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十分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这个人中了麻药,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我只能先把他带上来!——我来赶车!”
说着,钱壮将手上那人放到车板上,一把抢过邢珠手上的缰绳。大力踢着马肚子,往前驶去!
车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往前行驶,平白给这个夜里添加了几分紧张气氛!邢珠顾杏手里拿着一把捡来的小石子,一人守住一边车窗,仔细聆听着耳畔动静。
后方的嘶喊声仍在随着风声紧紧跟随,谢琬下意识捉紧了车壁,才来低头察看地上这人。
夜明珠光下,看得出他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头发虽然散乱,但是乌黑如墨,而且很粗很亮。只是因为钱壮放他放得急促,他俯趴在地下,看不见面容。
谢琬抬起脚尖,小心地踢了踢他,果然不能动弹。她便又小心地蹲下地,扯住他一只手臂将他翻过来。他立时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了两下,仰躺在地上。但是头发还是把他的脸遮住了。她伸手将覆在他脸上的乱发拨开,再看他的脸,就立时怔住了。
这真是一张绝美无双的脸!
谢琬两世里见过许许多多长得好的男子,比如谢荣,比如魏暹,更比如还有一些不知名姓的美男子,可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似乎都还没有眼前这张脸好看!他们的眼睛也远没有这张脸上的眼睛明亮和迷人。
她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会儿,再看他的身材。
只见手长脚长,肩宽背阔,她特意加大了的车厢居然装不下他,两只脚搁在门外,脚后跟随着车子的颠簸一下下打着车板。肌肤不白,但是也绝对不黑,刚才在握住他胳膊翻身的那一刻,谢琬已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十分紧实。
这样的一个人,浑身上去都是青紫,但是却连哼也没哼一声。
谢琬叹息了一声,依旧把他的散发拨弄上来,覆住他的脸,只让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睛露出来。
“什么人敢劫我们的人?!”
她才回到原处坐下,突然一道透着刺骨冷意的声音,就从车前方传来。
钱壮紧拉住了马车,但车轱辘还是向前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邢珠撩帘往外看了眼,立即收回目光,望着谢琬。那眼里是谢琬从未见过的惊惶,而顾杏的脸上,也再没有了平日的天真无忧。
谢琬定定望向邢珠:“现在外头什么情况?”
邢珠胸脯起伏了一下,说道:“他们,来了至少二十个人,而我们为了躲避他们的追踪,现在在崖边上。”
谢琬讶然无语。
方才这人不过是被三四个人围殴,钱壮都说他们相当厉害,如今来了二十个人,还能有他们的活路?
钱壮武艺极高,他能说出对方相当厉害的话来,那就绝对是相当厉害的了!可惜这人又开不了口说话,不然的话,倒可以问出他们的来历。
她隔着车门问钱壮:“眼下我们能怎么做?”
钱壮隔着半晌,才回道:“要么死,要么打。但,打了也还是死。”
邢珠抢着道:“钱大哥你功夫最好,你护着姑娘先走吧!我们俩在这里缠着他们!”
“住嘴!”谢琬斥道:“他们二十个人,你们俩哪里能缠得住?”
邢珠噤了声。
谢琬撩帘打量了下外头,只见马车果然停在崖边上,而崖下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高。
“有一个办法。”钱壮忽然道。“他们要的是车上这个人,只要我们把他交出去,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邢珠顾杏睁大眼睛。
谢琬低头看着地下,地下从一堆墨黑发丝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也在望着她,但是眼神平静温柔,压根没有什么惊慌失措,仿佛就是她把他送了回去,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似的。
这样子交回给他们,那她岂不成了亲手把他送上黄泉的那个人?
谢琬别开脸,沉静地道:“他们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先耗着吧,看看他们怎么样再说。”
其实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拖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可是在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不是只能这样吗?
但是话音刚落,回想着才出口的话,她眼前忽然灵光一闪,立即又抬起头来:“也许不是全无办法。我问你,如果你们三个人合伙上前,咱们有多少胜算?”
邢珠一愣,钱壮在门外道:“虽不能全胜,但拿下十来个是不成问题的。”
谢琬沉吟了下,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在抢人,那只要这个人在我手里,那他们的目标就会是我。不如由我来驾车,你们分三面向他们发动攻击,我也许可以趁他们无暇分身之时,驾车冲出去。只要过了这段山路他们便不敢轻易乱来,然后你们来追我便是。若是追不着,咱们就在南源县齐家会合。”
“这怎么行?”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谢琬却道:“放心吧,我从前驾过车,只要不是在城内人多的地方,不会有问题的。”她的确在前世驾过车,虽不如钱壮老练,但要走完这程路还是有把握的。说着她拿了两条绢子分别将两只宽袖扎起来,拿车里的帏帽戴上,然后打开车门。
这些人都不知来历,她的面容不能够让他们瞧见,否则,就是他们今夜逃得了生,若是对方遁着蛛丝蚂迹查到了清河,带来的岂不是更大的麻烦?
钱壮见状,只好道:“那就依姑娘的计策行事吧。咱们先护着姑娘冲出去,然后顾杏速去追赶,我跟邢珠留下缠住他们一阵。姑娘下了山先莫往南源走,省得到时被他们盯上追去齐家。先在城外绕几个圈子停下观察一阵再走。”
说完,便就把马鞭交了给谢琬,然后与邢珠二人交换了眼神,依计往三面突然扑去。
两厢很快厮战在一处,兵刃相撞的声音与两边狠戾的说话的声此起彼伏传来。
谢琬坐在车头紧握着马缰,全神贯注留意着四周战况,终于邢珠那边率先露出道空门,谢琬当机立断,遂即挥鞭打马,下足劲往那里冲过去!
这是一道界于黑衣人与悬崖边的狭小的间隙,邢珠已经放倒了两名黑衣人,机会就是趁着那两个人倒下后旁边来不及补上的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
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那一道空当,只要冲过去,她就能冲下山,黑衣人再厉害,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可能在钱壮他们三人联手缠斗时赶得上马匹的速度!她必须抓紧这个机会!
144 名字
二十个人的包围圈,邢珠他们似乎早有了默契,当马儿在她的狠拍之下,很有力度的冲到了缺口前时,那缺口突然之间就拉大了!她相对精准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顺利地逃脱出来,往山下急驶而去!
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了,坡度也渐渐放缓,眼见着就要上大路,她再加了一鞭,马儿四蹄扬起,下一秒便要踏上大路!
只要过了这段,就好了!顾杏会跟上来,然后她们会顺利到达南源,成功脱险!
深秋的寒月已经升起来了,微弱的亮光照得树林多了分神秘的色彩,马车在辟哩啪啦的剧烈颠簸声中上了大道,然而当她才把心放宽下来,忽然就听耳边传来“嘌”的一声,一把刀突然从身后追来的人手里掷过来,正扎在马腿上!
马儿惨鸣了一声,瞬间疯狂的冲进驿道那头的树林,在密林间横冲直撞!
谢琬被树枝撞得看不清方向,她的帏帽被树枝勾去了,锋利的杉树叶扑打着她的脸她的手臂,传来扎心的疼,但是她依然紧紧地握住缰绳,因为她要是松手,等待她的便是死亡——坐在车头的她会因车速过快而飞出去,无论摔在哪里,也不会再有生机!
但是一个人的意志再强大,她的力气也是有限的,渐渐地,那缰绳就一寸寸地在往前滑了,她忍住树枝撞击手臂身躯的疼痛,咬牙又把缰绳收过来一些,可是才刚收回来这些,马儿再往前一纵,绳子却反而往前滑出一大段!
“进来!”
就在她失神之时,一只手突然捉紧了她的手腕,将她拖进了车厢!
谢琬因着惯性往后飞落到一具坚实的怀抱里,然后她从鼻前的衣襟上闻到了一股夹杂着尘土味的幽幽的龙涎香。她抬起头,便在马车不断的晃动中对上了一双幽亮的眼。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睡一觉吧。”
他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另一手紧抓住车壁上的木辕,声音懒洋洋地,隐隐有暖暖之意。
马车依然在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谢琬在这种情况下。还没真办法从他的拥揽下抽身出来,因为她只要一脱离束缚,她立即会像颗装在爆米花炉子里的米粒一样,在车厢里来回不住的滚来滚去,而以她目前的状况,实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抓住任何东西固定自己了。
为了活命,眼下就算模样不堪,也只能如此权宜行事。
她抬头去看他的脸,他双眼闭着,散乱的头发还覆在脸上。看起来十分不羁。
她皱眉道:“你麻药退了?退了你刚才怎么不帮我拉缰绳?”
他睁开眼来,说道:“因为我还只退了上半身。”
这时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他下意识将她揽紧了点,然后就听前面马儿呜咽了一声,又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马车便不动了。
谢琬倾听了半刻,撑地爬起来,推开车门一看,马儿已经倒在地上,整个后腿全都是血,看来已经是累死了。
她回头取下车壁上的夜明珠,摸索着下了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片山谷,四面都是树,他们的马车正卡在两棵大树之间,也许正是卡住而拉不动的缘故,马才终于泄气而死。
“你快上来,仔细有蛇。”
车上传了声音出来。
谢琬爬上车去。淡淡一瞥他:“这会儿蛇都开始冬眠了,哪来的蛇?”
他顿了顿,费力地支着身子坐起来,说道:“看来你对山野并不陌生。”
“还行。”谢琬抱膝坐在地上,反手去翻暗柜。“我小时候跟表姐没少在山里走。这里有桂花糕,珍珠糕,还有些干果,你要吃哪个?”
方才在险境中还不觉什么,这会儿平安下来,她才发觉肚子里已经饿得冒酸水了。
他一一打量着她手上的各式糕点,从中接过来一包飘着荷叶香的香酥莲藕。
“你叫什么名字?”他斜歪在地下,左手拿着莲藕,右手支着车板,一腿曲着一腿伸直,看起来不像是刚刚才死里逃生,反像是呆在锦绣堆里呆得无聊,终于见到了个可以聊天的伙伴。
谢琬慢悠悠吃了一小包点心,顺手拿绢子抹了嘴,然后才正色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乡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你从哪里来?得罪了什么人?做过些什么事?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打?那些打你的人又是什么人?”
他看着她,笑起来,说道:“我叫霍珧,家住京师,家里已经没人了。
“我从杭州来,我得罪了有很多人。我现在无家可归,在外闯荡。我之所以会在这里被打是因为这里正好是清苑州夜里最安静最适合杀人毁尸的地段,打我的人是因为他们主子认为我欠了他些东西,他们本来要一拳拳打死我,然后丢下山崖,造成我失足落崖的假象。你呢?”
他不慌不忙说完这一长串,似乎早就已预备好她要问似的。
谢琬目瞪口呆,半日合上嘴来,瞟他一眼道:“谢琬。”
“你姓谢?”
正吃着莲藕的他忽然顿了顿。不过也只有很短的片刻,他就恢复了常态。
谢琬嗯了声,从车壁上取下装水的竹筒来往杯子里倒了杯水,举起杯递给他:“你认识姓谢的人?”
他含糊的嗯了声,接过杯子把水喝了。然后打量她这车:“你倒是准备充足,好像知道会有这么场意外似的。”
“未雨绸缪。”谢琬也喝了口水,“我仇人太多了。”
霍珧把目光落到她脸上,忽然扬唇,“你顶多也不过十三四岁,有仇人最多也不过是后宅里那些三姑六婆,说的这样煞有介事!”
谢琬不言语。他不过是个陌生人,有些话没必要让他知道得太多。
霍珧看她这神情,神色却是渐渐地凝重起来。
“这么说,你还真有仇人?”
“当然。”她淡淡应了句,站起来。“这里不能久呆,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出路,你则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快些恢复知觉,那些人既然要杀你。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说着,她转身开了车门。
霍珧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一个人去,很危险。”
谢琬不以为然看着他,把他的手掰下来,“什么样的危险我没遇见过?”
霍珧哑然。
谢琬拿着夜明珠下了地,从车上抽出一根支车的木棍,扒拉着草丛往前行去。
得亏是蛇儿们和虫儿们都冬眠了,不然的话,她还真有发怵。
这林地里矮木甚多,她又穿着摆幅极大的石榴裙。因而走得十分缓慢。
走了约有百来步,身后又有草木悉梭声传来,她回头看去,只见霍珧扛着个大包袱杵着个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来了。
“你来干什么?”
他一脸地理所当然:“我是男人,这种探路的事怎么也该我来做。”
说着。不由分说分出一只手来握紧她手腕,就着珠光往前走。
谢琬被他牵着,从背后惊讶地看着他,在她印象中,从来没有人这么强势地想要以她的保护者自居,眼下他外衣已经脱下来做了包袱皮,一头乌发散乱地披在他的中衣上。而脚下因为无力,于是整个人以藤萝的姿态将所有重心放在手下木杖上,这模样看起来跟街头乞丐可没什么两样。
想着他散发下那张绝世美颜,谢琬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他头也不回地道:“你笑什么?”
她笑道:“我没笑。”
他回头瞪她:“那笑的人是小狗。”
谢琬只好努力地忍住了。
虽然走得很缓慢,但是马车已经一点点地落在后头了。两个人一起走也好,至少省了时间。霍珧虽然腿脚不利。但是看上去对于躲避追踪十分在行,谢琬被他牵着七弯八拐地走了好多路,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终于透过树林看到前方有着一片白!
“那应该是个池塘。有池塘,就多半有人家了。”
霍珧回头跟她笑了笑。语气里透着七分笃定三分安心。
只要有人家,她就至少有几十个方法回到南源去!
谢琬大感舒畅,不由提起裙子往前奔去。但是因为遭了这大半夜的罪,她整个人已经有些发虚了,没走几步便扶着树木喘息起来。
霍珧道:“这包袱里头是车里那些点心,你拿着它,我来背你。”
谢琬怀疑地看着他的双脚。
“刚才这么一走动,退药的速度已经快多了。上来吧!”
他咬牙蹲到地上,许是因为退药之后身上的伤痛也随之传来,使得他皱紧了双眉。
谢琬摇摇头道:“算了,我可没奴役伤员的嗜好。而且,你现在麻药退了,万一你是个坏人怎么办?”
霍珧扭头看了她一眼,一伸手,从腰上插出把匕首来,递给她。“我要是坏人,你就拿它扎死我。”
谢琬把匕首拔出来,扎到树上试了试锋利度,这才放了心。
“来吧!别磨蹭了。”
他看了眼身后,皱眉将她扣在了背上。然后站起来,一步步往前走去。
谢琬因突然而挣扎,他说道:“再动,我们就要掉池塘里去了。”
她这才立即停住手。
山下果然是个小村庄,此时万籁俱静,他们的行动,却引得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一阵犬吠。
霍珧挑了家单门独户的小茅屋门口将谢琬放下,喘了几口气之后拍了拍门。屋里开始有灯光亮起,有声音道:“谁呀?”
谢琬忙道:“大叔,我们是过路的,刚才遇到贼人袭击受了点伤,想借地方过个夜。”
那里头私语了一阵,便就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拿着木杖开了门。谢琬连忙道:“大叔,我哥哥他被贼人打伤,现在急需要地方休息,还请行个方便。”说着,将手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145 护卫
老头举着木杖从头到下打量完她,又去打量累倒在地上的霍珧。谢琬连忙走过去将他脸上的乱发拨开,露出他艳绝天地的一张脸来。
一个人长得美,有时候也可以做为敲门棍用用。何况霍珧的身上没有一丝邪气。
于是,便听老头哟了一声,终于扔了木杖,说道:“快进屋来!——栓子快去烧点热水!”
果然还是长得好占便宜,虽然救下他来连累得自己这么狼狈,可看起来他也不是一无用处嘛!谢琬狡黠地冲霍珧挤了挤眼,然后在老头的相帮下扶着他进了屋。
老头姓徐,一家四口,夫妻俩还有双儿女,是本地的佃户。
徐家人都很朴实,但是如果谢琬给钱的话他们也很高兴,毕竟谁也不是靠喝西北风就能活下去的神仙,这一夜霍珧在徐栓儿给他擦过身换过衣裳后美美地睡了过去。谢琬也在徐大娘的房里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钱壮他们都是老江湖,看到她出来了,打不过绝对有办法逃走,谢琬有着许多逃生的法子,还是他们教的。所以他们的安危应该不成问题,何况就眼下这样的状况,她就是记挂着他们也无办法施救。只要尽快到达齐家,与有可能与他们取得联络。
她睡到太阳刺眼了才醒来,穿好衣裳出门后,徐家小院子里站着个衣着整齐的男子,谢琬站在廊下也不由凝神看了片刻。
经过一夜睡眠,霍珧身上的药已经全退了。如今头发束成髻,拿木簪簪得一丝不苟,身上虽然穿的是徐栓儿的粗布衣裳,但套在他恍如白杨般高大插拔的身躯上,又一点也不觉廉价。昨夜里只看他那张脏兮兮的脸已觉美不胜收,没想到他梳洗打扮整齐之后,是这样的出类拔萃。
霍珧在院子里看徐栓儿烤苞米,看见她出来,便拿着手上已经烤熟的苞米走过去,到了阶下,把下巴扬起来,说道:“看够了吗?”
谢琬抢过他手上的苞米,坐在屋檐下杌子上,睨他道:“看模样你也是个练过功夫的,怎么混得这么惨?”
他漫不经心说道:“人都有倒霉的时候。”又道:“你怎么看出来我会功夫?”
谢琬一下下地啃着苞米粒,一面说道:“看你能把头发梳得这么地道,可见出身还不错,至少也是接触过规矩讲究的贵户名门的,像这样的人,一般都有双细腻的手。如果不是常年抓武器的人,指节绝不会像你这么粗。
“而且,你身上的伤到了眼下已看不出什么,可见你有疗伤的灵药。如果不是常年要面对危险的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伤药呢?还有,你的匕首。”她指指自己腰上,“所以,我肯定你会功夫。”
霍珧看着她,笑容一点沉下去。
“你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些小姑娘。”
谢琬扬扬眉,不理会。
一会儿苞米吃完了。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碎屑。霍珧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谢琬打量着他,“你要去哪儿?”
他摇摇头,眯眼看着东边初升的太阳,“我没地方去。四海之大,都是我的家。”
谢琬闻言,想起来他说过他已无家可归,沉吟片刻,于是道:“你若是没地方去,要不要跟我回清河去,做我府里的护院?有份差事,你也不至于四处飘泊被人欺负了。”
霍珧闻声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清河人?”
她并不掩饰,说道:“清河只有一个谢家,也许你听说过。”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日,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的脚。
谢琬专心地啃着苞米,说道:“当然,能不能做护院,我也得看过你的实力再说。你要是没有当护院的实力,我就只有打杂跑腿的差事可提供了。我谢琬可不养吃白饭的人。”
霍珧忽然畅笑起来,脸上的光采像云开后日出的光辉,瞬时照亮了整个院子。他扫视了一圈四处,转身从院墙下取下一根晾衣竿来,充作铁戟,在院子里舞将起来。
他居然十分认真,一时间竹竿带出的风劲将院子里弄得尘土飞扬,迫得徐栓儿都不得不将烤苞米架子移到了廊下。谢琮与摇着蒲扇扇火的徐栓儿在烟雾里,活似八仙过海里的神仙。
谢琬让霍珧停下来:“这种功夫,除了在战场,没什么实际用处。你还有别的功夫没有?”
霍珧想了下,又从一旁拿了根三尺来长的树枝,舞了一段十分好看的剑术。
谢琬托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花拳绣腿。”
霍珧无语地叉起腰,定了半晌,忽而又从地上捡了颗鸡蛋大的石头,放在手心握了握,紧接着便有碎石砬从他的指缝漏下来。
谢琬终于瞪大眼, 坐起来!
化石为粉,传说中的武学神功啊!眼下虽然没成粉那么离谱,可是能够做到这样,也着实让人吃惊了。
他扬起唇,执起她一只手,将手上的石砬放进她手心里。
“你请我做护卫,肯定不会后悔的。”他扬唇说道,两眼亮如灿星。
一个闯江湖的混混,说起话来居然还有压她一头的气势。
谢琬将手上石灰慢慢拍落在地上,说道:“那可不一定。就算你功夫再好,你若不守规矩,我也一样会处置你。”她站在阶上与阶下的他平视,忽然眯上眼,拿苞米帮子上的叶子去扫他的下颌:“冲你长着这样一张脸,我就是把你卖到小倌馆里,也能卖回不少银子不是吗?”
霍珧的得意僵在脸上,半日才抬手摸了摸下颌。
半个时辰后,霍珧到底还是乖乖到谢琬面前来了。
谢琬正在倒出手上的碎银酬银徐家,徐家夫妇惊讶之余十分欢喜,推辞了一番也就收下了。
霍珧抱着双臂站在阶下,唤来徐栓:“跟你商量件事怎么样?”
徐栓道:“什么事?”
“昨日伤我的那帮贼人十分厉害,他们若是遁着踪迹找上你们就不好了,不如你穿我昨日那身衣服装作是我,然后往南边方向,往人群密集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出了省你就脱下衣裳回来,这样你们就安全了。”
徐栓听说家里可能有危险,拔腿便去告诉了爹娘。徐家夫妇一听这个也发了慌,再看见谢琬二人,神情间便就有些埋怨之意。谢琬瞪了眼霍珧,但是这项连忙又拿出五十两银票来,递给徐家道:“其实并不一定会找上来,但是为了保险,你们就照做吧。这点算是给你们的车马费。”
徐家夫妇的脸色这才好转了,立时打点徐栓化装出门。
霍珧细细交代了徐栓一番,等徐栓前脚走了,谢琬也与霍珧出了门,一路往宽敞开阔的大路上去。
上了大路谢琬很快雇了辆牛车,直奔南源县。
到了车上看着沿途景物,她这才发觉已经快到了南源,昨夜他们那一走,竟然至少走了有五六十里的路。谢琬因为心急,一路上并未说话,霍珧也知趣地不曾开口。
黑衣人们就算再能耐,也想不到他们一个弱女子,一个服了麻药的人,会在马车失控之后还能相携着走上这么远的路,可以说,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是彻底安全了。
牛车很快到了齐府门前,谢琬跳下车,回头交代了霍珧一声跳上,便提着裙子往开启的大门内奔去。
“表姑娘!”
院子里迎面走来的齐氏身边的两位嬷嬷看到她,顿时如遭了电击一般立在院中央动弹不得。
“琬儿在哪里!琬儿在哪里!”
还没得两厢搭上话,余氏已经由齐如绣搀着踉跄着出了二门。谢琬叫了声“舅母”,已是哭着奔了上去,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余氏搂紧她号啕哭了声:“老天爷总算有眼!把你送回来了!”说完抑制不住,身子一软就倒在齐如绣怀里。
嬷嬷们连忙上前来搀扶掐人中。二门内紧跟着又快步走出一行人来,却是舅舅齐嵩,还有哥哥谢琅和齐如铮,旁边还站着许多捕快,俱都飞奔着向她冲过来。
谢琅紧握住谢琬手臂,哭道:“你好歹回来了!要不然哥哥就是考得再好又有什么意思!”
捕快当中一名捕头模样的人朝齐嵩拱手道:“表姑娘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下官也就放心了。”
齐嵩随着红着眼眶应酬,并送他们到了门口,看来来的人应该是南源县衙里的捕头没错。
这里余氏倒是很快醒来,见了谢琬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才又拭了眼泪,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
谢琬惦记着钱壮他们,于是路上便问:“钱壮他们回来不曾?”
谢琅抢先道:“他们昨天夜里陆续都回来过了,听说你没回,一个个又都出了去找你,让我们在你回来了后便往城墙上第三个墩口处站个人等候,他们看到确定过便就会回来!——吴兴,你快些派个人过去!”
一屋子乱糟糟地,也没有人在意谢琬身后还尾随进来个霍珧。
直到齐如绣催着谢琬下去沐浴更衣时,谢琬才想起来霍珧居然无人提起。于是道:“我还带回来一个人,往后也是在我身边当差的,劳烦舅母也让人带他下去歇息一下。”
大家伙这才看到站在门下,美得有些无耻的一个男人!
霍珧慢步走上前,自如揖首宣布:“小的是三姑娘的新雇的护卫,小的给舅老爷舅太太请安。”
一屋人怔住了。齐如铮率先回神,连忙点了点头,说道:“齐福,快带这位霍护卫下去歇息。”
146 来历
这里谢琬去了沐浴,余氏自然少不了下厨房一番打点,被强压了一夜里的喜意如今终于又浮上每个人的眉梢,今日齐府不但要庆祝谢琅和齐如铮大比高中,更要庆祝谢琬死里逃生平安无恙地归来。
下晌钱壮与邢珠顾杏就陆续回来了。除了邢珠顾杏手脚受了点轻伤,其余一切安好。
见了谢琬自然少不了有一番问询。当听见谢琬把救下的那人也带了回来时,邢珠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那个人好像得罪了什么要紧的人,姑娘怎地把他带了回来?万一因此惹了祸事怎么办?”
谢琬看看屋里四下没人,这才说道:“他姓霍,住在京师,而且我看他居然会使战场上才使的长戟,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与护国公府有关。如果真的是护国公府的人,那他的遇险就很值得追究了。连护国公府的人都敢动,幕后的人一定大有来头。”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街头卖艺的也看得多了,霍珧用竹竿耍招式的时候,明显就是把它当成了横扫千军的长戟,一般混江湖的,怎么会使那么长的武器?
钱壮邢珠听毕,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这样的话,那去追查那帮人的来历就十分重要了。”钱壮沉吟说。
谢琬道:“那些人的来历先不急,首先要确定他的身份。等我们回了清河,你便悄悄入京一趟,打探打探护国公府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邢珠这边则去追查那帮黑衣人的下落,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蛛丝蚂迹。等钱壮回来,我们再决定怎么往下做。”
顾杏道:“把追查黑衣人的事交给我吧,我从小跟着义父走江湖,追踪人这方面我比邢姐姐擅长。”
邢珠看了她一眼,也说道:“这方面杏儿的确比我强些。”
谢琬点头:“那就交给杏儿。一切小心为上。范围不要太广,出了河间府便不要去追了。”
在齐家住了一夜,翌日早上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谢琬因为让余氏如此担忧而感到十分不安。好言好语劝慰了许多话,这才登车回清河。
霍珧因为已经是谢琬的护卫,所以跟钱壮同坐在车头。他今儿头发梳得倒是不如昨日那般滑溜了,简简单单一个纂儿。像钱壮那样用布条束住了,身上也换了身寻常行武之人所穿的束袖,看起来干净利落。虽然那张脸还是不停地引来路人的惊叹,但除此之外,他看上去真的已很平常了。
顾杏忍不住狐疑地道:“传说护国公府里的公子个个是人中龙凤,这个人一点出身权贵之家的气势也没有,而且也没有一点架子,看起来一般闯江湖的没什么两样,简直连我们二爷的威仪都比不上,怎么会是护国公府的公子?”
谢琬默然不语。
顾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从前夜到如今他跟任何人说话都随和得像自家兄弟和长辈,又看不出丝毫的压迫人的气势,哪有权贵家的公子是这样的?
终归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虽然初见他时他的衣饰也十分简朴。可她确信,她从他怀里闻到的龙涎香不是假的,他那保养得甚好的一头头发也不是平民百姓可以随便拥有的,他装得了一日,也装不了一年。装得了一年,也装不了一辈子,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知道分晓。
日中前回到了颂园。
罗升他们早就准备着昨日给谢琅庆贺道喜,没想到拖了一整日他们才回来,等到进屋后听说谢琬出了这么大一件事,罗升两条老腿就有些禁不住后怕地筛起糠来了。
程渊则对着霍珧打量了好久,然后不动声色把谢琬请到一侧说道:“姑娘可知道此人来历?”
谢琬遂把她的猜测俱都跟程渊说了,程渊捋着须。沉吟道:“按说护国公府的人不大可能出现在南源,不过暗地里看霍家不惯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些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就此查查也好,落个安心。”
“是啊。”谢琬叹道。“如果他谁也不是,我就当是行了回善事,只要他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让他留在府里也没什么。”
程渊点点头,如此便就分头行事了。
天下有资格有闲情点香的虽然非富即贵,那龙涎香又是格外衿贵的一种,可是并不代表走江湖的就买不起这香,还有他那头头发,严格说起来,也不一定只有护国公府才养得出来。
回想起他拖着伤躯背着她从山下走过来的那几里山路,她内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他是霍家的人。
她珍惜一切对她心存善意的人,如果他是霍家的人,她跟他必定就不能再那么自如的相处了。
在程渊的交代下,每个人都对谢琬这一夜的遭遇绝口不提,对于霍珧的来历,也只说是齐嵩举荐的。
谢琬回了枫露堂,霍珧正环着胸站在西厢门内,对着挂在正对着门口的那副松岗图定定观看。见得她回来,他说道:“谁画的?手笔这么幼稚。”
谢琬眉头倏地皱起来,“你还真是狂妄自大。”
魏暹的丹青是极不错的,以她做过十来年女师都报以欣赏目光,这个武夫,倒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霍珧跟着她走到左首书房处,打量了三面书墙一番,在她下首站定了,说道:“你若喜欢这样的松岗图,哪天等我有空了,我画一幅送给你。”
谢琬淡淡道:“不必了。”然后又道:“往后你就住在钱壮所在的院子里,我如果在府里,又没有示下的时候,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我的书房你不能来。出门的时候你要与钱壮邢珠他们都跟着,当然,也不一定全部叫上你们,总而言之,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你的月例是每个月八两银子。钱壮是十两,你要表现不错,也可以提到十两。回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罗升或吴妈妈。我没什么太多禁忌,只要你忠心尽责,不耽误我的事,哪怕你赌钱吃酒,我亦不会管。但是绝对不能下妓馆嫖娼。”
谢琬说完,便拿出一张文书来,推到他面前,“你看后没意见,就在上头按个手印。咱们就算正式的雇佣关系了。如果你半路逃脱,我可是可以上报官府的。”
霍珧却看着她笑起来。
谢琬正色:“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