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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斗冷冷一笑,从手上的包中掏出一枚红枣干,抬手一弹,朝宋无痕抛去。宋无痕一扬手,干净利落将红枣干抓在手中。

“吃一枚吧,宋先生,壮阳的。”唐斗懒洋洋地笑道。

“哼。”宋无痕微微摇了摇头,对他的嘲讽只作不理,“大少,现在赌桌上大约多了八千余两碎银,你们凤凰赌坊若是交不出本金,一样要垮。”

“宋先生,你也太看轻唐门了。”唐斗双手一摊,扬声道,“兄弟们,就让江南武林见识见识咱们益州人的油水。”

“是,大少!”赌坊中的唐门子弟同时大吼一声,纷纷将手伸入怀中,将随身携带的散碎银子,珠宝,飞钱纷纷摆到落注台上。

“二十两,买孟断魂输。”

“一百两,买风洛阳赢!”

“三十九两,买风洛阳赢!”

唐冰最后一个走上前,将一千两的飞钱拍到桌上,厉声道:“一千两,买孟断魂输!”

唐斗脑子一歪,左手仿佛做戏一般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朝着宋无痕作了请的手势:“宋先生……点点吧。”

“不必点了。八千两只多不少,贵门上下众志成城,放眼江湖这么齐心的门派已经不多了。”宋无痕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感慨,“大少,你也知道,我年帮刚逢噩耗,秋坛坛主布西来驾鹤西去,空出坛主一职。若是大少有意,我愿意在帮主面前……”

“哎,宋先生好意心领了。”唐斗用力一拍胸膛,傲然道,“但是能骑到我脑袋顶上的,只有我唐斗的头发!”

“好,我宋无痕最佩服像大少这样的少年英雄。”宋无痕此刻似乎已经脱尽刚才诚惶诚恐生意人的外壳,重新恢复了当年叱咤江湖的神采,“如果大少能够过得了今天这一关,宋某改日定当和大少把酒话今宵。”

“啪!”唐斗用力一拍落注台,满脸都是兴奋的红潮,仿佛连尽数杯美酒,“听宋先生说话真是提神。你还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吧。”

“今日宋某技穷于此,接下来就看江湖朋友是想要年帮胜,还是想要大少赢了。”宋无痕说到这里,拉过落注台前的檀木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唐斗点了点头,也轰地一声坐回仰椅上。年帮、唐门、四口堂、欧阳、慕容五派中人此刻都眼睁睁瞪视着堆积在数张落注台上的银两。不知为何,每个人心里都感到,这豪赌之夜绝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

第五章 天下第一剑V.S剑魔

就在整间赌坊即将陷入宁静的刹那,一个轻微的咳嗽声忽然响起。

“来了!”坊中众人都心里都咯噔一声,知道要有好戏上场了。

随着咳嗽声的响起,一位灰衣灰袍的中年人轻轻分开年帮的帮众,慢条斯理地走到唐斗正面地落注台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端端正正摆到桌面上。

“我用这张房契,买风洛阳输!”这个灰衣人的声音单调平凡,连运气开声的法门都毫无特色,他的脸也是一张普通的国字脸,面相毫无特色,更无任何值得注意的表情。像这样的人,就算每天见上几次,恐怕也记不住他是谁。

唐冰从旁取过这张房契,看了一眼,双目不由自主瞪得滚圆:“这是……”

“什么房契这么了不起?”唐斗不耐烦地一把从唐冰手中夺过房契,瞥了一眼,“东都洛阳尚善坊大宅一间,这地点……这么眼熟?”

“大少,这是右骁卫大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的宅子。”唐冰低声道。

“以前是。”灰衣人轻声纠正道。

“噢,是吗?”唐斗对于当朝的官场毫无认识,转头问唐冰。

“是,大少,薛国公病逝。”唐冰点头应道。

听到“薛国公病逝”五个字,灰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但是这笑意就仿佛春日的晨霜,转瞬即逝。

唐门二人何等机警,立刻捕捉到了灰衣人异样的表情,心底同时感到一阵彻骨冰寒。

“此宅乃无价之物,”唐斗晃了晃手中的房契,“痛快点,你想要和我赌什么?”

“我用这无价宅赌大少一双手。”灰衣人悠然自得地说。此话一出,举座震惊。

唐斗反而笑了起来:“最近风媒都在传一个消息,有人下了大价钱买我这一双手。想不到啊想不到,连离台的人马也出动了。”说完这番话,他的双眼精光大盛,狠狠瞪住这位神秘灰衣客。

“噢,是吗?”灰衣客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我还收到消息,放出花红的家伙所出的数目,至少是台面上赌金的五倍。”唐斗冷然道。

灰衣客的脸上第二次露出一丝微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两声,将双手凑到嘴前,狠狠亲了两下,接着轰地一声,同时按到落注台上,“赌了。”

他话一出口,所有唐门中人都炸开了锅。

“大少!”唐冰双腿一软,跪倒在唐斗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次咱们认栽了,退出江南,不要再斗下去了,唐门子弟可以没有人头,唐门父老可以没有家园,但是唐家大少,不可没有双手。”

“浑蛋!”唐斗勃然大怒,他抬起一脚,将唐冰一脚踹翻在地,“大家给我听着,风洛阳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一定能赢,谁敢再劝我不赌,我就把他逐出唐门,听到没有?”

“是,大少!”四周的唐门子弟齐刷刷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还有谁来赌,有种就来下注,我唐家大少,统统接下。”唐斗得意洋洋地一抬手,大声吼道,仿佛刚才押在台上的,是别人的手掌。

他的话音刚落,在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衣黑裤,瘦小枯干,满脸皱纹,眼眶深陷,一双眼睛黑黢黢的看不清眼黑眼白,令人觉得极不舒服。只见此人缩着脖子,双手藏于袖中,仿佛极为怕冷,颤颤巍巍走到唐斗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轻手轻脚放到桌上,低声道:“九百两银子,买风洛阳输!”

此人不显山不露水,连出的赌注都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但是这不大不小的赌注却正好是赌台上唐门子弟所无法偿付的数目,令唐门本来已经危如累卵的赌局摧枯拉朽地垮了下来。

“哼,兄台,你若是想要我唐门倒霉,何不干脆等到比剑结束,若是风洛阳真的输了,我唐斗的一双手随时都给割了下来,难道不比仅仅把我赶出江南更过瘾?”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赌局即将功亏一篑,唐斗忍不住作最后的挣扎。

“我并不盼你输,”这黑衣人抬起头来,用一双空洞的黑眼睛直视着唐斗,“我只是怕你赢。”

他放下这九百两银子,缓缓退入了周围人群的阴影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令人感到刚才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过了半晌,年帮帮魁宋无痕咳嗽一声,开口道:“大少,你唐门所有身家都已经押在台上,再也没有本金垫付这九百两,按照赌场规矩,你这个凤凰赌坊必须关门,剩下的手尾,就由我年帮来替唐门打理。有赌不为输,大少下次进江南,莫要再如此张扬。”

“且慢,”唐斗一摆手,抬臂一指梧桐岭上的断头崖,“看见没有,扬名灯还没有升起,赌局还没有结束,客人还可以来落注,我就不信今日没人买风洛阳赢。除非扬名灯起,决斗分出了胜负,否则谁也不能赶绝我唐门!”

此话一出,整个赌坊中,就算是对唐家大少最恨入骨髓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锲而不舍和毅力,暗暗点头。

“好,就算大少说得有理,那我倒要看看,如今之际,谁还会来救你。”宋无痕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

梧桐岭上,青松如伞,三五成群,错落有致,时而有凄厉而刺耳的猿猴啼鸣之声破空而起。整座山岭起伏如浪,地势高低不平,只有在一处峰峦上,山势激变,整座丘陵仿佛被一把天庭里的巨大宝剑横削而过,山头平如舞台,间或生有三五青松翠柏,点缀其间,松柏的阴影被暗月的寒芒抛掷在平滑的丘陵顶端,仿佛天龙的巨爪在地上划过的数道痕迹,令人不寒而栗。人们称此地为——断头崖。

润州南山本是一处林木秀美,幽静恬谧的清静之所,但是梧桐岭断头崖一山独立,隐伏杀机,充满戾气,令人心生恶念。就连这里的山风都透着一股阴冷气息,将整个南山的风致破坏无余,在风水上乃是一块无可比拟的大凶之地。普通百姓躲之唯恐不及,但是江湖儿女却对这里情有独钟,代代英雄豪杰都将生死场选择在了这片冤魂萦绕之地。

风洛阳单人独剑,孤零零站在断头崖上,静静等待孟断魂的出现。他穿了一身已经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双袖高高挽在肘上,两条筋骨如铁的上臂从衣袖中裸露出来,反背在身后,任凭晨风吹拂。他的裤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上踏着绑扎结实的草鞋。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紧紧被发绳扎住。浑身上下,紧衬利落,没有一处布片,一处乱发可以令他在运剑之时受到阻碍。

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即将和人生死决斗的人来说,都做到了百分之百的完美。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他一向不离身的三尺青锋剑却没有被他随身携带,而是远远地横插在断头崖一棵青松的树洞之中。人也并非正对着上山的道路,而是背对来路而立。

山风在他的耳畔呜咽地吹拂,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处。但是来自万里以外的晨风,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对于天山的怀念,这思念自从那南柯一梦开始,就在他的心中泛滥成灾。

他记得,当年他单人独剑从解剑池下山,去赴十二年一轮回的洛阳论剑,寻求那永生无法找到的荣耀,十年前的山风就是这样幽咽妩媚,令他遐想联翩,心摇神驰。那个时候,自己的心仍然对未来的人生踌躇满志,就仿佛刚刚告别山峦,冲向大海的浪潮,气势磅礴,无拘无束。

当时天山派最矜贵的小师侄抱住他的腰,哭着喊着,求他不要下山。但是他的心,早已经不在天山。他记得当时的自己让小师侄用最大最嘹亮的声音为自己唱起天山行者歌,骗她说自己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旦她重新听到这首歌,自己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说起来好笑,昨夜的梦里竟然是我自己又一次听到这首行者歌。”风洛阳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感到一阵柔软,“不知道小师侄在天山生活得可好。十年了,她应该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就在这时,一阵淅沥沥的脚步声乍然间在山道上响起,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一股狞恶如厉鬼的杀气。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来的乃是江湖后起煞星孟断魂,风洛阳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只从地狱中破界而出,来到人间的魔兽。这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脏一缩,不得不从温暖的天山记忆中奋力抽出身来。

“嘶——”孟断魂在开口的时候,似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浑身涌动不停的狂躁,发出一声低沉咆哮,“风洛阳?”

“孟断魂……”风洛阳淡淡地回应道。

“天下第一剑,嘶——”孟断魂狂烈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嘲讽,“多好的名头。真是可惜……嘶,今天,你就要和这个名号说再见了。”

“和我说这句话的,你并不是第一个。”风洛阳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有将身背后的敌人放在眼里。

“我和别人不同!”孟断魂狂怒地爆喝一声。

“每个人都这么说。”风洛阳的话中仍然没有一丝感情,没有嘲讽,没有蔑视,没有调笑,只是这样淡淡的,平平的,仿佛一个古板的老学究在和学生们讲述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