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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问筠感觉到了四周围传来的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欠着身子在座位上坐了,更感觉到几道目光从左边皇子们的坐位处透过了帷纱横扫了过来,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很少见姐姐这么欣赏一个人的,看来这萧家的当真很合姐姐的心意?”刘贵妃轻声一笑,慢慢地把面前的茶盅拿起,轻饮了一口茶。
皇后望着席间垂头坐着的萧问筠,见她穿着深色礼服,绣金线的立领将她的脸衬得更为细小,和两位皇女坐在一处,竟是豪不逊色,不由想起六公主来,如果她还在,今日也是这般模样,不由轻叹道:“妹妹,想当年,她被抱入宫晋见的时侯,我那六儿还在呢。”
刘贵妃手一颤,那杯茶差点儿失手打翻了,勉强笑道:“姐姐又想起六公主了?姐姐有二殿下在身边时常陪伴,把往日不顺心的全抛在脑后才是。”
皇后沉默半晌:“不知道怎么了,近日我时常作梦,总梦到了以前,感觉本宫身边依旧有三位皇儿相伴,太子在我榻前读书,辰儿则在地上玩耍,而六儿,则在摇篮里呀呀而语,一切沥沥在目,清晰得如在眼前一般…”
刘贵妃心底冒起一阵寒意,只觉有股凉气从脚底心直冒了出来,仿佛有人在案台底下直望着她,朝她的手心吹着冰冷的气息,告诉她:我们既已走了,你怎么能跑得了?
“妹妹,你怎么啦,脸色青白青白的?”皇后道。
刘贵妃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没事,姐姐。”
闲话几句,皇帝便摆驾而来,众人行了大礼之后,皇帝便落了坐,由司礼太监领着,开始祭拜天地。
男宾这边由皇帝领着文武重臣以及三位皇子,由女宾边则由皇后带领后宫诸妃以及朝廷命妇。
有太监抬着祭礼用的白玉龙形雕件缓缓而来,将雕件抬上了祭台,正对着东方摆好,莹白的白玉龙在阳光下发着柔柔润光,染成绿色的檀香木四足圆座被雕成浮云升起的模样,更使那人一般高的白玉龙如要破云而出,气象万千。
这是代表着上天之子人皇的祭器,每年的浴兰节,都要摆了出来。
炽香祭拜之后,便是由两位成年皇子各领一支舞,跳起了白鹤舞,麒麟舞。
按往年惯例,白鹤舞由李景誉领舞,麒麟舞由李景辰领舞,两支舞队各驻天坛半边,着鹤羽,披麒麟衣驻天坛而舞。
乐声响起,领鹤舞的李景誉由祭坛南边缓缓沿级而上,而戴着麒麟面具的李景辰则由北边缓上,两位皇子各领一队舞者,翩跹如天上神邸,昂扬而来,乐鼓声起,一曲《踏歌行》婉转柔长,两位皇子旋起舞袖,如回风流雪,两队舞者跟着拧腰摆臀,抛袖投足,两边舞袖如离弦之箭交相互突,鹤衣雪白,麒麟暗紫,人影穿插交梭,搭成了广袖辫成的袖桥,如花瓣一般绕着那玉雕飞龙盘旋。
编钟声响,有乐伎悠扬而歌:“散津亭鼓吹扁舟发…”
台上,李景誉和李景辰搭袖而舞,缓缓踏歌,乐声之中,两人侧身而过,李景誉忽尔一笑:“二哥,林美人还好么?”
李景辰心底一颤,凝目向他望了过来。
李景誉低声道:“我劝你,还是把那林美人送出府的好,如果不然,让父皇知道了其中关窍,只怕会使整个皇室蒙羞,如果没有地方送,就送到我的府上,我悄悄儿地转卖了,赚的钱和你对半分?”
李景辰牙咬得咯咯直响:“你敢”
李景誉微微一笑:“二哥,你相不相信,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就揭穿了此事”他放低了声音,“和你走在一起,我都觉得龌龊”
此时,舞步正跳到两人舞袖相接之处,李景辰再也忍不住,一掌打了过去,正中李景誉的面门,李景誉被打得嘴角出血,却脸上露了古怪之色,身形摇摆:“二哥,你这一拳,在桃花庵的时侯,我便想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形摇摆,往后倒了去,那倒跌之处,却正是那白玉石制成的雕件摆放之处。
舞队被冲散,台下传来了倒吸气声,但因这到底是皇家场所,因而没有人失礼惊叫出来。
众人看得清楚,李景誉踉跄后退,撞倒在了那雕龙之上,他撞过来的力量极大,那雕龙承受不住压力,遥遥往后倒了去,那雕龙倾山玉倒一样地摔在地上,如隆冬之时的寒冰碎裂一般,那玉龙一寸寸地碎裂…
此时,众人才发出惊呼声,有人惊道:“那是什么?”
原是晶莹纯白的玉雕龙,却如剥开皮一件,碎裂之处,露出了里边阴沉黑默的颜色,而那黑郁之色随着外边玉皮的剥落渐渐显露于人的眼前,却是阴郁凶狠之极的兽头,似龙非龙,竟有几分人相,仿佛地狱恶物。
“天,那不是龙,是烛阴”左相吉翔天惊道,“还不快将那物从祭坛上弄下来”
有侍卫急急地奔上了祭坛,扯下帷纱,摭挡住了那渐渐露出全身的恶物。
随着它身上那层薄玉剥落,它的形状,堂下的人都已经看得清楚,人面蛇身,口中衔烛,正是烛阴,这传说中能连接阴阳的怪兽,它的一只眼连着阴间,一只眼连着阳间,被它看一眼就会给恶鬼附身,久之会变成人首蛇身的怪物。
这是至邪至恶的巫蛊之术
玉龙代表的是皇上,是人皇,那么它诅咒的是什么温暖的阳光依旧从头顶撒落,照得近处的明黄碧瓦竟是暖意,可众人只觉得如置身于冰窖寒地,连遍地铺金的暖阳都不能温暖半分。
透过重重的帷纱,萧问筠把台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楚,心也渐渐沉入冰冻,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在她重生之时,在桃花庵内,李景誉正想着激怒李景辰,使得李景辰被皇帝不喜,那一次,被她阻止,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今日,这一幕还是发生了,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事态变得比桃花庵那次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
原来,前世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她而转变,反而变得更为凶险?
她看清了那玉雕崩裂,露出来的里面的那只恶兽,那种苍茫无依之感忽地填塞进了整个胸膛。
那恶兽也由玉雕而成,只不过那玉雕是用那矿石的玉,颜色暗沉,金华隐隐,却恰到好处地显示出那烛阴的凶狠与恶毒。
与在百花宴上藏于糕点之中的那只恶猫是一模一样的材质她忽地明白,李景誉早已知道了那破庄子里的秘密,这些日子他每日装成的忙碌不过是为了麻痹他们,他早已暗暗布下了一张网,将李景辰,萧家,甚至于李景乾等等都圈了进去,而这只烛阴,便是那张网萧问筠望着那被薄绸遮盖的烛阴,那凶恶之极的眼神似乎透过了薄纱向自己望来,在向着自己冷冷而笑,吸魂夺魄,毫不留情就如李景誉,如前世一般的残忍冷酷,可将一切都当成他掌中之物,任意拿捏取舍。
而她自以为能改变前世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她只觉头顶的阳光穿透顶伞照在了自己身上,带来烈火炽烧般的痛疼,可心底却极为冰冷,冷得仿佛掉入冰窟。
侍卫急急地把那绸制包裹的恶兽抬下了祭坛,受伤的李景誉被人用软轿抬了下去,祭坛上只留下了李景辰,萧问筠看清了他脸上的张惶之色,如碎雪融冰,瞬间崩溃。
不但他意识到了这碎裂露出来的烛阴会带来什么后果,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会摧枯拉朽,摧毁所有所以,广场上人虽众多,却来去无声,只听得衣裳索索,环佩叮当。
正在这时,后妃坐处传来了惊呼声,萧问筠望过去,只见皇后闭目昏倒在了椅子上,又惹得一阵慌乱,软轿被抬了过来,皇后被宫婢扶进了软轿,抬进了偏殿。
有御医匆匆而来,进殿观诊,来来去去的宫婢脸上如幕色沉沉。
萧问筠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此一来,更加证实了这烛阴巫术的功效。
皇后的病不是见好了么?
在她将那解药递进宫里去的时侯,不就应该好了么?
为什么又复发了?
她站起身来,向偏殿而去,却不想头昏目眩,几乎跌倒。
冷卉一把扶住了她,担心地道:“小姐,您还好吧?”
萧问筠任她扶着,来到偏殿,殿前有人把守,不准人进去,萧问筠正无计可施,却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婢纤巧走了出来,对守门宫婢道:“这是萧家姑娘,娘娘正准备宣旨请她进去呢”
那宫婢这才低声应了,准许她进门。
萧问筠转过屏风,只见皇后斜斜地倚在矮榻上,原是红润晶莹的脸色,如今已变成如纸一般的煞白,纤巧脸有凄色,低声道:“姑娘,趁娘娘还清醒着,你快些过去和她说几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