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青更惊讶了,道:“令尊怎么会想到请了师傅教你骑马?”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会吧!”宋积云道,敷衍味道明显。
邵青不死心,还想再问。
宋积云轻轻一勒马笼头,马嘶鸣一声,腾空冲出半个马身,很快就把邵青甩到了身后。
邵青急忙追直,一直到南山山脚下,他们隐隐看到了火把,宋积云这才慢了下来,和邵青朝着有火光的地方驰去。
很快,宋积云和邵青就看见了被一群人围着,并肩而立的江县令、徐光曾和邓晨。
见到骑马的宋积云,众人都难掩惊愕。
宋积云不想和多做解释,下了马,一面牵着马往他们走,一面道:“可有什么发现?”
只是她说完这话才发现,江县令拿了件血衣。
火把下,可以清楚得看见那件血衣上坠着个破碎了的甜白瓷的平安扣。
宋积云心跳得厉害,上前就把那血衣夺了过来。
平安扣上隐隐有青竹纹。
这是宋积云给元允中烧的。
元允中很喜欢,常用它来压右衽的衣襟。
明天起来改错字……
第265章
宋积云顿时有点手脚发软,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过和元允中此生不再见,却没有想到过会和元允中生死两茫茫。
她不相信元允中会遇难。
那枚破碎了的平安扣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不甘心地道:“只有这件血衣吗?还有什么发现?”
江县令望着她的目光闪过同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只发现了这件血衣。”
徐光增和邓晨看她的神色则满是怜悯。
他们倒不相信宋积云是元允中什么正经的未婚妻,可就算两人是露水鸳鸯,劳燕分飞,也是件令人同情的事。
“怎么会这样?”跟着宋积云前后脚赶过来的邵青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揪住了那件血衣,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不会的。公子颖敏绝伦,身手高超,不可能就这样被害了?”
他嚷道:“徐大人,你不是去见了宁王吗?他怎么说?”
徐光增沉声道:“我没有见到宁王。接待我的是宁王的长随闵福。说是王爷去三清山游玩,过几天才能回来。”
邵青裂眦:“我要去见他。”
“回来!”江县令喝斥,“我们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去见别人。”
邵青不听:“他能随便杀人,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
“就怕你这条命填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江县令觉得邵青太冲动,“最后还会连累镜湖先生,连累元家。”
“那你说该怎么办?”邵青咬牙切齿,“只要能给公子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干!”
宋积云在旁边却听得心急如焚。
他只是找到了元允中的血衣,又不是找到了元允中尸体。
说不定元允中只是受了伤,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救援。
偏偏能救他们的这些人还在这里吵着怎么给他报仇。
她觉得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元允中的命。
“江县令。”宋积云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又理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我们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把重点放在怎么找到元公子上。”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望向宋积云。
宋积云也懒得顾忌那么多了。
什么真假夫妻,男女受授不亲,三从四德,闺阁训诫,这些年好不容易披在她身上的循规蹈矩,她统统不想再理会。
她问江县令:“知道和元公子动手的都有可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这些人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梁县人,对梁县周遭的山形地貌却不是很了解,江大人身边可有熟知这附近险要的知情人?我们需要知道哪些地方能藏人?哪些地方能躲人?哪些地方是险境?还有,我们有多少人手?能不能悬赏熟知周围的人帮着找人?费用我来出。”
她一条条一件件,有条不紊地问着,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众人看她的眼睛一亮。
特别是江县令。他当初虽然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受元允中所托,给她造势,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现在也急于找到元允中,可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加之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手慌脚。
宋积云镇定自若的语气不免影响到他。
他忙道:“我已找了熟悉这边地势的人,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至于和公子动手的是什么人,我们猜测应该是宁王身边的护卫或者是死士,邓大人已经想办法去摸这些人的底了。”
他还怕宋积云不明白,解释道:“宁王身边的护卫多是宁王府的世卫,他们随着宁王定居南昌府,和当地的通婚联姻,从这方面着手,基本上能知道这次随宁王出行的是什么人?由谁领头?人在哪里?至于死士,十之八、九是从那些卫所的军户中挑选的。邓大人出身将门,和各卫所都熟悉,由他去问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点头,道:“那现在有消息吗?”
她从前受过对抗绑架的特训,只能以此为依据再制定对策。
但如今没有后世的通讯那么发达。
“护卫有护卫的作派,死士有死士的特点。”她道,“如果一时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能不能通过找到血衣的地方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呢?”
她相信卫所中肯定有此高手。
徐光增和邓晨闻言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邓晨道:“宋小姐所言极是。我来梁县时,家父派了一位长随跟随行,他曾在军中多年,怀疑这是死士所为。”
他还记得八仙庵这位宋小姐大赏四方的事。
略一停顿,他又道:“但他又觉得,这些死士与一般的死士好像不一样。如同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章法。按理说,宁王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才是。”
也就是说,遇到特殊情况。
宋积云沉思,有一身材瘦小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他朝着在场几位大人拱了拱手,低声对邓晨道:“大人,我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围攻元大人的人。”
江县令等人一听大喜过望,立刻道:“赶紧带路。”
宋积云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江县令忙道:“邵青,你陪宋小姐在这里等。宋小姐你也不懂仵作之事,别吓着你了。”
宋积云想想,没有坚持,却没有留邵青:“他跟着公子走南闯北的,留在这里陪我未免大材小用。”
江县令有些犹豫。
徐光增突然道:“那我留下来陪宋小姐好了。仵作之事我也不怎么懂啊!”
看得出来,他神色相对轻快,对元允中的生死并不像江县令那样紧张。
宋积云倒也能理解。
谁会替没有感情的人悲伤!
她微微垂眸,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江县令只要宋积云安全就行,徐光增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
他叮嘱了她几句就带着邓晨和邵青等人走了。
火把的松油噼里啪啦地响着。
徐光增换了个姿势抱肘,问宋积云:“你怎么懂那么多?”
宋积云没心情和人聊天,道:“我平时喜欢读书。”
“哦!”徐光增显然更感兴趣了,他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把万晓泉气得跳脚,还把葆光仙君也扯了进来,我发现你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胆子特别大。”
宋积云“嗯”了一声,无意和他继续聊下去。
(本章完)
第266章
徐光增却依旧兴趣不减,对她的冷淡不以为然,继续道:“元允中没有成亲,你可知道?”
她当然知道。
不然就算是假的,她利用完元允中就会和他划清界线。
想到生死未卜的元允中,她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徐光增见她面带苦色,突然朝她凑近了几分, 低声道:“宋小姐与其担心元允中的生死,不如担心自家的前程。”
什么意思?
宋积云满脑子都是元允中,闻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着徐光增。
徐光增朝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里带着追逐猎物般的志在必得和信心满满。
他这是在暗示她元允中凶多吉少,不如以色侍他吗?
宋积云大怒,冷笑道:“徐大人与其担心我的前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巡抚江西的钦差出了事, 就算出自定国公府, 徐大人作为按察使,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徐光增闻言不仅没有生气, 反而笑盈盈地道:“宋小姐果然十分聪颖。不过,宋小姐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宋积云不想理睬他。
她现在只关心元允中怎么样了?
江县令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她叫了身边的一个衙役模样的年轻人,温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江大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欣然走了。
徐光增见着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别嫌弃我说话太直白。元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元允中又是独子,他们家是不可能让元允中还没有娶妻就先纳妾的。”
他还自顾自地道:“当然,宋小姐也可以盘算着管它元允中在京城怎样, 伱只要在梁县,在景德镇当他元允中的‘妻子’就行了。但宋小姐你想过没有,梁县不是边陲小镇,景德镇也不是穷乡僻壤。这里的瓷器不时运往四面八方,你又是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一波人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元允中家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元允中未来的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宋家的家业又该怎么样?”
宋积云嫌他油腻,斜睨着徐光增:“徐大人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抚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事, 你到时候又准备怎么在皇上面前辩解?怎么跟元家人交待?怎么跟定国公交待?难道你出京的时候, 定国公就没有叮嘱你,让你到了江西不要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吗?”
徐光增一愣。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在京城闯了祸被贬到江西来的。
“这是元允中告诉你的吗?”他猜测,神色间流露出迟疑,“看来元允中对你还真挺不错的。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难怪你愿意做他的未婚妻。”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宋积云觉得回答他都是浪费力气。
好在刚才去江县令那边帮她打探消息的年轻人折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道:“宋老板,有具尸体身上发现了宁王府的标记,邵大人已经一路追了过去。”
宋积云喜出望外,道:“有元大人的线索了?”
年轻人摇头,道:“是在那几具尸体不远处,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他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才道,“听邓大的意思,元大人应该是一路杀出重围的。”
宋积云不由困惑:“如果是一路杀出重围,发现血衣的地方应该是终点才是?”
年轻人没有办法回答。
宋积云在心琢磨起来。
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她想找个人商量,江县令和邵青都很繁忙,有点空闲的,像徐光增, 虽说元允中不见了他有责任,可到底不关生死, 就是帮忙也有限度。
宋积云想了想, 再次请那年轻人帮忙给郑全送封信:“就说我等着他的消息。”
那年轻人原本就是江县令留在宋积云身边的人。
他答应了。
宋积云借了衙役的炭笔,简短地写了封信给郑全,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溜烟地跑了。
徐光增眉眼掩饰不住好奇,道:“宋老板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宋积云置若罔闻,四处观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徐光增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此过了快两个时辰,江县令几个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见宋积云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黑黝黝只看得见一个浓墨般影子的山林发着呆,江县令叹了口气,和徐光增道:“已经可以确定那些尸体一大半都是宁王府的人,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见宁王。看看能不能从宁王那边入手,找到允中的下落。”
徐光增愕然,道:“他就没做一点修饰或者是伪装吗?”
这个他是指宁王。
江县令冷讥道:“应该是觉得没有必要吧!谁都知道南昌知府的遭遇,可又有谁因此而弹劾他或者是呵责他的。”
徐光增犹豫道:“就怕宁王不会承认。”
邓晨听着直皱眉,道:“就管他不承认,难道我们就认了吗?何况人家说不定根本不在意,我们去一问,他就直接承认了。”
想到历代宁王那疯劲,还真有可能。
邓晨就有点看不惯徐光增这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作派,道:“虽说文武有别,可有时候也得同仇敌忾。万一元大人落在他的手里了,他就是不交人,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元大人受折磨和羞辱吗?”
徐光增勉强地答应了。
江县令和他们商量着等会见到了宁王怎么办。
宋积云在旁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郑全风尘仆仆地带着两个人赶过来。
她丢下江县令等人,和郑全及他带来的人说了会话儿,然后陪着郑全带来的两个人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的。
江县令看着奇怪,又觉得宋积云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见宋积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跟着郑全来的两人在旁边看着不住地点头,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宋老板,你这是?”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鬼画符”上。
他不禁大惊。
他是学过怎么看舆图的人。
宋积云画的,分明是这附近的地貌山水图。
第267章
有些男子一辈子都未必知道舆图是什么。
对于像宋积云这样出身的女子而言,不管她是跟着元允中学的,还是从前就会的,都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而宋积云已经够耀眼了,江县令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他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了那些“鬼画符”的边角上。
在宋积云眼里,这是生存的根本技能,她根本就没有在意,丢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道:“我看你们都很忙,我也想尽一份力,准备出点钱,让郑全带着些人手也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呢!”
然后她把跟着郑全来的两人介绍给他:“这是这附近的山民,世代居于此,据他们说,这附近有好几个天然的山洞,有几个洞口草木繁盛,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一些是他们用来贮藏食物,在洞口做了些伪装,就更不容易发现了。我请他们带了亲戚朋友都帮着找人。”
江县令觉得以宋积云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只“出点钱”,应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过,她是关心则乱。他们都找不到人,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找点事干总比干等着好。
“那就劳烦宋小姐了。”他客气地道。
宋积云道了句“大人不嫌弃我自作主张就好”,跟着郑全来其中一个人突然用浓重的山里口音道:“老板,你要找人,光人不行,还得狗。我把我的狗带着,能不能也算个人头的份子钱?”
要不是形势不对,江县令都要笑出来。
宋积云却肃然道:“可以。只要去找了的,都算。”
两人欢天喜地走了。
邓晨则拿着一叠纸大步走了过来:“江县令,已经拿到了一部分死者的名单。铁板钉钉的是宁王府的人,就算是宁王不承认也没用。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公愤的。”
江县令忙道:“给我看看。”
邓晨把手中的纸递给了江县令,接过身边随从手中举着的火把给他照明。
宋积云没像之前那样关切地上前,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黑黝黝的山木。
江县令兴奋弹了弹手中的纸。
徐光增也一改之前的消极,道:“江大人,我陪你去见宁王。”
江县令点头,温声对宋积云道:“宋小姐,眼看着快天亮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一会。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人通知你?”
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找人。”
江县令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勉强,叮嘱留在现场的邓晨等人照顾她,就和徐光增、邵青走了。
邓晨让人煎了浓茶送给宋积云,郑全带着一群山民进了山。
火把像萤火虫,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山间,夜风吹来,宋积云拢了拢衣襟。
邓晨派人送来了披风。
宋积云向他道了谢。
夜风中,有人悄声的议论隐隐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惜了,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怕是要守寡了。”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凭宋老板的出身,肯定嫁不到元家去。如果元大人不幸遇难,说不定元家就将就着同意了这门亲事。有了元家的庇护,她这辈子也就一步登天了。说不定过继个儿子,她还能做老太君,不比我们强百倍。”
“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邓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低声安慰她,“元大人不会有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
她此时只有一个念想。
找到元允中。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