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那个手持双钩的武士亦非庸手,双钩一锁,把段珪璋的攻势解开,要不然薛嵩的琵琶骨也要给宝剑割断。薛嵩这时哪里还敢恋战,拼着受主帅责骂,虚晃一剑,就想退下。

  段珪璋恨他是捉史逸如的凶手之一,却容不得他逃走,猛地大喝一声,右脚飞起,一个“魁星踢斗”,将欺近身前的一个卫士踢翻,宝剑一挥,又将使双钩的那个卫士迫退,剑光一展,身形急起,如箭射来,眨眼之间,已追到了薛嵩背后,眼看那明晃晃的剑尖,就要在薛嵩的后心搠个透明的窟窿!

  段珪璋正要跨上一步,出剑刺薛嵩的背心大穴,忽觉得背后有金刃劈风之声,来势极为劲疾;段珪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立即知道是有强敌袭到,而且这一刀也正是对准他的背心大穴。

  恰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突然袭来的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段珪璋心中一凛:“想不到安禄山的卫士之中竟有如此人物!”无暇收拾薛嵩,且先对付背后的敌人。

  段珪璋的剑术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心念一动,剑招立即发出,反手一撩,身形未变,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剑尖直指那敌人的脉门,登时把他这偷袭的一招解了。

  段珪璋脚跟一旋,转了半个弧形,顺势一招“横云断峰”,剑势横披过去。那人似是顾忌他手中的宝剑,不敢让刃口相交,却反转刀背一磕,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蓬飞,那人斜跃三步,段珪璋也不禁上身一晃。

  宇文通赞道:“刀法精奇,剑术更妙!两人都好!好,好!”喝彩声中,段珪璋已转过身来,定睛一看,看清楚了敌人的面貌,不觉一怔!

  这人正是曾经三番两次暗中替他遮掩、劝他回去的那个聂锋,真是大出段珪璋意外。

  使双钩的那个卫士名叫张忠志,武功与薛嵩在伯仲之间,也是安禄山手下的一名得力军官,趁这时机,双钩霍霍,卷地勾来,疾攻段珪璋的下盘。段珪璋刚自一怔,一个疏神,“嗤”的一声,饶是他立即滑步闪开,裤管亦已被撕去了一幅。

  聂锋大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死到临头,还敢逞凶伤人么?”听这语气,凌厉之极,但段珪璋却听出了他话中含意,似乎还是劝他逃走的意思。段珪璋心道:“他是安禄山的亲军副将,怪不得他要为安禄山出力,只是他对我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不知为了什么?”

  聂锋确是有惺惺相惜之意,但在安禄山面前,他却是不敢露出些微破绽,而且刚才试了两招,他也发觉了段珪璋的本领实是在他之上,因此确是认真动手,将全身解数都施展开来,一口单刀舞得泼风也似。倒是段珪璋因为不愿伤他性命,有几招最为厉害的杀手剑招他都不敢使用,这样一来,他以一敌二,竟然渐走下风。宇文通看了片刻,心中想道:“这段珪璋剑法虽然精妙,可算得是当世一流高手,但似乎还没有武林中传说他的那样神奇。”

  没多久,田承嗣和几个军官闻讯赶来,见段珪璋已落在下风,大家都想抢功,一拥而上。尤其是田承嗣,为了要报日间在酒楼所受之辱,刀刀都朝着段珪璋的要害之处劈来。他知道段珪璋那口剑是把宝剑,特别挑选了一件重兵器——重达三十三斤的厚背斫刀山,段珪璋的宝剑虽然锋利,却也无法将它削断。段珪璋力斗六名高手,更显得左支右绌,激战中,忽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田承嗣的大刀被段珪璋用巧劲带过一边,但他的宝剑也给荡开。他这一招本是一招三式,同时应付三般兵器的攻击的,剑点一歪,张忠志的双钩立即乘虚而入,唰啦一声,又撕破了他的一幅上衣,钩尖划过,即小臂上登时现出了一道伤痕。而与此同时,聂锋的单刀也正使到一招“白蛇吐信”,明晃晃的刀尖堪堪就要指到他的喉头。

  段珪璋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躯转了半个圆圈,倏的一剑反削出去,只听得“哎哟”一声,聂锋中了一剑,血流如注,斜跃出去,随即倒地,包围圈出了一个缺口。

  段珪璋这一剑本来只是想格开聂锋的单刀的,结果却令聂锋受了重伤,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他哪知原来是聂锋有意放他逃走的,聂锋一见段珪璋出剑的姿势,已知他的剑锋削向哪边,若论两人真实的本领,聂锋仅比段珪璋稍逊一筹,他那一刀斫去,虽然一定会给段珪璋格开,但他只要向相反的方向避开,就不至于受伤,但他有意放段珪璋逃走,不惜身受重伤,故意向着段珪璋剑锋所指的方向迎去,因此才被段珪璋一剑戳中了他的小腹。

  段珪璋败里反攻的这一招本来精妙非常,剑势虚实莫测,所以聂锋虽是有意让他,旁人却看不出来。不过,段珪璋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初时虽然一愕,片刻便即明白,心中想道:“我若然不死,日后定要报此人之恩。呀,只是你一番好意,我却不能接受。救不出史大哥,我还有何面目独自逃生?”

  段珪璋已从缺口冲出,但他却不肯夺门逃走,反而向安禄山奔来,田承嗣等人大惊,慌忙堵截。正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忽听得宇文通哈哈笑道:“看了段先生这等精妙的剑法,我也有点技痒难熬了。各位暂请歇手,待我来献丑,献丑!”声到人到,双手空空,长衫飘飘,话声未了,已站在段珪璋的面前!

  田承嗣等人一见宇文通出手,俱都松了口气,他们知道宇文通自视极高,不待吩咐,便纷纷闪开,让出场子。段珪璋见他如此声威,也不禁心中微凛:“原来这个‘钦使大人’,竟是一流高手。”

  宇文通站在段珪璋面前,紧握双拳,睥睨作态,傲然说道:“段大剑客,你刚才不是有意将我拿下的吗?现在我已站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还不动手?”段珪璋道:“你既然按照武林规矩与我单打独斗,我岂能占你的便宜,亮出兵器来吧!”

  宇文通大笑道:“段先生果然不愧是成名剑客,不肯贻人半点口实。不过,你可不必为我担心,你虽然有一把上好的宝剑,却也未必便能伤得了我宇文通!”

  宇文通自报姓名,段珪璋这才知道他是与秦襄、尉迟北齐名的大内三大高手。段珪璋这一生几曾受过人如此轻视,心中怒气陡生:“你以为凭着你大内高手的名头,就可以压倒我不成?我不信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还能够在尉迟北之上?”要知若论到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尉迟北这一家乃是天下第一家,但段珪璋这日日间在酒楼上与尉迟北一番较量,却还稍稍占了上风,所以他才敢暗骂宇文通狂妄。

  当下段珪璋冷冷说道:“是么?好吧,那就请你先赐高招!”他虽然气极怒极,但看在对方空手的份上,仍然不肯占先动手的便宜。

  宇文通道:“好,恭敬不如从命,留神接招!”双拳一晃,立即劈面打来,段珪璋一看,他既非擒拿手法,亦非最厉害的罗汉神拳招数,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北派长拳,不由得大为诧异,心道:“难道他以为凭着这套普通的拳术,就可以应付我的宝剑不成?他号称大内三大高手之一,不信他竟这般没有眼力!”

  段珪璋心念方动,宇文通那碗口般粗大的拳头已打了到来,段珪璋横剑一削,宇文通双拳一张,忽听得“叮”的一声,火星溅起,原来宇文通并非狂妄,相反的却是极工心计。他手中藏着一对极短的判官笔,事先并不说明,由得段珪璋以为他是空拳对敌,有意激恼段珪璋并令他轻敌。待到段珪璋一剑削来,他双拳一张,暗藏的判官笔突然伸出,恰恰顶着段珪璋的剑脊。说时迟,那时快,他左笔一顶,右笔立移,趁着段珪璋剑招用老,来不及撤回之际,骤下杀手,闪电般的判官笔便向段珪璋胁下的“愈气穴”点来,当真是阴毒之至,狠辣之极!

  幸而段珪璋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虽然不知道宇文通掌中暗藏兵器,但见他只是使出一套普普通通的北派长拳,早已起了疑心,因此并不如宇文通所算,他非但没有轻敌,反而格外留神,第一招只是虚晃一招,未曾用实。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两人的身形都快到极点,宇文通一笔点向段珪璋胁下的愈气穴,笔尖尚未沾到他的衣裳,陡然间只见剑光一闪,段珪璋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宇文通只得把判官笔偏斜一格,立时跳起,半攻半守,才化解了段珪璋这一凌厉的剑招。旁人看来,但见两条人影倏的分开,一个弯腰,一个跳起,却不知道就在这一招之间,两大高手都已使出了平生绝学,过了性命相搏的一招!

  宇文通这时方始知道段珪璋的剑法果然非同小可,刚才实是未曾使出全部本领,不觉暗暗胆寒。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分又合,段珪璋挽了一个剑花,唰、唰、唰,连环三剑,疾风暴雨般的狼狠攻来,使到疾处,但见剑光,不见人影,竟似有十几口宝剑,从四面八方攻来一般,剑气纵横,剑光飘瞥,将宇文通的身形全都笼罩,旁边观战的武士,看得眼花缭乱,个个惊心。

  宇文通号称大内三大高手之一,武功上确也有惊人的造诣,对于判官笔点穴,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普通的判官笔是二尺八寸,他这对判官笔只有七寸长,实是短到无可再短,因此每一招都是欺身进搏,凶险万分,不论哪一方稍稍应付不宜,都有性命立丧之虞。

  段珪璋一剑紧似一剑,眼看胜算可操,激战中忽听得“嚓”的一声,宇文通那对判官笔陡然间暴长七寸,原来他的判官笔共有四节,每一节长度七寸,一按机括,便可以一节一节的伸出来,全长仍是与普通的判官笔一样。

  高手比斗,只差毫厘,现在两人在近身肉搏之际,宇文通的判官笔暴长七寸,饶是段珪璋本领再高,也难以闪开。只听得“嚓”的一声,宇文通的判官笔已扎破了段珪璋的衣裳插入了他的小腹,旁观的武士登时彩声如雷。

  可是彩声未绝,宇文通却忽地“哎哟”一声,斜跃出一丈开外,众人先闻其声,定睛看时,始见他的肩头上殷红一片!

  原来段珪璋不但剑术精妙,内功亦已有了相当造诣,当宇文通的那支判官笔一扎破他的衣裳的时候,他吞胸吸腹,小腹陡然凹了三寸,判官笔的笔尖刚刚沾着他的皮肉,业已放尽,就差那么一点点劲力未到,戳不进去。段珪璋的剑法何等快捷,就趁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来不及换力进招的瞬息之间,抓着时机,剑锋一偏,削去的宇文通肩上的一片皮肉。

  幸而宇文通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觉不妙,立刻撤笔抽身,要不然只怕琵琶骨也要给宝剑削断。

  这一下突然的变化,众武士大惊失色,喝彩的声音登时止了。宇文通刚刚夸了海口,说是段珪璋的宝剑不能伤他,哪知未到三十招便当场出丑,虽然仅是皮肉的轻伤,但他是自大惯了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段珪璋这一剑无异戳破了他的面皮,令得他又羞又怒。当下大怒喝道:“姓段的,我若今晚让你逃得出去,我宇文通誓不为人。”双笔横穿直插,展开了一派进手的招数,他的判宫笔点穴手法独创一家,确也具有相当威力,这时两人已是如同拼命,谁也不敢轻视对方。

  安禄山道:“对,还是生擒的好,你们在这里呆着作什么?还不快快上去,帮宇文都尉将这贼人缚了?”

  田承嗣与张忠志这些人,刚才之所以不敢去帮忙,一来是知道宇文通骄傲自大的脾气,二来他们也深知宇文通的本领,以为段珪璋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在久战之后,以宇文通的本领,当可取胜无疑。哪知事情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受伤的竟然不是段珪璋而是宇文通,现在安禄山一声令下,他们再无顾忌,立即上去围攻。宇文通这时已知道不是段珪璋的对手,对别人的帮忙,也就不加阻止了。

  宇文通的本领和段珪璋所差有限,得了田承嗣和张忠志相助,登时扭转了劣势。只见剑气纵横,刀光如雪,双钩霍霍,笔影重重,这一场恶战,当真是惊心骇目,令得旁观的卫士,气也透不过来。

  激战多时,段珪璋的剑光圈子越缩越小,安禄山刚刚松了口气,陡然间,忽听得段珪璋大喝一声,剑光夭矫,宛若游龙,忽然突围而出,田承嗣的膝盖先中了一剑,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紧接着“嚓”的一声,张忠志也给他削去了一只手指。宇文通一笔戳去,段珪璋刚刚削了张忠志的手指,未及撤剑回身,捏着剑诀的手指,突然收拢,反掌向后一拍,“当啷”声响,宇文通那枝判官笔也坠地了!

  段珪璋以掌拍笔这一招实是用得凶险之极,结果,宇文通那枝判官笔虽然给他拍落,但段珪璋左手手腕的寸关尺脉,给铁笔划过,也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寸关尺脉受伤,这条臂膊,已是再也不能用力。

  宇文通见他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暗暗吃惊,但在这一招上,他伤了段珪璋的一条臂膊,却是占了便宜。旁边一个卫士将那枝判官笔拾了起来,向他抛去,宇文通接笔在手,立即喝道:“这厮只有一只手好使用了,再凶也凶不到哪儿去了,赶快将他拿下,留心他要逃跑!”

  段珪璋一声长啸,冷冷说道:“好个大内高手,果然是好本领,好威风!不但是皇上跟前得力的人,而且还做了安禄山的看门狗!哼,你怕我逃走么?我踏进此门,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放心吧!”

  宇文通给他一番奚落,满面通红,喝道:“我不与你斗口,看笔!”段珪璋的宝剑已削了到来,登时两人又斗在一起。

  这时,宇文通、段珪璋、张忠志、田承嗣这四个人都已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而以段珪璋伤得最重,其次是田承嗣,他的膝盖被削去了一片,跳跃不灵,但仍然跟着宇文通他们围攻段珪璋。

  段珪璋虽然伤了一条臂膊,但他已豁出性命,剑招越发凌厉。安禄山的手下,武功最高的是田承嗣、薛嵩、聂锋、张忠志四人,现在聂锋和薛嵩先后受了重伤,只有田、张二人助宇文通作战,其他的卫士,武功相差太远,上去了几个人,都给段珪璋刺伤,未受伤的也帮不了忙,反而碍手碍脚。宇文通气极,大声喝道:“你们去保护大帅吧,别在这儿丢人现世了。”那些卫士一哄散开,结果还只是留下了田、张二人助他。

  激战中只听得“唰”的一声,田承嗣跳跃不灵,身上又中了一剑,幸而并非要害,但亦疼痛难当。宇文通趁段珪璋剑刺田承嗣的时候,一按机括,判官笔又伸长了一节,这次段珪璋早有防备,一跳避开了,但在他跳跃之时,小腿却给张忠志的利钩钩去了一片皮肉。

  安禄山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宇文通若然也非敌手,段珪璋杀了上来,他性命难保,但“钦使大人”在这里为他抵御仇人,他又怎好意思退入后堂躲藏起来?正在心慌意乱之际,忽见薛嵩一声吆喝,带着几个卫士,推了一个人进来!

  段珪璋失声叫道:“史大哥!”原来给薛嵩推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史逸如!只见他瘦骨支离,病容憔悴,已给折磨得不似个人形。薛嵩挺着一把长剑,顶着他的背心,大声喝道:“段珪璋,你给我站住,你若是再跨上前一步,我就先把你的史大哥杀了!”

  段珪璋又怒又气,心痛如割,但投鼠忌器,也只好强抑怒火,停下脚步,横剑当胸,封住了宇文通攻来的双笔,向安禄山叫道:“你的仇人是我,关姓史的什么事?要杀要剐,听你的便,你把这姓史的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