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舟寡淡着脸说出那句他有喜欢的人之后,我感觉到心脏咯噔沉了一下,直觉要被扯进一个漩涡,永不翻身。

果然,陆老太太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甚至没有问他喜欢的人是谁,只是不再与他搭话,将原先注视着陆轻舟的眼神,全投放在我身上。我尴尬地冲对方笑笑,陆老太依然是温着脾性问些家常事。

夏小姐,菜还合胃口么?若是不喜欢说出来,再换。

我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怔怔道很合我口味。

我说的是真话,N市的人都嗜辣,尤其我们家,做的菜都特别甜辣,所以初到望城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惯这里油盐缺少的食物,那段时间唯一得意的是因为食欲不佳瘦了十斤,只是习惯以后没多久就蹭蹭地往上飚了去。

陆老太嘴角噙了一抹笑,夏小姐是望城本地人士?哪户人家?

在家庭方面,我从未可惜过自己为何不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因为看过太多那样的家庭,亲情都是缺乏的。虽然我们家不是上层名流,但因为爸妈的宠爱以及无条件满足的那些小要求,我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家庭健全,父母相处融洽,对儿女民主,像所有人世间最平凡的家庭,养育着最平凡的我。所以在对方问起这个问题时,我腼腆地笑了下,无半点自卑。

我来自N市,只是在望城上大学,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则在家当全职太太。

闻言,陆老太点点头。

这也巧了,我们老陆家祖籍也是N市的,夏小姐出生书香,身上确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儒雅之气。而我们轻舟天性浪荡,正是需要这样与他性子相反的人陪在身边。所以如果夏小姐愿意的话,我也不反对他身边多一个红颜。

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对方依然是优雅从容的,但仅仅红颜两个字,就已经彻底将人拒之门外。对于已婚男人来说,红颜另一个不好听的词是什么?就是小三啊!所以哪怕当时的我真的和陆轻舟有什么,大概也会因为陆老太那样温和婉转的措辞,兵败如山倒吧。

就在我语塞,不知要如何作答之时,陆轻舟抹了抹嘴角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至我面前,将我拉起离开了现场。直到出大门,上到陆轻舟的车,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坐在车上问陆轻舟,是不是你们家的人都这么有素质?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另类啊。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是特别实在的说出了我内心最直接的感受。陆轻舟趁我不注意,猛地踩下了油门,我整个人向前倾,胸口撞上前边的挡板,瞬间闷痛叫出声。

混蛋!我的特长不是胸口碎大石!

但他却一句也没有搭我的话,直到车子开到宿舍楼下,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他似乎才恢复正常,开始挪揄我。

诶,夏平安,在你得知可以成为我红颜知己的时刻,就没有一点心神荡漾么?

然后我很诚实地回答了他,我说陆少,我得承认我是凡人,有时候也会沉迷于美色当中内心荡漾一下,但也仅止于荡漾,绝不可能和你扯出什么缠绵绝望的伤心叹息出来。

陆轻舟饶有兴趣地侧趴在方向盘,对着我毫无防备的模样问,为什么?

我耸肩。

很简单,因为你不喜欢我。

他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不停的问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不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怎么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我身边。接着,我好像裴明珠上身一样,特别理性和头头是道的对着他分析。

第一,你的出现是刻意。开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缠着我,而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招摇露面。那天出现在玉石店也是你故意的吧,目的是闹得你们家人尽皆知,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然后才能找到借口去取消你们那桩婚约,我只是恰好成为了那个被炮灰的悲催姑娘而已。

第二,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怎会故意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去打草惊蛇,让别人来百般阻挠?如果这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我只能说好特别啊。

陆轻舟似乎特别满意我的分析,他眯起眼睛笑,额头形成浅浅的,横形的川。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个挡箭牌的目标确定是你么?

我愣,半晌回,为什么?

他嘴角依然是上扬的姿态。

因为……你外表傻,内心明白。

树荫遮住了路灯的微光,车里一片昏暗,陆轻舟的话,我懂得。他说我内心明白,意思是,我不会傻到去误会他的举动,进而情意萌生,最后飞蛾扑火。是的,我明白。

谈话没有再继续,我推开车门下去,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弯下腰问。

那么陆经理,我的实习工资从现在开始,应该是每个月都会多一千二百九了吧?

他从方向盘上坐直身道,夏平安,你也就这点出息。

我哼道,您也不用这么恨铁不成刚,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我也是一金属。

他立马往下接,是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我怒,你才不是玩意儿!

月初,我和裴明珠去商场买了手机,补办好电话卡之后,群发了消息出去。没几分钟,崭新的屏幕上跳动着甘蒙的名字,卖场很嘈杂,我一刻也没有耽搁的接起来,一只手捂住耳朵对电话那边的人说,等等我出去接,太闹了。

站在大街上,我正准备炫耀一下我终于买了一款3G智能,甘蒙却在那边火急火燎地问我。

你现在一个人还是和明珠在一起。

我说我和明珠在一起,不过她还在里面办手续没有出来,接着甘蒙犹豫了一会儿,问我。

平安,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XX医院,就你。

一听医院这两个字,我意识到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清地点挂断电话后,给裴明珠发了一条短信,便打车奔去了。甘蒙坐在妇产科门外的米色凉椅上,在室内也没有将墨镜取下,头发扎作一个高高的髻,有些凌乱,她一见我出现立马站起迎过来。

我几乎是跑着上楼的,心慌气短,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涂炭生灵的!她很肯定的对我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才正式落地。

在来的路上,我有无数个猜测,每一个猜测的结果都是甘蒙不小心擦枪走火怀上了,每每想到这,我感觉自己比当事人还紧张。现在见她否认,我算是松了一口气,往椅子上没有形象的一躺,随口问道。

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依然是站着,平息了几下呼吸,顺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裙,才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

放心吧平安,我没受什么伤,就不小心把一孕妇打进医院了。

我腾地又从椅子上站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最终惊恐出声。

啊?!

我啊字刚落音,还没来得及给她反应,从右边急诊室里突然窜出一男的,几大步过来,劈头盖脸给了甘蒙一耳光。完了似乎还不解气,甚至用上了脚要往女生肚子上踹。

我眼明手快地将甘蒙拉到我身后,那个男人一脚便踹到了我腰侧之前受伤的地方。甘蒙原本没反抗,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而后大概是看那男的踢到了我伤口,听我重重地嘶了一声,才突然将手里的香奈儿挎包一把朝那男的脸上掷去,冲过去要和对方厮杀一番。

我瞬间疼得没力气,只能不停叫甘蒙住手,男女对阵,若真心要打,女方必然是吃亏的。我扶着旁边的椅子想要往前走,却忽听得一声巨大的钝重物落地声,我是低着头的姿态,最先看见一桶纯净水剧烈滚动而来,接着眼角瞟见一个影子很迅速地跑过,抬起头,发现那人是北广。

北广年轻气盛,有的是力气和果敢,他直接将甘蒙一把从战局里拉出,抄起过道上的椅子朝那中年男人砸过去,又狠又快。周围一大堆看好戏甚至还有惊呼伴奏的人,原先本来还有护士来象征性地拉一拉,见北广的样子,也立马退到了安全范围。那男的见状,也终于开始消停,大概心底也有些害怕。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地指了指甘蒙,嘴里念念有词。

妈的小贱人,肚子里出不来我的种还有脸来祸害我老婆!你他妈给我等着!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北广扬起拳头,似乎还想要冲过去,甘蒙适时地拉住他的胳膊,对着那个男人的方向很不文雅的吐了口泡沫大声骂道。

滚吧你个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