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今晚你的嘴变甜了!”鱼韶嫣然一笑,豪爽地用手拍了拍风洛阳的脸颊,“怎么,是不是觉得明天这一关过不去了。”
“唉——”风洛阳拍开鱼韶的手掌,叹了口气,“师叔并不想致我于死地,但是十分不舍剑的威力我非常清楚,很多时候剑手控制不住剑上的力道。明天的比剑,我九成是要落败的,三分不舍剑本来只有十分不舍剑的三分神韵,和正宗鼻祖比起来,当然要差上一筹。至于会不会丧命,就要看运气了。”
“我倒觉得吧,你有很大希望能够获胜,至少保住性命绝无问题。”鱼韶笑着说。
“是吗?你对我倒挺有信心。”风洛阳惊讶地说。
“我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鱼韶说到这里,耸然站起身,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明天比剑也许会有些事情发生,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事?”风洛阳连忙问道。
“无论什么事,都是你我无法控制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完好无损地过了这一关。”鱼韶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忧伤之色。
“嗯,看来你还是担心我。你放心,虽然他是我的师叔,但是我并没有忘记自己对抗魔潮的责任,我会全力求胜。”风洛阳神色坚定地说。
“那就好,我出去巡视一下,你早点休息。”鱼韶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风洛阳的肩膀,随即转身出门。
风洛阳望着鱼韶走出房门,仔细思索了一番她的话,却想不出半丝头绪,不禁郁闷地重新拿起手中的白布开始擦拭自己的青锋剑。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轻轻的敲啄声。
“进来!”风洛阳放下白布和青锋剑,高声道。门吱扭一声打开,从外面蹿进来的却是手捧着高高一摞剑谱的祖菁。
“菁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风洛阳盯着她手里的剑谱,好奇地问道。
“我……我……”祖菁关切地望着风洛阳,又扭头打量着风洛阳厢房四周的墙壁,忽然变得焦急异常,“小师叔!你怎么还没有开始做战前准备?明天的决斗,你难道要放弃了?你会没命的。师叔要施展的可是十分不舍剑啊!”
“不是,因为他是我师叔,所以……”风洛阳连忙把刚才和鱼韶解释过一遍的话,又对祖菁说了一遍。
“但是如何对抗十分不舍剑你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不加准备就去比剑太危险了。”祖菁不由分说地将手中厚厚一摞剑谱平铺到风洛阳面前,“我查过乘风会的卷宗,这里面有一些关于如何抵御十分不舍剑的剑谱,凡是对上十分不舍剑的剑客,都是名噪一时的剑术宗师,他们的手段都很有特点,我都写了自己的注解。而且我也找来了你给我的风家剑谱,把一些十分不舍剑的招式做了些新的注解,你看看。”
“哦,想不到你这么有心,我看看。”听说祖菁找来一些剑术宗师对抗十分不舍剑的资料,风洛阳顿时兴趣大增,连忙翻开桌上的卷宗,一页页看将下去。那些剑术宗师对抗十分不舍剑的招数中颇有些让人击节的好剑法,风洛阳看得兴趣盎然,全神贯注,仿佛着了魔一样,竟然忘了祖菁的存在。等到他翻看完祖菁做过注释的所有剑谱之后,他才忽然想起身边的祖菁,连忙抬起头来,却发现祖菁仍然坐在他的身边,一双明眸正在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抬起头来,祖菁连忙低下头去,胆怯地问道:“小师叔,你看到我的注释了没有,有没有什么看法?”
风洛阳一把抓起面前的卷宗,兴奋地问道:“菁儿,这些朱笔标记处,都是你做的注释?”
“嗯,是不是很拙劣?”祖菁担心地问道。
“哪里,这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剑法注释,不但对于剑招的用意解释清楚,施剑者的心态都分析得很透彻,连运用的场合和时机都拿捏得分毫不差,运剑之间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更是惊人。尤其是这几招十分不舍剑的注释,简直有点睛之效,有些东西我的确想到过,却从来没想过写下来,你的注释简直就把我心里想的话统统掏了出来,太完美了,这才是十分不舍剑的精髓!”风洛阳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行云流水般划了三五式剑招,美不自禁地摇头赞叹。
“小师叔,你教我十分不舍剑的时候跟我说起过你的想法,我都记下来了。”祖菁得意地说。
“不止如此,你的悟性和才气已经在我之上,假以时日,你的剑法造诣一定会登峰造极。”风洛阳说到这里,一阵热辣辣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以前我一直当你是我没长大的小师侄。如今我要把你当成一位能和我分庭抗礼的剑客来看待了。菁儿,你长大了,了不起,了不起。”
“小师叔!”听到风洛阳的赞美,祖菁心头一阵火热,不禁晕生双颊,脸上发烧,羞怯地低下头,“哪有那么好,你过奖了。”
“哎呀,能够看到这样的剑谱,就算明天被师叔刺上几个透明窟窿也是值得的。”风洛阳双手各抓起一页剑谱,眼睛贪婪地浏览着上面每一行朱批,每一副图形,仿佛想要把眼前的剑谱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听到他这句不吉利的话,祖菁满心的窃喜都化为了揪心的痛楚,她抬起手一把从风洛阳手里抢过剑谱,按在桌子上。
“嗯?干什么?”风洛阳正看到陶醉处,忽然被夺走剑谱,不禁一愣。
“小师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祖菁神色严肃地问道。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风洛阳笑了起来,“是不是又想吃么婆的茶叶蛋?”
祖菁用力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说道:“你要对我保证,明天的比剑,你一定会获胜,一定会活着回来。”
风洛阳微微一怔,用手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道:“菁儿,这个我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不,我要你百分之一百的保证!”祖菁不依不饶地颤声道。
“呃,菁儿,理论上说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说那是我的师叔,但是十分不舍剑不是施剑者能够完全控制的剑法。而且师叔体内又有魔毒,杀起性来,很有可能会六亲不认。我就算想要保证,也做不到啊。”风洛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抬手扶了扶祖菁的头发,“不过小师叔就算不幸阵亡,还有你来传承我的剑法,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小师叔,你……”祖菁又气又急,一双美目变得通红,她咬了咬牙,冲口而出,“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啊!?”听到祖菁的话,风洛阳如中魔法,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怔在当场。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洛阳终于皱着眉头困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因为,我,我……我喜欢你!”祖菁颤抖着挣扎了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埋藏已久的心声。
“喜欢?你……你喜欢我?”风洛阳大吃一惊,仿佛屁股着火一般从座位上蹦起来。
“是,从很早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自从和你重逢以后,我便越来越喜欢你。没有你,我,我,我……”祖菁颤声道。
“等等,等等,我是你师叔,咱们有辈分的,这,这错,错,大错特错!”风洛阳连连摆手,惊慌地说。
“小师叔,荆师叔说过,我们现在是同辈的师兄妹。而且你自己也说过,你会把我当成可以分庭抗礼的同辈剑客。”祖菁抗声道,“你如果用辈分之别来拒绝我,太不公平。”
“但是,但是……”风洛阳挠了挠头,忽然笑了起来,“我是看你长大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当年那个喜欢跟我撒娇,喜欢跟马猴玩耍,喜欢让我驮着上雪峰的小丫头,我,这,一时之间,你忽然说起这些……我……”
“不要再说了!”祖菁尖叫一声,阻止了风洛阳言不及义的呢喃,“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会做这个吗?”
“呃?”风洛阳微微一怔,却看到祖菁一头扑倒自己怀中,仰头将她温暖轻柔的嘴唇紧紧贴在他干涩的唇上。一瞬间,他只感到天雷轰顶,地转天旋,满眼都是金光闪闪的旋转飞星,一股酸麻感从脚底直窜入顶门,全身的皮肤都感到针扎般的刺痛接着又是一阵混混噩噩的麻木。
祖菁吻完他的嘴唇,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双手捂住脸,转身低头冲出了风洛阳的厢房,飞一样地跑远了。
足足一柱香之后,风洛阳终于从僵立不动的姿势中复苏了过来,双腿一软想要坐回座椅中,却一屁股坐到在地。他四肢酸软地从地上爬起来,摸索到座椅的方位想要坐下,谁知道手里一使劲儿,竟然把座椅给捏成了碎片,整个人轰地一声再次坐倒在地。他用手扒住桌面,七扭八歪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一偏,斜斜坐倒在床上。他的头脑里白茫茫一片,仿佛充溢着一千一万个念头,但是却又什么线索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办?自己的心情如何?他无法去想,更无法想清楚,眼前唯一清楚的画面只有祖菁不顾一切扑到他怀中的样子,还有她那一对温柔甜蜜的红唇。
一片混乱之中,风洛阳忽然伸出手,抓起他放在桌上的青锋剑。透过明亮的剑锋,他再次看到自己青色的长脸。忽然间,他不自禁地咧嘴傻笑了起来,喃喃嘀咕道:“瞧你那美样!”
第十五章 三分对十分
风洛阳和荆笑侯的决斗相比于风洛阳曾经经历过的无数轰动江湖的比剑来说,并不算是最耀眼的。早已经被魔人所盘踞的梧桐岭上,围在断头崖前等待结果的,只有百余个金瞳魔人,还有鱼韶,祖菁和十数个乘风会风媒。但是这一次比剑,对所有人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对于那些翘首以望的魔人,这一次比剑是证明魔功的强横足以对抗凡人武功极致的机会。对于荆笑侯来说,这一次比剑是他第一次可以无所顾忌施展十分不舍剑的机会。对于祖菁,鱼韶和所有没有选择入魔的正道武林,这一次比剑是正道与魔道最关键的战役,风洛阳如果战败,那么江湖中最后一面抵抗魔潮的旗帜也会随之消亡,那就意味着魔人将要正式主宰江湖。对于风洛阳,入魔以后能够成功施展的十分不舍剑,对上需用小无相功催动的三分不舍剑,这就仿佛他在面对另一个入了魔的自己。这场比剑是否能以他的胜利告终,意味着他是否能够战胜自己的欲望,彻底超越对于入魔的渴求。
背负着这些沉重而庄严的使命,风洛阳在梧桐岭上与众人挥手作别,孤零零一个人踏上了通往断头崖的山路。在送别的人群中,祖菁低着头躲在最后面,不敢去看此时此刻的风洛阳,也不敢去看对昨晚的一切茫然不知的鱼韶。她本想一个人躲到厢房中永远也不再出来,但是对于风洛阳的挂念和担心却迫使她不顾一切地加入了送别的行列。风洛阳嘱咐了鱼韶几句话,抬起头来,在人群中望了一圈,终于看到藏在最后面的祖菁。他仰起头,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羞怯地闭上嘴,神色忸怩地左顾右盼一番,终于低着头咳嗽了一声,双眼看着地面,大声说:“我会回来的。”说完,他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飞快地转回身,一溜小跑地朝断头崖奔去。
看着他连跑带颠的走远,鱼韶轻松地笑着摇摇头,转回身找到祖菁,朝着远处的风洛阳一指,问道:“洛阳哥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像一个刚刚学会练剑的雏儿。不过他的士气倒是挺高。”
“哦,是吗?”祖菁胆战心惊地望着地面,用纤细的嗓音答道,“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士气很高吗?”
“哦,高得就象他第一次上梧桐岭去和郑东霆比剑。瞧他眼中那股子火苗,仿佛天都要被他踹个洞,昨晚我还有点担心他对上师叔提不起精神,现在我算是松口气。”鱼韶微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祖菁以手抚胸,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次比剑一定很精彩,十分不舍剑和三分不舍剑的对决,想想就令人神往。”鱼韶目射神光,望着远处的断头崖悠悠说道。
“我只希望他能够活着回来。”祖菁柔声道。
鱼韶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祖菁一眼,却被她眼中流转的一丝柔情所触动,不禁怔住了。
断头崖上如今只剩下残松断柏,多年来一场又一场舍死忘生的决斗已经彻底改变了断头崖的地貌。最后几棵青松在风洛阳与孟断魂的决战中,尽数被毁。当朝阳升起于断头崖,粉色的朝霞均匀地涂抹在崖上一览无余的棕色土地上,将一切化为胭脂红,令本来肃杀阴沉的崖上景致奇迹般地现出一丝暖意。
荆笑侯仍然穿着与风洛阳如出一辙的行头,惟一的变化只是将本来遮住半张脸的一缕华发梳回到脑后,露出他那双金光灿烂的魔瞳。看到风洛阳如约前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师叔!”风洛阳双手倒握长剑,向荆笑侯拱手行礼。
荆笑侯沉思着向他潦草地点了点头,双手仍旧背在身后,眼睛默默盯着天边的朝阳。洛阳看到他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长剑倒提于背后,也闭口不语。
“洛阳,我本可以找任何人来比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到你?”荆笑侯默然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师叔不是贪慕虚荣之人,我也一直在奇怪您为何一定要找我比试。”风洛阳低声道。
“我总以为,以我本身的定力,即使饮下神药,也能保住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良知不灭,不被魔性控制。”荆笑侯苦笑了一声,叹息着说,“现在想想,当时的我是多么荒谬可笑。如果真能控制住自己的良知,我就不会去喝什么神药了。”
“师叔,你的意思是?”听到荆笑侯的话,风洛阳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隐隐约约预感到会有什么自己无法承受的悲剧,就要在眼前发生。
“我体内的魔性与日俱增,每日入夜,我都感到浑身的血脉奔腾如啸,心头充满了杀戮的饥渴,有一个声音不住在我脑中呼唤:杀,杀,杀,杀!”荆笑侯猛然转回头,深深望着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