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没想到元允中会给她送饭,惊讶之余也颇觉温暖,也就懒得理会宋桃了。

  她迎上前去,道:“没什么事了。就是说了几句话。你吃了没有?你这样过来要不要紧?”

  元允中和宋积云往刑部给她安排地方去:“有什么要紧的?就是坐牢,也没有说不让给送牢饭。何况你这不是坐牢。就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全,只记得离这里最近,最有名的馆子是京华楼,忘记了京华楼最拿手的是淮扬菜,你喜欢吃辣一点的菜。”

  “没事。”宋积云笑道,“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吃点清淡的也好。”

  元允中笑道:“但我已经跟京华楼的掌柜说了,让他们明天找个做江西菜的师傅。今天不管好吃不好吃,你先将就着吃一顿。明天就好了。”

  “说得我好像无辣不欢似的。”宋积云娇嗔道,“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不拘地方和菜系。”

  “那行。”元允中和宋积云说说笑笑,渐行渐远,亲昵的说话声时隐时现地随风飘过。

  宋桃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玻璃厂门前,不远处的大街上全是匆匆归家的行人。

  她低下头,木然地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人影,半晌都没有动弹。

  (本章完)

第343章

  琉璃厂偏院的东跨院里却是灯火通明,低语轻笑,热闹而又不失温馨。

  元允中不仅给宋积云定了席面,给郑全等人也订了席面。

  “这干炸丸子做得好。”郑全等人在东厢房吃着饭,小声议论着,“酥而不柴。下面铺着的这什么?吃着像是萝卜丝。切得可真细。不过配着这干炸丸子,又清爽又解腻。好吃!”

  香簪和王华则在正房给宋积云和元允中摆盘。

  不过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却有冬笋干烧肉,腊肠石鸡这样的辣菜,也有清蒸狮子头,水煮白菜这样的清淡菜,兼顾两人口味又非常的家常。

  元允中还指了他之前提的食盒:“这里是红枣莲子燕窝羹,你们盛出来让你们家大小姐喝一碗。”

  香簪笑盈盈地应是,和王华去开了食盒。

  宋积云则给元允中斟了杯茶,道:“我下午有点忙,一时也没顾得上你。一抬头,见你人不见了。我还担心着你去了哪里。谁知道你去了酒楼。”

  元允中道:“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弄得那么晚。”

  话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道:“一口气给三百件瓷胚上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这要是今天弄不完,还等到明天不成?”

  的确有点多。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宋积云笑道:“开次窑不容易,我们一次最少也要烧一千来件。若是东西太少,把桩的师傅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了。”

  元允中还是觉得这主意够折腾人的。

  香簪送了红枣莲子燕窝羹过来。

  元允中催她:“润润肺。这几天你要守在窑边,火气大。”

  宋积云笑着道了谢。

  元允中问起刚才的事来:“可是那宋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看郑全的脸色不太好。”

  平时他行事都讲究一个“吃不言睡不语”,可遇到宋积云,他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不要说一起吃饭的时候了,就是那天在她书房的罗汉榻上小憩了片刻,他都要跟她说几句才觉得心安。

  好在是宋积云好像没有这样的苛求,他和她说话,她就会陪着他说话。

  “就是不甘心,犬吠几句罢了。”宋积云有选择性地转述了几句宋桃的话,朝他眨了眨眼睛,道,“她肯定很羡慕我有个好夫婿,说话酸溜溜的。”

  元允中淡然的“哦”了一声,拿起筷子,道:“吃饭,吃饭。”

  耳朵却红通通的。

  宋积云抿了嘴笑。

  *

  用过晚膳,他们散着步去了窑口。

  刑部的衙役守卫森严,除了把桩师傅和其徒弟,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宋桃可能去吃饭了,她的窑口只有个把桩师傅带着徒弟在看火。宋积云这边除了看火的,还在红线外围着好些个围观的百姓,听那口气,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吃了饭闲着无事来这边逛逛。周正正站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和那些人说着话。

  人群中不时暴发一阵笑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巡逻的衙役身上,微微点头道:“刑部这次派来的人还算有章法,你们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知道宋积云担心宁王有什么阴谋,特意让何大志等人侨装成了小郭师傅的徒弟,轮班看守着窑口。

  “明天应该是大理寺的人过来当值。”他道,“我会提前给他们打招呼的。”

  宋积云笑着颔首。

  周正看见了他们,拉了个小伙计代替他,小跑了过来。

  “姑爷,东家。”他给元允中和宋积云行礼。

  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常能见到元允中,元允中对她的态度让他们对元允中虽然依旧尊重,却少了些许的畏惧。

  “我刚才特意到荫余堂那边去瞧了瞧。”他兴奋地道,“那边的队都从西栅栏排到长安街去了。说是很多人拿了陶牌去问,集齐三十个有什么惊喜。铺子里的伙计按照你和洪老板的吩咐,说是可以免费的换一个小茶盅。还把那茶盅拿出来给他们看。大伙儿都炸了锅了,如今纷纷问身边的人都得的是什么图案的陶牌,还有人开了价,一文钱一个陶牌。我们荫余堂,在京城打出名号来了。”

  才不过一天啊!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宋积云前世虽然自己没有下场做过营销,可她看过的营销方案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想想就能套用一个差不多的。

  她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样能尽快把用来免费换陶牌的那种茶盅从景德镇运过来。别是有人凑齐了三十个陶牌,你们却拿不出那么多茶盅来,言而无信,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没用。”

  “不会,不会。”周正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他悄声道,“我们按了您的吩咐,开窑的那天才发最后三种图案。他们要凑齐三十种图案,得每天都来不说,其中两款图案只有一百来个。我们库房里两百多个同样的茶盅呢。”

  宋积云“嗯”了一声,叮嘱道:“没有换出去的茶盅宁愿砸了也不能再卖,要的就是这独一份,不可让人觉得是随便的普通款式。”

  周正还是有点心疼。

  那可是刻莲花暗纹的薄胎甜白瓷啊!

  单卖怎么也得二、三两银子一个。

  他犹豫道:“拿去南京卖也不行吗?”

  “那你还不如多放几个陶牌。”宋积云反对,道,“不用在这小事上计较。多受惠几个人,也多几个帮我们四处宣扬。”

  周正讪笑,跑去照着宋积云的吩咐去重新布置发放陶牌的事了。

  元允中看着时候不早,也告辞了:“我明天再过来。你别在人群里找我,安心办你的事就行了。”

  宋积云只能送到琉璃厂门前:“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着火候,等着开窑。倒是你,没什么事就别在人群中等了。三司给我们在这边安排了歇脚的地方,你没事就过去休息休息,这几天的太阳也挺晒人的。”

  元允中应“好”。

  说是告辞,两人站在琉璃厂门前还是黏黏糊糊地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才分开。

  *

  第二天安然度过。

  只是来领陶牌的人有些多。

  周正没有办法,临时雇了几个人帮着发了牌。

  有的人家还来领好几个的。

  周正愁着要怎么制止一个家人挨个来领好几次。

  宋积云笑道:“让他们领。不过是想要人去荫余堂那边凑个热闹,人多就行。”

  周正也就不管了,乐呵呵地发陶牌。

  第三天也安然度过,宋桃甚至都没有出现。

  宋积云支肘坐在馒头窑边的小马扎上,不太相信宁王和宋桃会就这样轻易认输,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她没有考虑到,会让他们钻空子。

  (本章完)

第344章

  第四天,大家依旧相安无事.就是每天到宋积云窑前来领陶牌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有人拿着陶牌去荫余堂做陶器了,据说烧成的就可以自己拿回家去,虽然烧成的很少。可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还有很多人跑过来问他们家什么时候出窑。

  说是有人已经凑足了二十个图案,还差十个,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得天天来。

  还有人在宋积云窑口不远处交换彼此领到的陶牌。

  更有那机敏的小摊小贩们挽了蓝子或者是拖了板车在这里叫卖水果、小食。

  琉璃厂这里比庙会还喧嚣热闹。

  宋积云就坐在窑炉旁的柴火堆旁看人来人往的。

  下午,下起了小雨。

  有刑部的官员冒雨过来问:“明天能开窑吗?”

  “能啊!”宋积云道,“今天晚上就熄火,明天中午未时左右我们这边就可以开窑了。”

  “好的,好的。”那官员笑道,“您这边时间定了,我们也好回去和上官说。”

  他们不可能一整天等在这里等开窑,只会在开窑的时候过来。

  “那就劳烦大人了。”宋积云客气地道。

  那人却没有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地低声道:“宋老板,我前几天和几位同窗去逛了逛您家的荫余堂,东西卖得可真好。”

  这是要干什么?

  宋积云一面在心里使劲地回忆着这人在什么衙门里当差,是做什么的。若他是想向她讨一件两件瓷器,她应该怎么办,一面笑着应酬他:“是吗?您瞧得上眼就好。我们向来是给御窑厂做定单,御窑厂给我们什么款式我们就烧什么款式。荫余堂那边摆的,都是我们自家烧器形和花式,在南京和杭州卖得很好,还从来没在北边卖过,生怕不合你们喜好。”

  这几天三司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了,第一天全员到齐的时候她又忙着低头上釉。这个她依稀记得是大理寺那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官。可京城藏龙卧虎,就算是个小官,可若是身后站着师门、同乡,也是一样的麻烦。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那官员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强行打断了宋积云的话,笑道:“过几天是我恩师的生辰,我见您铺子里有一尊荷花笔洗很是独特,但铺子里的大掌柜说,这笔洗只有一个,已经被人订了,铺子里的那个,是样品,不卖。过几天就要送去南京那边的铺子了。我就想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把那个笔洗卖给我。”

  “哎呀,我如今这案子还没有结,也不好走动。”宋积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愁容道,“铺子里的货又多,就您说的这荷花笔洗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身边的一个小管事陪着您去趟荫余堂,看看您瞧中的那笔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就把这件事给您解决了。”

  “行!”那官员想了想,估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去叫了王华过来,让人陪着去了荫余堂。

  王华对京城的略有些头脸的人门清,这人值不值得送人笔洗,王华比她还清楚。

  她摸了摸厚厚的窑壁,感受了一下窑炉的温度。

  小郭师傅顶着两个黑眼圈道:“东家您放心,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直守在这里。”

  瓷器进了窑,能捣鬼的就是温度了。

  他的责任当然是最重大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辛苦了。等这场官司打完了,跟着来京城的人都拿双份的工钱,你们几个人再多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时刻,金钱的刺激比什么刺激都有效。

  把桩这边的师傅、徒弟都低声欢呼起来,眼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都像吃了大力丸似的。

  小郭师傅更是吆喝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要死要活也就这一天一夜了。”

  众人齐声应“是”,还颇有些气势,惹得隔壁宋桃的把桩师傅和徒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你惯会笼络人心。”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不管是万公公,还是洪家大公子,都一心一意地帮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桃。

  她定定地望着宋积云,道:“你还是和洪熙一起在京城开了铺子吗?”

  宋积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宋桃看似在看她,可她感觉到宋桃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

  不知道宋桃是怎么样的?

  她倚在凉棚的柱子上道:“我和洪熙是同乡,和他一起开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宋桃的气色比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了很多,眸光有神,面色红润。

  她狡黠地一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她徐徐地上前,在宋积云身边伫立,低声道:“你告诉我宁王前几天为什么会被皇上叫进宫去喝斥了一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洪熙一起在京城,甚至还会在南京开铺子?”

  看来前几天自己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在宋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而宁王也果然没有把宋桃放在眼里。

  宋积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宁王进宫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和我交换的。”

  宋桃呼吸一窒。

  宋积云在心里撇了撇嘴。

  就这,还和她玩心眼。

  她退后几步,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桃堂姐,我们开窑的时候见。”

  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她们决高低的时候。

  “希望从这里离开,桃堂姐还有机会去看看我和洪公子一起开的荫余堂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宋桃利用她前世的人生经验,岂不是会轻易地剥夺她的一切。

  宋桃凭什么以为只要几句话,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宋积云笑眯眯地问宋桃:“你知道我爹会突然去世吗?”

  “你,你什么意思?”宋桃惶恐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冷笑,道:“就是如果你知道却没有吭声,宁王不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的。”

  “你,你疯了!”宋桃仓皇地道,“二伯父去世,是意外。”

  “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意外。”宋积云冷酷地望着宋桃,“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没有,我没有。”她脸色苍白如纸,慌张地退后,“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宋积云目光森然。

  宋桃突然醒悟过来。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积云总是这样。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你是在诈我,你是在诈我!”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是说给宋积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凄声地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宋积云望着她背影,沉默良久。

  (本章完)

第345章

  半夜,雨停了,窑炉的火也停了。

  小郭师傅带着徒弟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开窑的事项。

  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被染上了瑰丽色彩。

  宋积云站在窑炉旁,望着天边的朝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正走了过来,道:“东家,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积云点了点头,摸了摸馒头窑的窑壁:“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等三司的人到了,我们就开窑。”

  “好嘞!”周正最近学了几句京腔,有事没事就冒几句。

  他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宋桃的馒头窑望去。

  宋桃也在和她的把桩师傅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和宋积云说起甜白瓷来:“出了这一窑,我们还要再烧一窑甜白瓷吗?”

  宋家先后送过两种祭瓷去御窑厂,一种是宋又良取名为“玉瓷”的德化瓷,一种是宋积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

  在他看来,既然宋家窑厂已放弃了玉瓷,没必要把甜白瓷的配方也公布出去。

  毕竟甜白瓷才是他们景德镇所推祟的高温瓷,才真正是他们的东西。

  宋积云低笑,轻声道:“就是公布出去也没关系。”

  用磁石过掉高岭土中过高的铁含量,听着简单,可到底过掉多少,保留多少,当初她可是把宋家窑厂六个工坊的大师傅全都集中起来,连着试验了一个来月,烧了五十几窑才确定下来的工艺流程。何况一千二百五十度至一千二百八十度之间的温度,既不能高也不能低,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否则景德镇有不少大行家知道他们家从福建德化运了白泥歧土回来,都猜到他们家的祭白瓷与此有关,可因为不知道白泥歧土只有在一千二百多的温度才能烧出最漂亮的象牙色来,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家年年给御窑坊烧祭瓷。

  她笑道:“怎么洗高岭土才是关键。”

  只要她不公布比例和温度,那些人就算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确定具体的工艺流程。

  “等到那个时候,”她继续淡然地道,“我们家说不定又有新的瓷器品种上架了。”

  周正很信服宋积云。

  他兴奋地点头,迟疑地道:“您是准备上矾红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准备烧霁红。”

  “啊!”周正惊呼。

  霁红是瓷器里最难烧的一种颜色,景德镇在永乐年间曾经烧出来霁红瓷,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东家您的矾红也很漂亮。”他想了想,道,“我们大可等到矾红的技术稳定了,推出矾红好了。霁红瓷,我听说曾经烧出过窑变,那颜色如剥开的血肉,很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