问,却听有个人低低道:“是吗?好吧,你辛苦了。”
那正是赫连突利的声音。赫连突利连衣服都没脱过,此时才走过来。阿佳格格见丈夫很是疲倦,不由心疼,披衣起身道:“突利,你一直没睡吗?”
听得妻子的声音,赫连突利笑了笑道:“阿佳,我吵醒了你吗?睡吧,我也要睡了。”
阿佳格格道:“出什么事了?”
赫连突利道:“今天,五德营的司徒郁前来密报,说明日大会之上,有人会行刺大汗。”
阿佳格格吓了一跳,叫道:“真的吗?那让八犬加倍小心。”
赫连突利道:“这个自然。不过,行刺有九成是假。”
阿佳格格又是一怔,马上道:“五德营想要我们和阿史那部火拼?”
赫连突利小小吃了一惊,笑道:“阿佳,你比大汗的脑子快多啦。”
阿史那部和仆固部本来就是世仇,双方火拼毫不意外,只是双方互有顾忌,所以才能相安无事。现在,五德营这支突然进入西原的力量打破了暂时的均势,阿史那部和仆固部却如铁钳的两个钳口紧紧夹着他们,他们想要打开局面,只有挑拨双方互斗。现在,共和军已经败退,五德营不再有后顾之忧,势必就要开始新一轮的策划了。只是赫连突利一直觉得,眼下阿史那部出手的话,五德营并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所以一直不相信薛庭轩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当他派出的细作回来报告说,阿史那钵古所率增援军已在秘密班师,他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薛庭轩的计策。
这一次,其实和上次如出一辙。那次薛庭轩派死士冒称是前来散播畜疫的中原细作,迫使自己表态站在五德营一边,从而使中原军出奇计劫持了思然可汗,让仆固部当前驱攻打楚都城,最后自己再趁机夺回思然可汗,这样一来仆固部与共和军彻底决裂,完全解决了共和军和仆固部联手这个五德营的心腹之患。那条计环环相扣,自己明明看得清楚,却又不得不跟着薛庭轩的脚步走,究其本原,实是自己远不如薛庭轩般不择手段。而这一次,薛庭轩又让人假冒奉阿史那唆罗之命前来行刺,迫使自己第二次表态。阿史那唆罗被胡继棠收买,恐怕是真的,但阿史那唆罗已绝对不可能再听从共和军之命来行刺思然可汗了。薛庭轩想要的,是阿史那部和仆固部的两败俱伤。与其说是阿史那唆罗想要刺杀思然可汗,兀宁说这是薛庭轩想要自己这样去觉得。本来中原军败退后,由于双方都和五德营有联系,无形中阿史那部和仆固部的敌对立场缓和了不少,而薛庭轩的用意,正是让仆固部和阿史那部立刻发生规模不太大的冲突,不希望双方减少敌意。
他想到这儿,再睡不着了。阿佳格格见丈夫仍然不脱衣上床,欠起身小声道:“突利,你还在想什么呢?”
赫连突利勉强笑了笑:“没什么,睡吧。”
他躺下了,心中却依然不能有片刻平静。薛庭轩这人当真是不择手段。现在阿史那部的增援军刚到,因为共和军已经败退,如果任由他们驻扎,阿史那部便要在楚都城反客为主,所以对于薛庭轩而言,这个时候阿史那部和仆固部发生火拼实是最好不过的情况。一来可以让两部实力大减,阿史那部无暇顾及五德营;二来他也不必再践前约去成为阿史那钵古的女婿。第三,则是向周边那些小部落宣告,阿史那部和仆固部都是言而无信、不顾信义之辈,只有他五德营,因为顾及到与双方的睦邻关系,只好置身事外。等阿史那部和仆固部的冲突结束后,不论谁胜谁负,西原列第一位的都将是五德营了。此人出手如风如电,简直不让人有喘息之机,赫连突利越来越觉得,不尽快干掉他,便要后患无穷。
薛庭轩能逃过狼旗军的突袭吗?
狼旗军的实力,赫连突利很清楚。这支人马是他苦心打造出来的,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勇猛无匹的强者。可是狼旗军要对付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他所见过的最狡诈、最危险的人物。就算狼旗军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机也顶多只有五成。
好在就算狼旗军不成功,薛庭轩做梦也猜不到这支纵横在西原以西的小队人马与自己会有什么关系。黑暗中,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是招待五德营使者的献功大会,仆固部的头面人物,自五明王、六长老以降全都出席了。虽然仆固部先前被共和军胁迫着攻打五德营,但五德营能够将共和军这个庞然大物击退,仆固部众向来最景仰英雄好汉,因此对五德营毫无芥蒂,反而生怕五德营因为此事而对仆固部怀恨在心,于是一个个都来敬酒。司徒郁酒量不高,回敬之事自然都由安多担任了。对安多来说,与这些仆固部的头面人物平起平坐地交谈实是梦寐以求之事,酒到必干,更是红光满面。好在他的酒量极宏,这点酒倒不能使他失态,反而让他显得气度雍容不凡。
酒过三巡,从一边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司徒郁不知出了什么事,扭头一看,却见十几个汉子抬着个什么东西正走过来。一边正向他敬酒的五明王之一见他不解,笑道:“司徒先生,那是八宝山上来了。”
司徒郁算是个西原通,却也没听说过这名目,正待问一句,一边的安多却又惊又喜地道:“哎呀,要上八宝山了?大汗真是太客气了。”
司徒郁道:“八宝山是什么?”
安多不等旁人回答,便抢道:“这可是西原最隆重的一道菜了,是一只牛里套一只羊,羊里套一只鹅,鹅里套一只鸡,这般一层套一层。”
司徒郁道:“能套八层之多吗?”这回安多还没回答,那明王笑道:“其实也不是非要八层,最多会套八层罢了。不过这回上来的这道八宝山,套的还真是实实足足八层。”
这八层从外到里,是牛羊猪鹅鸡鸽鹊,最里面还有个炸过的蛋。这道菜是西原最隆重的一道,因为麻烦,也不见得有多好吃,所以一般不太会有人上,一般只有重大庆典时才上。仆固部这些年来,除了祭祠释祖,也就是在思然可汗成婚时才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