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允中依旧走在她的身后,语气淡漠地道:“你才是苦主!”

  宋积云笑道:“那你不和我去衙门了?”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笑道:“也行!你这两天也累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休息,我去趟衙门好了!”

  元允中没有说话。

  邵青小声地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回去了?”

  元允中看着目不斜视的宋积云,淡然地道:“回去?回去哪里?我现在可是宋家二房的大姑爷?要回,也是回宋家云?”

  宋积云倏然抬头,目光锐利。

  什么意思?

  她装聋作哑,他还上瘾了。

  继续在她家里不走了!

  元允中眼底慢慢泛起一层一层的笑意。

  他慢慢地朝她靠近。

  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宋积云清澈的眼睛里。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

  两道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他微微地笑,道:“我们可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为证的。”

  他上前几步,两人鼻尖对着鼻头,薄唇对着红唇,好像气息都缠绵在了一起:“宋小姐可不能用过就丢啊!”

  宋积云挑了挑眉,清脆的声音被压在舌尖,如婉转的啼声,挑(逗着人耳朵:“原来公子想做宋家二房的大姑爷啊!”

  元允中笑望着她,手握成了拳。

  宋积云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慢慢地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可望向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回避,声音里的笑意也更明显了:“只是,宋家的大姑爷,首要就是得乖乖的听大姑奶奶的话,您觉得,您能做得到吗?”

  “宋家什么时候有这规矩?”元允中将纂紧的手背在了背后,笑道:“不会是宋小姐临时决定的吧?”

  “临时决定的也没什么啊!”宋积云笑眯眯地望着他,“谁让我是宋家二房的当家人呢?一言堂之类的,不就是为当家人设定的吗?”

  元允中语凝,咳了两声。

  宋积云瞪了他一眼,抛下他,大步朝前走去。

  邵青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们家公子,居然有被人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从小服侍他们家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回去了,要不要回去说给老太爷听呢?

  邵青敬佩地望着宋积云,小跑着跟上前去,殷勤地在前面带着路。

  好在是没等他们走到驿路,他们就遇到了带着郑全等人的六子。

  “大小姐!”郑全激动跑了过来,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六子也在旁边“咦咦呀呀”的。

  宋积云此时才真正地感觉到了安全。

  “我们没事!”宋积云忙安抚着郑全,把经过告诉了郑全,郑全惊讶地道,“赵家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子!”

  她不想打草惊蛇,道:“听那些人的口气,他们砍的是洪老爷的树。梁县只有一家姓洪的大户人家,就是住在我们街尾那家。万一这野窑和他们家有关系呢?我们先看看追击我们的是什么人了再说。”

  如果与那野窑没有关系,这件事倒可以放一放。

  等她把窑厂的事理顺了再说。

  郑全欲言又止。

  宋积云抚额,道:“你有事不告诉我,我就能不去处理了吗?”

  郑全面露内疚,低声道:“昨天晚上,祭白瓷那边的库房进了贼,烧祭白瓷的泥料,全都被人毁了!”

第67章

  这么巧?!

  众人俱是一愣。

  宋积云却很淡然。

  宋三良带着窑厂的人去家里闹事的时候,她就觉得祭白瓷没有烧出来,人为的因素比较大。

  她留了郑全在窑厂,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如今祭白瓷的作坊进了贼,还毁了泥料……

  她问郑全:“贼抓到没有?”

  郑全低着头,道:“贼是抓到了。可他说是走错了地方。他是来偷祭白瓷的。结果走了空门,一气之下,这才把库房的泥料给毁了的。”

  说到这里,他气愤地直跺脚,道:“窑厂守卫森严,特别是御制之物的地方,这么多年都没进个贼,怎么您前脚走,后脚就出了事呢?

  “我寻思着这件事不简单,想好好审审他。

  “结果六子跑了回来,说您这边出事了,我吓得一身冷汗,也没心思审问他了,忙召集人手,匆匆地赶了过来。”

  宋积云和郑全一面往驿路去,一面道:“那贼呢?怎么处置了?”

  郑全道:“我原是想把人送去官府的,可后来想想,这半夜三更的,要是这贼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泥料的事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了。何况我当时也没有人手送他走。我就让人悄悄地把那贼给藏了起来,寻思着找到了您再说。”

  宋积云满意地道:“有多少人知道祭白瓷的泥料全都被毁了?”

  郑全道:“几位大师傅和昨天晚值夜的人知道。”

  他说完,有些不安地道:“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应该及时封锁消息?”

  宋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有心算无心,你昨天急着去找我,后面的事自然就顾不上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郑全还是有些后悔。

  宋积云就安慰他:“没事!错有错着,也未必不好。”

  郑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已停下脚步,转身对元允中道:“元公子,我恐怕要先去趟窑厂,我让六子陪您先回城里,您看如何?”

  从前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元允中送走,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把他招待好了。

  谁知道元允中“嗯”了一声,道:“那就先去窑厂。”

  宋积云的拒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元允中的本事,她就想瞒他什么,估计也瞒不住。

  索性也别费这力气了。

  两人在一起,说不定她还能发现他为何要留在宋家呢!

  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

  她看了眼一直跟着他们的邵青。

  邵青像鹌鹑似的缩在元允中的身后,好像这样,大家就不会注意到他似的。

  宋积云不由抿了嘴笑。

  一行人折回窑厂。

  进门就看见项阳抱头蹲在树荫下。

  看见宋积云,他老脸通红,给她和元允中请罪:“都是我的错!我昨天晚上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睡得死死的,没有去瞧一眼。”

  宋积云温声道:“昨天晚上也不是您当值。”

  “可我也应该来看看的。”项阳还是自责,而且他更担忧的是祭白瓷的泥料,“现在去采买,最多能再烧一窑了。”

  要是这一窑不成功,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积云却笑道:“罗师傅他们呢?走,我们一起到库房去看看去。”

  项阳忙跟了个徒弟去叫罗子兴几个,他带着宋积云去放置泥料的库房。

  库房里乱七八糟的,被翻了个底朝天的样子,原本存放在架子上泥料全都被砸碎了,或丢在地上,或丢在了外面的花坛、树林里。

  这贼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库房弄成这个样子。

  宋积云看着没有说话。

  等到罗子兴几个到了,她没等罗子兴等人开口,已道:“事已至此,再说多的也没用了。大家也不要互相抱怨、指责,先想想怎么把眼前的事应该过去才是正理。”

  众人面色都有些颓唐地应诺。

  宋立还嘴角翕翕地想说什么,却被宋积云一个手势阻止了。

  “大家把手头的事先放一放。”她道,“周大掌柜,你赶紧去买泥料;宋师傅负责查清楚窑厂怎么会进了贼。罗师傅负责安抚窑厂的人,别以谣传谣,越说越离谱。”

  三个人齐齐应“是”。

  项师傅以为要处置他,面如死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不曾想宋积云却道:“项师傅随我盘点一下泥料库房,看看还有多少泥料可用?还需要那些洒在地上的泥料还能不能救?”

  项阳顿时热泪盈眶,忙道:“大小姐,这件事我来就行了,怎么好劳动你亲自动手。”

  “没事!”宋积云吧道,“我闲着也是闲着。”

  项阳连连点头。

  宋积云就让六子陪着元允中去雅间喝茶。

  元允中却四处张望地道:“不用了!我留在这里好了。”

  宋积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朝郑全使了个眼色,让六子去服侍他喝茶,她则和项阳在旁边低语:“我怀疑有内贼。”

  项阳估计也怀疑,听着精神一震,看了在库房四处走动的元允中一眼,示意她旁边说话。

  宋积云却是知道元允中耳力的,朝着项阳轻轻摇头,道了声:“无妨。”

  项阳虽觉是不妥当,但想到这次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资格说别人,遂道:“大小姐,您怀疑谁?”

  “怀疑谁都得有证据。”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我这里有个主意事,需要你帮忙。”

  项阳正想着戴罪立功,自然是连声称好。

  宋积云沉吟:“祭白瓷泥料的事,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你想办法悄悄地弄一批高岭土来做毛坯,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从前藏的几块泥料。我们来个引蛇出洞。”

  项阳眼睛都亮了,道:“他们已经做过一次了,就可能会再做一次。”

  宋积云颔首。

  项阳犹豫道:“可万一他们不来呢?”

  “那就等周正的泥料回来了再说。”宋积云道。

  项阳的眼神又黯了下去,苦笑道:“也只有这样的了!”

  他悄悄地喊了徒弟悄悄去搬几块高岭土过来。

  元允中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宋积云的身边,道:“你们家这大师傅也不怎么样嘛?引蛇出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这可是越管越宽了。

  宋积云道:“要不,您给推荐几个?若是画师,那就更好了。”

  元允中掸了掸衣袖,坐了下来,道:“你想让我给你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怎么说服我了。”

第68章

  在遇到黑衣人之前,宋积云可能会想办法说服元允中。

  可现在,她只盼着别再和他结梁子了。

  她笑吟吟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调侃道:“说服元公子?!我恐怕有心无力!您这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我也就有几两银子傍身,实在是难以打动公子。”

  元允中端茶的手顿了顿。

  宋积云却打定了主意犯而不校,笑得更真诚了,道:“我等会要去宋立那里看看,元公子要不要在雅室休息一会?”

  元允中道:“你不去审审那盗贼吗?”

  “又不能动用私刑,有什么好审的?”宋积云摇头。

  元允中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满脸怀疑。

  宋积云抿了嘴笑,站起身来:“我去宋立那里了!”

  元允中慢慢地喝了口茶。

  宋立已经把昨晚当值的查了一遍:“没有人离岗,没有人违规,压根不知道那贼是怎么进来的!”

  他苦恼道:“要不,这事还是交给郑全兄弟吧?”

  宋积云斟酌道:“我还有其他的事让他去办,窑厂的安全就暂时交给你了。我等会就带着那个盗贼回县城。”

  宋立不太赞同的样子,可到底没说什么。

  等郑全把那盗贼从窑厂储存木柴的库房里拎出来的时候,窑厂的一些年轻窑工就围了上来。

  这个道:“大小姐,他坏了我们的泥料,您就这样把他交给了官府,也太便宜他了!应该照行规处置才是。”

  那个道:“大小姐,慈不掌兵。您可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个贼。不然以后谁都敢来我们窑厂偷东西了。”

  宋积云安抚着众人:“我们把人留下来,最多也就打他一顿,让他残了瘸了,这也太便宜他了!送去衙门,却可以判他个斩立决,或者是流放三千里,还得赔偿我们窑厂的损失。还是送衙门的好!”

  就有人迟疑道:“可是,听说衙门都是收了钱才会办事?”

  那是往日。

  现在不是有元允中吗?

  他不是把人交到了当地的衙门?

  她正好借借东风。

  “我们宋家在梁县大小也算是个数得着的人家,”宋积云和他们开着玩笑,“怎么就不能使点银子把那些敢动我们窑厂心思的人塞到大牢里去呢?”

  当然,不管多少银子,也不足以弥补祭白瓷泥料的损失,却可以敲山震虎,看谁还敢给那些打窑厂主意的人做帮凶!

  年轻的窑工们都笑了起来。

  被堵着嘴的盗贼惊慌地望着宋积云,“唔唔”了好几声,宋积云好像都没有听见似的,和那些窑工亲切地说着话,还说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罗子兴,要是罗子兴不在,去县城里找她也可以,赢得了大家一阵欢呼声。

  宋立站在旁边,也跟着大家笑着。

  众人送宋积云上了骡车。

  骡车骨碌碌离开了窑厂。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宋积云给元允中倒了杯茶。

  “元公子,”她语气轻快地道,“我请您去城里的贵宾楼吃饭吧!他们家的拿手好菜是红烧狮子头,我去吃过,做得很地道。”

  元允中闻了闻茶香,道:“我怕贵宾楼虽然擅长做红烧狮子头,请得却是苏杭的师傅。挂羊头,卖狗肉!”

  宋积云心情微妙。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默契地跟得上她的思维。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元公子。”她笑盈盈地道,“可这菜只要做得地道,公子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还是说清楚的好……”

  声音渐行渐远。

  旁边的邵青挠了挠头。

  公子和宋小姐在说什么?

  分开他都听得懂,可凑在一起他怎么越听越糊涂?

  可为什么宋小姐不仅听得懂,还能和公子你来我往的应答呢?

  他很想找谁说说,可他左看看,右瞅瞅。

  六子,不会说话。

  郑全,嘴巴闭得紧紧的,一看就是个轻易不开口说话的。

  他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想着,他都听不懂,这两个人估计就更听不懂了!

  *

  夜晚,月明星稀。

  祭白瓷作坊里拉坯的地方黑漆漆的。

  可若是你拉开门,就会看见里面灯火通明的,窗户用厚厚的毡子挡着,七、八个拉坯的老师傅带着四、五个小徒弟在那里忙得抬头的工夫都没有。

  静静的月光下,隔壁的烘房已经放了一百来个泥坯。

  有人影闪过,烘房里发出轻微的“扑通”、“扑通”声。

  刹那间,烘房亮若白昼。

  穿着藏青色短褐的宋立正站在烘房中间,脚边七零八落地是被踩碎了的祭白瓷泥坯。

  原本应该早已离开的宋积云带着郑全,和罗子兴几个,还有窑厂的几个年轻窑工,安静地站在烘房的门口。

  宋立骇然,脸色煞白。

  罗子兴愤怒地问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宋立低头,沉默片刻,再抬头,已面如常色,反诘:“我做什么了?”

  “人赃俱获,你还狡辩!”窑厂的人都气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