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襄问:“怎么死的?”

  元三迁答:“被杀于沟边,有人从后面用锤链,几乎拉断了他的脖子。”

  这时,大部分武林豪客已上楼来,知道了客房陶醉被杀的消息,议论纷纷,有人说:

  “好哇,这可死无对证了!”

  有人说:“你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也有人说:“难怪公子襄一早派人跟踪陶醉了,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又有人说:“居然用此鄙劣手法杀人灭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可恶。”

  九脸龙王和公子襄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察到对方狐疑的神色。忽然两人向后拔起,不顾众人,飞扑出楼,因在这同一刹那,两人心头都掠起厂一个孤独的影子。

  就在公子襄与九脸龙工双双掠出客栈大门时,公子襄忽只见唐藕一人,便急问了一句:

  “唐姑娘呢?”

  “唐姑娘见到一可疑的人,匆匆追去……”唐藕的话未答完,公子襄已宛若白鸿,飞投而去,但就在这稍稍一顿间,九脸龙王只剩下一点人影,远在前面了。

 

 

第二十章 长江会黄河

 

  九脸龙王奋起追了一阵,才发觉那人的轻功,远超过他的估计,他追一程又一程,一里又一里,可是那人影踪全无。

  ——只要是跟天书神令有关的线索,他都会不借一切代价也要获取的。

  他自觉自己有猎犬一般敏感的鼻了——但是对方却有专门躲避猫犬的技能。

  九脸龙王追到了一处地方,这地方没有什么,只有低矮的岩石,高耸的野卓,干燥的砾石,深沉的山影,追到这里,连一丝应有的“痕迹”,都己断了,只听到远处有淙淙的流水声。

  九脸龙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来。十一年前,天下间已没有谁能逃得过他的追踪,就在他要狙杀一个强敌时,他的追踪忽然断了讯,然后那个强敌在他以为失去影踪之际出来,把他打下了悬崖。

  ——幸好他能借水遁逃,否则他就会丧命在那一役中。一那个人他就算挫骨扬灰也清楚记得!那人就是“血手屠龙”欧阳独!

  他扬手打出一个支旗箭,飓地冲到半空,劈劈啪啪一阵灿若花开,很快认抉风动,两个黑衣、黑裤、黑腰带、黑皮马靴、黑头巾系额的犹如黑鸦一般的人,已无声无息地掠到九脸龙上的身侧,垂手而立。

  九脸龙王问:“人去了哪里?”

  “过去了。”

  龙王问:“多久前的事?”

  右边黑汉应道:“像水流一里远的时间。”

  龙王的眼睛亮了,他挥挥手,这两人又神秘地不见,他一向追踪人,喜欢凭自己追获,因为他自恃以他的轻功技能,天下间已很少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但是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他的手下已伏在附近,就在他在门口心头一震遇到那人低首匆匆而出时,他已用暗号叫人追踪:也幸而如此,今日才不致叫那人逃得开去。

  他的神态完全变了。

  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相信,像他那么一个臃肿肥胖的人,现在看来有多精悍、多凶狠!

  他从水流倒溯而上,未久就听到瀑布哗啦哗啦的声响,眼前也一片阴凉。

  瀑布不大,而且简直娇小玲班人水花却很大,自得犹如冰雪。泼刺泼刺地洒下来,像很多冰凉的鱼,撵在人脸上脚心。

  可是,九脸龙王、点都没有诗意的感觉。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就在瀑布下阴凉处喝水洗脸。

  那是一个少年。

  而且就是那个昔日在“龙王庙”一战的卫悲回!

  九脸龙王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知道今日再不除掉这少年,以后,他就不一定有办法除得掉了。

  那少年说话厂:“我洗脸的水从上面流到你那边。”

  龙王说:“流过我的脚下。”

  那少年一笑:“如果我放毒药在水中,你的脚下恐怕连鞋子都腐烂掉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九脸龙王已跳出溪边,正在用一只脚站一只脚撩起来看看。

  那少年又说:“如果我要杀你,你这一慌乱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他的话尚未说完,九脸龙王已双脚落地,注视卫悲回。

  卫悲回又笑逍:“我汲有在溪水下毒,血河派虽有各种令人想都想不到的下毒方法;我没有在那时攻你,因为我不会这样做。”卫悲回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傲“如果我要杀你,我就要正正当当地杀你,绝不会用其他卑鄙的方法。”

  九脸龙王冷笑,忽然反问了一句:“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佯装慌乱,等你来袭?”

  这时忽听一阵掌声传来,两人杀气顿被这掌声冲破,只见一人笑着行近,正是公子襄。

  “好,果然是好!九脸龙王难怪雄称武林;”公子襄接着向那少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有此胆魄耐力,实属难得,只是……”

  公子襄目光蓦变得锋锐如剑:“只是,你为何要杀陶醉?”

  卫悲回挺了挺小小的双肩及笔挺的胸膛,双目发出了光芒:“我没有杀陶醉。”

  九脸龙王冷笑道:“这种人的话都可以听的么!”

  公子襄却道:“为什么不可以听?”

  又转首望向少年:“那你为什么要到‘客来客栈’去?”

  少年道:“因为我师父要我去见见陶醉。”

  公子襄问:“尊师是哪一位?”

  少年答:“欧阳。”

  公子襄倒是一震,道:“小哥就是卫悲回?”

  少年额首,公子襄再问:“怨我饶舌,令师派小兄弟去找陶醉,所为何事?”

  卫悲回似对公子襄颇为好感,答:“为你。”

  公子襄一呆,重复道:“为我。”

  卫悲回道:“为了杀你。”

  公子襄大惑不解:“为了杀我又为何去找陶醉?”

  少年卫悲回笑了。他笑起来好像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因为听信了别人的话,以为你欺骗唐姑娘,”所以特别来问陶醉先生,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卑鄙。因为你与她齐名,你若无耻,怎配与师父平起乎坐,不如早杀了。”

  公子襄也觉得好笑,对欧阳独印象更深刻,有趣地问:“结果怎样?”

  卫悲回瞧着公子襄,眼中也有笑意:“我到的时候陶醉已卧毙在地,我已来不及问他,只好凭自己近日来对你的观察来判别。”

  公子襄立即问:“那据你判断我怎样,值不值得一杀?”

  “不是不值得;”少年卫悲回眼光有一丝如春的温暖:“而是不能杀。”

  公子襄的眼睛也如沫春风;“你的判断可能不对。”

  卫悲回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孤独和讥笑,简直不可能在他这个年龄所具有:

  “判断错了我自会负责。”

  九脸龙王冷冷地加问了一句:“你怎么负责?”

  少年卫悲回道:“我会来杀他。”

  九脸龙王冷笑道:“杀不着呢?”

  卫悲回道:“就自则以谢师恩。”他说这句话时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可是谁都会感觉到他是说到做到。

  九脸龙王又道:“那你有没有看见杀陶醉的凶手?”

  卫悲回道:“没有。”

  九脸龙王道:“那你既没做亏心事,又何必躲躲藏藏溜出客栈?”

  卫悲回猛抬头,目光陡然变得寒冷似冰,其凛寒处令九脸龙王也不觉心头一突:这简直不似是少年人的眼光,而是杀人饮血、偿恩报仇的大枭雄杀手,才具有的眼神!

  但他还是要说:“你今日还是要交代个一清二楚,因为不单是我要问,普天之下,英雄豪杰们也在问!”

  “没有。”少年卫悲回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躲躲藏藏出客栈。”

  “我只是不愿跟你们这一群自以为是武林豪杰、江湖好汉,其实自私自利、你虞我诈的大人物大丈夫碰在一起。”

  “好哇。你把天下英雄都骂在内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九脸龙王畦畦大叫道。

  公子襄却笑道:“小兄弟把我也骂在内了,骂得好!”

  卫悲回却摇首。“不过我没有骂你。”他补充道:“我从不骂朋友的。”

  公子襄双眼亮了,比剑客看到宝剑、少女看到明珠时的眼神更亮:“你当我是朋友?”

  少年卫悲回咬咬牙,点了点头,用力他说:“是。”

  公子襄立刻走过去,伸出手来,在瀑布下,水花中,阳光盎然里,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哇!”九脸龙王慕容不是气得连鼻子都歪了,这恐怕是他一生里所不愿见到的场面之一:“这回‘长江公子’和‘黄河欧阳’大结合!”

  ——只要。‘欧阳”与“公子”真的结成二对,他“龙王庙”就是第一个先吃亏的!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九脸龙王这时杀意陡生,但是他很快又压制了下来。

  ——这少年卫悲回的武功,已很了不得,加上公子襄、万一两人合击,他胜算极微。

  只见两人站在瀑布下,一个孤檄冷峭的好少年,一个朗朗俗世的佳公子,两人眼中充满友谊的光辉。

  “我一生中,想见萧大侠一面。”卫悲回道:“你呢?”

  “我也是。”公子襄道:“近年来萧大侠失踪,从前对他很多的赞美都成了诽谤,但我知道他的为人,就算错了也会有应该错的理由。”公子襄加强了语气道。

  “我好想见见他。”公子襄望着卫悲回笑道:“也想拜会令师。”

  少年卫悲回的眼睛更亮了,他说:“黄河长江,早该汇台。”

  九脸龙王冷笑道:“黄河长江会合?那决堤泛滥定了!”

  公子襄回头笑道:“怎么,龙王怕水么?”转头向卫悲回问:“唐姑娘可是跟踪你来了?”

  卫悲回一怔,道:“没有。”

  公子襄心头不由一阵紧张:“你……没见着唐姑娘?”

  卫悲回肯定地点头,问:“唐姑娘……是萧大侠的生死红颜知己?”

  公子襄顿足道:“正是,她……不是追你来了吗?”

  卫悲回沉吟了一下道:“她如果是去追踪可疑的人,也许不是我,而是……”

  公子襄急问:“而是谁?”

  卫悲回忽然改变了话题,问:“你可曾见过不怕死的人?”

  公子襄忽然也变换了话题:“我不怕死。怕水!”

  他说话的同时,瀑布上的水忽然变了颜色,是谁都来不及察觉的事,一定会被黑水迎头琳着的。

  瀑布源头已发黑,但瀑布洒落未变其白,就在这将落未落的时刻,公子襄平平掠出,孤鹤穿林,雁落平抄,卫悲回却一飞冲天,其疾如矢,惊鸿一瞥。

  就在他们掠出之际,瀑布源头落下二人。

  黑衣、黑杉、黑腰带、黑头巾、黑皮靴、黑被风、黑手套的人,两柄黑剑、分刺公子襄、卫悲回两人。

  公子襄大喝一声:“黑杀!”

  “黑杀”是一群人的代号。”

  这一群人善跟踪,杀人一击必中,他们常常也不求功成身退,只求完成任务。

  所以这一撮人,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最令人头痛的一撮人。

  这撮人,不要名,只要命,也因为这样,江湖上不少轰动四方的大案子,不可能被杀的人,就是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不出名。反而能较易达到杀人的目的,就如一位江湖前辈所说:“真正好的杀手都是无名的。”

  他们也是无名的。他们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有一样:

  钱。

  所幸这群人并不多,而且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杀的人多,被杀更不少,所以现刻这个组织在武林中并没剩下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