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风,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小祖了?”唐斗关切地问道。

“呃,这我倒不觉得。其实掌门师兄这一次派她下山,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她的婚事。如今有这个机会让她结识一些豪杰少年,这是好事。谁能够杀得了离台主人,定然武功高强,胆识过人,值得托付终身。她嫁得好,也了却我的一件心事。”风洛阳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既要杀得离台主人,又要保得菁儿一段好姻缘,我们是否太过乐观,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会出错。”

“你太杞人忧天了……”唐斗笑着回过头望向风洛阳,却惊讶地发现在侧后方的墙角处,一身白衣的祖菁正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深深凝望着风洛阳的背影。当她接触到唐斗的目光,连忙一扭头,身形一闪,缩回了阴影之中。令唐斗吃惊的是,在对祖菁惊鸿一瞥的注视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伤楚。

“距离英雄会还有数日,你真的拿定主意了?”看到祖菁走进房间,正在给一群风媒指派任务的鱼韶立刻转过头来,沉声问道。

祖菁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一双妙目微微一红。

看到她的神情,鱼韶心中一凛,立刻一挥手,将屋子里的风媒都打发出去,转过身来,伸手搭住祖菁的肩膀,扶她坐到屋内的竹椅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了小师叔和阿斗的谈话,他对我公开招婿并无担忧,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嫁与旁人。”祖菁嘴唇一颤,伤心地轻声道。

“这个世上,没人知道风洛阳的心意。”鱼韶听到这里,神色一黯,“也许他碍于辈分,不敢表达对你的爱意,所以装作对你毫不在乎。也许他以为唐斗喜欢你,所以不敢越雷池半步。或者,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这样一个闷声不响的木讷男人,没的让人急煞。如果你下定决心喜欢上他,我立刻去找人取消了悬红招婿的彩头。咱们对付离台,根本不需要用你的终身幸福作代价。”

“不!”祖菁听到鱼韶的话,吓得猛地站起身,摇了摇手。

“怎么?”鱼韶对于祖菁暧昧难明的心意也感到捉摸不透。

“我觉得招婿是个好主意。掌门师伯让我下山,也是为了让我找到一个江湖的救星。如果能在英雄会上找到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少年,即能够消灭离台主人,又能够完成下山的使命,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祖菁红着脸看着鱼韶,用比蚊子更细的声音小声说道。

看着她赭红色的脸颊,鱼韶了悟于心,忽然诡异地微微一笑,悠然道:“而且,说不定,最后杀死离台主人的,偏巧是咱们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风洛阳,那样的话,你嫁给他,顺理成章,便是天下江湖中的豪杰,对你们这对叔侄恋人也没有任何话说。”

祖菁用力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阿韶姐,我想来想去,若要明了小师叔的心意,这是唯一的方法。你不会怪我吧?”

“我对你只有羡慕,如果当初我有你一半的勇气,也许我的命运便会完全不同。”鱼韶感慨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祖菁的鼻子。

祖菁洗去一脸愁容,重新挂起一丝满是希望的微笑,凑到鱼韶的身边,朝屋内书桌上的乘风卷宗看了一眼,却发现有数张少年人的画像摊放在桌面上。这些画像或粗狂,或严肃,或英俊,或阴戾,无不画得惟妙惟肖,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的双眼都被画上了淡淡的金色。

“这些人是……”祖菁拿起桌上的画像,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是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内的。每个人都姓岳,来自岳州洞庭湖畔的岳家庄。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初唐开山公子岳堂威。自岳堂威战死华山,岳门一蹶不振经年,后来烈斧天王岳鸿志独创飞燕斧法,重振岳门,但是因为行事偏激,武功入了魔境,被武林盟通缉,整个岳门消失了踪迹。如今这些岳家人忽然出现在扬州,其来意令人无从揣测。”鱼韶沉声说道。

“他们的眼睛为什么都是金色的?”祖菁问道。

“这也是让我最担心的,他们的金瞳和当初与风洛阳争天下第一的魔剑公子孟断魂一模一样。我怕他们也和他一样中了南疆的魔化。”鱼韶语气沉重地说。

“小师叔曾说孟断魂临死之前警告过他有更多的魔化高手会杀入江湖,果真如此!”听到鱼韶的话,祖菁也感到全身一阵发寒。

“我曾经到南疆查探,孟氏一族已经全部毒发身亡,断掉了一切线索。本以为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又有一批难缠的魔化高手重出江湖。我怀疑有一个秘密门派正在用鬼蜮手段制造这种魔化杀手。如果这是真的,这个江湖恐怕更要多事了。”鱼韶眯起眼睛,深思着说。

“难道我们在对付离台的同时,还要对付这些魔化高手……”祖菁拿起桌面上最上层的一张人像,仔细观看着。画像上少年英俊诡谲的妖异相貌随着纸张的颤动起起伏伏,仿佛想要从画面中耸身而出,择人而食。在画像之下,两个隶书的大字映入祖菁的眼帘:“岳环”。

第二章 魔化武士

扬州城外杏林镇青色酒旗高高飘扬,每杆酒旗上都袖着一枚翠绿的青竹叶,标志着杏林镇的自酿名酒——竹叶青。此酒乃是杏林酒家自制酒曲,并发酵而成的米酒,因为提炼不纯,制曲之时又添入了大量杂物,因而导致酒色转为翠绿,反而味道香醇,令酒客交相称赞,遂成后世诗人口中的“嫩绿醅浮竹叶新”“竹叶连槽翠”“倾如竹叶迎樽绿,饮作桃花面上红”,闻名天下。

近日杏林镇青旗酒家忽然迎来了一群浑身煞气的少年。这些少年每人都带着直压眉梢的青斗笠,脖上绑着横飘的杏黄色围巾,穿着玄黑色武士服,手腕上裹着黑铁护腕,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踏青黄色草鞋,在他们的腰后,各自别着一双造型别致的开山斧。这开山斧斧柄极短,斧头造成了向上铺展的飞燕翅膀形状,在斧背上,多嵌套了一个把手,比起普通的开山斧又多了一重握法,似乎可以将这对双斧化为日月轮来使用。

这群少年刚走进青旗酒家,就迫不及待地要了数坛竹叶青,十斤白切牛肉,围坐一桌,低头闷饮。吃得片刻,这群少年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忽然扬声道:“店家,给我过来。”

正在招呼别的客人的店小二听到呼唤,连忙凑到他们面前,问道:“各位客官,有何吩咐。”

那年轻少年厉声问道:“白切牛肉可曾放盐?”

“放了。”

“香料呢?”那少年又问。

“放足了。”店小二道。

“酒可曾发酵?”

“客官,”店小二听到有人质疑酒水的质量,不禁烦躁地说,“谁不知道我青旗酒馆的竹叶青远近闻名,乃是天下名酒,怎有不发酵就上桌的道理。客官的舌头怕是出了问题吧?”

他的话一出口,正在埋头大吃的玄衣少年同时抬起头朝他望来,亮出深藏在围巾和斗笠之中那几双精华夺目的金瞳。店小二吓得肝胆俱裂,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道:“妖……妖怪!”

他的话刚出口,最先质问他的少年已经抬起拳头,遥遥对他挥去。就在他抬臂的时候,离他最近的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掌,屈指一弹。出手的少年脉门被他的指风一拨,往旁边一晃,一道赤剌剌的拳风刮着店小二的左脸侧击而过,重重捣在地上,顿时在地上凿出一个深及半尺的大坑。店小二的一只左耳顺着拳风飞起,此刻已经在坑中化为烂泥。

“妈呀!”店小二撕肝裂胆地惨呼一声,连滚带爬朝着酒店的厨房逃去,转眼不见了踪迹。青旗酒馆的酒客也被那少年势如霹雳的劈空拳吓得三魂出窍,无不争相朝着酒店外逃去,在一阵你推我挤的混乱人潮涌过之后,冷冷清清的酒馆中,只剩下数桌酒客巍然不动。

“嘿,”出拳的少年咧嘴狞笑了一声,对阻止他的同伴说道,“环少,这样蝼蚁一般的小人,杀就杀了,何必拦我。”

“死人阻我酒兴。”被称为环少的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一抬面前的酒碗,继续自己的豪饮。另一个长相粗豪的少年用力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摔,低声道:“酒没酒味,菜没菜味,吃了半天,不知在吃什么。”

出拳的少年同意地点点头:“不错,阿森,当初我们听那赤鬼口绽莲花,把那入魔之事说得多么迷人,结果试它一试,却成了这番模样。五味全失,生无所趣,整日就仿佛行尸走肉。”

“哼,想要练成绝世神功,必要付出惨重代价。如今我们神功已成,足以傲视天下,你们却又诸般不满,我看,不如让我将你们的魔功废去,重新作回原来一无是处的蠢才。”环少金瞳厉芒一闪,低声道。

阿森听到这话,吓得一缩头,低声道:“我知错了,环少莫怪。都是阿浩挑的头,不关我事。”

那叫阿浩的出拳少年也赶紧一咧嘴:“环少,我们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我一身魔功,横行天下,啸傲江湖,和以前那是大大不同了。”

“环少,赤鬼让我们重返中原,无非是想试一下我等身上的天魔大法,如今这酒馆里藏龙卧虎,不如让我岳航试上一试。”几个少年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满脸严肃地低声说。

“你倒听话。”环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吃完饭再说。”

另外三人听到环少的号令,都闭上了嘴,低下头去,闷声不响地埋头大吃,饭桌上的美酒牛肉飞速地减少。

刚才这几个少年的谈话并没有用上传音入密,虽然语音低微,但是仍然在酒馆中正襟危坐的,都是来参加扬州英雄会的豪杰人物,人人精通听风辨形之术,他们的谈话内容无一漏网。若是普通江湖客,看到刚才阿浩堪比少林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又听到他们挑衅的话语,早就应该落荒而逃。但是如今在座上的若非心高气傲,身怀绝技的高手,就是势力庞大,背景雄厚的豪杰,人人都不愿意还未进扬州就铩羽而回,一时间竟无人退缩。

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埋头大吃大喝,偶尔有几滴汗珠从酒客额头渗出,却又被立刻抹去。森寒的杀气在店内缓慢而稳定地蔓延着,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顶点,满桌芳香四溢的酒菜吃到嘴中也无暇分辨味道,只是喉头一突,生生咽下肚去。原来喧嚣热闹的酒馆此刻寂静如死,只能听到筷子划拉碗碟的叮当声,还有人们大口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吱吱声。虽然这群黑衣少年喝酒吃肉宛若风卷残云,十斤牛肉,数坛美酒瞬间一扫而空。但是呆在酒馆中的英雄豪杰们都感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人人的肠胃都有些痉挛颤抖。

酒足饭饱的环少用袖子抹了抹嘴,抬起眼用他妖异绚烂的金瞳在酒馆大堂中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笑意,朝身边的阿浩点了点头。

那最喜欢惹是生非的阿浩早就等着环少的指令,此刻见到这鼓励的眼神,顿时长身而起,长臂一伸,宛若一条软鞭扫过桌面,摆在几位少年桌上的碗碟鼓动风雷,呼啸而来,宛若数枚重若百斤的流星锤,刮动凄厉的风声,迎头朝着人最多的一桌酒客扑去。

“都给我坐着!”那一桌酒客中一位华衣少年猛然大喝一声,长生而起,左掌一立,掌心瞬间化为狰狞的黑色,对准迎面扑来的数枚飞旋的碗碟一掌轰出。一股炙热的掌风瞬间鼓荡在整座酒馆大堂之中,人人都感到火烧火燎,眉发生烟。

阿浩打来的碗碟遇上这股掌风齐刷刷半空炸裂,化为满天灰蝴蝶般的碎片。

那阿浩显然没有料到在座的豪杰中居然有和他一样的劈空掌好手。他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之色,只见他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拳握空,对准了正前方,右掌在拳后轻轻一拍。一股凌厉的劈空掌劲破空而来,重重拍在仍然在空中翻滚的碗筷碎片之上。万千碎片被掌劲一推,顿时宛若万弩齐发,对准华衣少年的上半身疯狂扑来。

那少年左掌来不及收回,右掌已经横展而出,宛若一到铁门闩横在胸前,一股寒冷迫人的真气横空而出,遍布他的身前。那万千碎片撞在这道真气之上,纷纷粉碎消失。

“好一招日夜颠倒!少帮主!”在旁边坐着的一众劲装疾服的汉子纷纷喝彩。

那华衣少年脸色铁青,颤抖地放下左掌,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已经密密麻麻钉上了不少碗筷的碎片,鲜血迸现,受伤不轻。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伤我少帮主!”坐在华衣少年身侧的一位蓝衣老者轰然站起,单掌一立,握成刀状,对准阿浩一掌劈出。一股灰白色的混元气罡宛若一柄关刀,横空斩来。

那阿浩伤了华衣少年,气势更盛,凶性大发,只见他怪啸一声,双手一开,身子一挺,竟然对蓝衣老者这一记摧枯拉朽的混元气罡不理不睬。那蓝衣老者岂是善男信女,见到阿浩不挡自己的劈空掌力,顿时丹田一凝气,将掌力又加了三分,誓要将这个怪异的少年劈成两片。

“轰”地一声巨响,劈空罡气正面击中阿浩,他浑身上下的黑衣同时解体,化为满空黑蝶,四散飞开,露出他上半身精壮如铁的肌肤。只见他狞笑一声双拳一合,遥遥做了一个双手挽水的拳式。蓝衣老者倾尽全力的一掌仿佛劈到了铜墙,激荡的内力在体内乱撞,令他几欲吐血,如今见到阿浩双拳遥遥打来,勉力抬掌一分,却竟然慢了半拍。阿浩的劈空拳宛若迅雷急电,巧妙地穿过他双掌的防守,隔空打在他的双耳之上。

“噗”地一声轻响,这蓝衣老者的双耳同时喷出一彪鲜血,左耳的鲜血溅得华衣少年满脸都是,令他大惊失色,起身高叫:“龙坛主!”那蓝衣老者嘴张了张,却说不出半句话,只发得咕噜一声,双眼一翻,倒地毙命。

这一声“龙坛主”顿时道出了这位蓝衣老者的身份。年帮春坛坛主铁掌蛇心龙三爷,本为江南龙氏之后,祖上龙千鳞乃是鼎鼎大名的混元一清功名家,龙家祖传的劈空掌乃是江湖上享誉最隆的掌法之一,足以和少林著名的须陀山掌分庭抗礼。龙三爷的劈空掌青出于蓝,已经超过祖上全盛之时的功力,被重开天下第一录的郭重九誉为劈空掌第一。如今竟然被这位神秘少年阿浩以拳对掌,破了他的劈空掌,取了他的性命,这样的武功怎不让人心胆俱丧。

“喂,”阿浩抬手一指那华衣少年,不可一世地狞笑道,“该轮到你了!”

“哼!”那华衣少年振臂而起,双袖一掸,就要上前和那阿浩厮杀。

“杀鸡焉用宰牛刀,少帮主,让我来!”就在那华衣少年就要出手的时候,坐在他左侧的一个紫衣少年手臂一抬,变戏法一般擎出一杆闪烁赤焰的红枪。只见他双臂一轮,红枪在空中一转,做出一个海底捞月的架势,从他面前的酒桌之下穿出,枪梢一抬,整张酒桌被他高高抬起。接着他手中红枪闪电般一缩一展,枪杆从酒桌之底转到桌面之上,用力一按。酒桌刮动罡风,宛若一枚硕大的苍蝇拍,扑面甩来。

“阿浩,你已经杀了一个,这个让给我!”坐在阿浩对面的阿森大吼一声,纵身挡在他的面前,双手一抖,从背后拔出一双奇形开山斧,胸脯一挺,双臂一扬,一双开山斧已经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酒桌用力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