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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瞥他一眼,举起手中奏折:“是与不是,臣奏折中桩桩件件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圣人只要一阅便知。更别说如今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圣人,现今长安百姓都在看着呢。他们都在等朝廷出面,等您的一个态度。”

  于志宁陆德明孔颖达神色肃穆,陡然一惊,不约而同,齐齐跪下来:“圣人明察,臣等冤枉。”

  那人嗤鼻:“冤枉?那你们说说何处冤枉。你们没有说太子性子张扬,不够谦虚,非储君典范?你们没有说太子做派铺张,玩物丧志,非储君所为?你们没有血脉偾张,义正严词上疏批判太子?”

  于志宁咬牙:“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你想说你们没说过这些话?好,那就请太子上殿,与你们当堂对质如何?你们说这话的时候,也非是没有旁人在场,人证全都带上来,你们可敢!”

  于志宁哑然。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们说这些话时本不是这个顺序,也不是这个样子,但话确实是他们说的,一旦上殿他们根本说不清,只会越发坐实了他们的“罪证”。

  “哼,不敢?你们平日说太子不是厉害得很吗?你们甚至还想以死跪来威胁太子,以至于太子被你们逼得不得不自请废太子。

  “太子自请废太子的折子还在圣人案头放着呢,为此事,太子郁结于心,大病十数日不醒。于志宁、陆德明、孔颖达,你们该庆幸太子吉人天相,平安无事,否则你们便是大唐的罪人,是天下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于志宁面色大变,扑通重重跪在地上:“圣人,冤枉!臣等万万没有此心。圣人令臣等教授太子,臣等自知这是委以重任,也知太子聪慧过人,非一般孩童可比,因此他的教导必定比过往所有储君都要重要。

  “臣等知道自己比不得圣贤,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太子在臣等手上走歪,因而每每授课必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面对太子之事总是琢磨琢磨再琢磨,不敢说呕心沥血,却也是兢兢业业,唯恐有半点差错。”

  陆德明孔颖达也紧随其后,接连跪下。

  “是啊,圣人,臣等对太子教导之用心,苍天可见。自成为太子老师以来,从给太子开蒙第一堂课至今,每次教学内容臣等都是精心选择,严格规划。”

  “臣家中还有为太子课业进展的规划调整,上面每一个字都倾注臣的心血心力。太子每日功课作业,臣亦是挑灯批改,评言指点每张每页摞起来,如今已堆满桌案。”

  他们字字泣泪,句句呕血,诉说着自己平日对太子的教学是如何用心。

  “臣等从未因此自得,亦未有邀功之意,但现今被人说对待太子心思过重,指摘太子,故意挑刺,甚至是意图构陷。臣等是万万不敢认的。”

  “臣不知这些流言从何而起,但臣绝非这种人。圣人当初令臣教授太子,便已给过旨意,教的非仅仅是书本知识,还要教太子文治武功,教太子为人处世,教太子立身自正。”

  “这些年来,臣等念及圣人重托,日日不敢望。太子年岁尚小,偶有出错,臣等如何能视而不见,任其荒唐,不加指正?”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涕泪横流,声声泣血。

  李世民眉宇紧蹙,几次想要开口斥回去,又思及今日这场戏是承乾设计的,承乾提前叮嘱过他,让他坐着观看就行,什么都不用做,因而一时踌躇,一边怕乱了承乾的策划,一边又怕承乾的策划有误,应付不过来。

  见他不说话,于志宁磕头再拜:“圣人,太子口腹之欲极重,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餐餐顿顿丰盛至极,甚至耗费心血多番研究饮食之事,此等作为,臣如何能不说?

  “太子喜好玩乐,高调组建蹴鞠队不说,还令人广为搜集飞鹰用以熬鹰训鹰斗鹰,这般举止,臣如何能不说?

  “太子喜听夸耀,每每听闻赞美都洋洋自得,笑脸相迎,听得批评训诫便神色颓然,面露不喜,如此态度,臣如何能不说?

  “臣是恐太子染上恶习,堕了心性啊。试问,这等铺张之风,玩乐之行,张扬之道,可是储君能为?臣心心念念不过是令太子改正而已。臣身为老师,若见学生行差踏错而不闻不问,那才是枉为人师。

  “只是臣怎么都没想到,臣一片赤诚,结果却……却得来这样的结果。指摘太子,构陷太子,威逼太子,此间种种,无论哪一项,臣自认都没有,臣怎么敢,又怎么会!因此,臣不认,死都不会认。”

  于志宁是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也是明白一旦认了就是身败名裂。而即便不认,如今也已经面临身败名裂之局,所以他必须坚持,必须破局,哪怕手段激进些,哪怕就是死,他也不能留下身后骂名!

  “如今面对千夫所指,是臣始料未及。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于志宁猛然起身,朝殿柱撞去。

  众人惊愕万分,就连陆德明孔颖达也怔住了。李世民一颗心提起来,满目惊恐,于志宁不能死,更不能以这种方法死去。

  “拦住他!”

  李世民高声呵斥,说是迟那时快,在他出言之前,程咬金似乎早有准备,已然动作,瞬间抓住于志宁,阻止了他的行为。

  于志宁如何干得过身经百战的程咬金,被其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唯有不断挣扎,言语呵斥:“放开我,我不惧死,我要自证清白。”

  程咬金眉目蹙起,十分不悦。就在众人诧异错愕,恐于志宁固执,今日之事难了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放了他,让他撞!”

  众人顿住,转身望去。李渊一步步走入殿内。

  所有人都愣了。自李渊退位至今已有九个月,这期间李渊不问朝事,一心享福,从未有再次染指政务之举。搬入大安宫后,太极宫都已少入,除突厥进犯以及太子昏迷两次,重回甘露殿居住了几日外,再未有来,两仪殿更是不曾踏足。因而他今日现身属实让人讶异。

  但他到底是太上皇,他要入内,谁人赶拦?

  而殿内诸人,连同李世民在内,都得起身行礼。

  李渊看向于志宁:“不是要撞柱吗?撞啊,朕看着你撞,让朕瞧瞧你的骨气!”

  此话一出,于志宁懵了,非是因他觉得每个人都会阻拦他,他压根死不成。他说不畏死是真的不畏死。但李渊的神态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发展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殿内众臣皆劝:“太上皇,不可啊。”

  李渊摆手制止众人的话,转头斥责李世民:“你是死的吗?人家都欺负到你儿子头上来了,你就干看着,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们今日敢在朝会以死相逼,他日是不是敢在我们的坟头蹦跶!这你也能忍?”

  以死相逼,坟头蹦跶……

  言辞之激烈让于志宁满面惨白,他咬牙跪下:“太上皇,臣……”

  李渊懒得听他废话:“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你绝无此意,你只是想自证清白?呵,什么清白必须以死来自证。你总说太子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以免上行下效。还给太子说什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让太子牢记身份,一言一行都需三思。你呢?

  “今日若当真让你一死了之,就此算是证明了你的清白。那么刑部判案还要讲究证据作甚?谁不服谁有没有罪,不看证据,只看对方敢不敢以死证明清白就行。只要对方有这个胆量,那就是清白的。

  “你是不是想扰乱天下秩序,让天下罪犯都来学你?你可真是给他们做了一个好榜样啊!于志宁,你好,你真好!你是这个!”

  李渊竖起大拇指,但话语确实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那个咬牙切齿的劲,谁人看不出来。

  于志宁满面惊骇,他不过是想一死以证清白,怎么就成给天下罪犯树立榜样,扰乱律例秩序了?

  “亏你是名门出身,幼承庭训,熟读圣贤之书。朕看你这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你此举与市井泼妇有何区别?说不过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用自己的性命来让他人畏惧,只要不想背上逼死你的罪名,就必须得退,你就如意了得逞了是吗?

  “朕告诉你,你这手段对老二或许管用,对承乾或许也管用,朕可不吃你这套。朕就算不是皇帝了,也还是太上皇,是太子祖父,圣人父亲。孝道在前,他们也得听朕的。朕今日把话放这里,你想撞只管撞。

  “血染两仪殿,好一出大戏,此等大事,史书如何能空缺。今日你不论撞没撞死,都可在史书留名。上面就写,于志宁继针对太子,威逼太子,以致太子病重后,东窗事发,不思自省改过,为保全自己清白名声,于朝会之上,文武百官面前,以死要挟,行逼迫圣人之事。

  “你也别说是朕故意令史官污你。你自己说说,你所做所为,哪一项不是如此?朕知道你或许不这么觉得,但你觉不觉得不重要,你大可问问满朝文武是不是这样觉得,最重要是问问长安百姓,乃至天下百姓是不是这样觉得!

  “今日之事,朕会原原本本昭告天下,让天下人来评说。你撞柱而死,是因为清白,还是行得逼迫之事,全由他们说了算。你觉得如何?你可满意!”

  如何……

  于志宁恍然发现,倘若昭告天下,于千万百姓而言,或许真会如李渊所说,并不会觉得他清白。史官顺应民心而写,何人敢说不是史实。到时候他……

  于志宁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满意……

  这结果他怎能满意,怎会满意!

  程咬金适时松开手,于志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不惧死,若一死能保住名节骨气,他并不怕。但若是即便死了也无法洗清污名,反而使名誉尽毁,情况更为严重呢?这般局面,他还如何能死。他不能,绝对不能。

  李渊轻嗤一声:“不死了是吧。既然不死,那咱们就说道说道。你若在理,理只会越辨越明。若你觉得冤屈,该做的是与众人抗辩,以此证清白,而不是以死证清白。清白与否看得是事实,而非敢不敢死。今日朕把这话撂这里,也望在场诸卿牢记。”

  众臣跪拜,声声请罪,连称不敢,必定记在心间。

  李世民嘴角勾起,他算看明白了。今日弹劾于志宁的人是承乾授意,这点他早就知道,毕竟人还是他帮忙选的。但显然除此之外,程咬金与李渊也在承乾的计划之内。

  承乾在下棋,下一盘大棋。

  承乾若心中已有筹谋,那他按约定做一个观棋不语真君子又如何?

第103章 于志宁吐出一口老血。……

  李渊再度看向于志宁:“听闻你也为家中子嗣请有先生。你请先生是否花了银钱, 作为先生,既占了老师的名分,又拿了束脩银钱, 是否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与义务?”

  面对李渊目光灼灼, 于志宁不能不答, 低头道:“是。”

  李渊又看向陆德明孔颖达。二人也纷纷回答:“是。”

  “既然如此,你们说什么为太子讲课授业, 为太子规划学习进度,为太子批阅功课作业。这些难道不该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该做的?

  “更别提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老二将承乾的教导交托于你们, 你们就该尽心尽力,为君王分担。

  “再有, 每每承乾学业有所进步, 老二可有对你们表示褒奖, 可有给予肯定,可有颁下赏赐?俸禄你们没拿,嘉奖你们没收, 赏赐你们没接?全都到手了, 你们兢兢业业难道不是应当应分?”

  这……三人低头,都没法否定。

  李渊再道:“你们说没有威逼承乾,那当日在东宫说太子若不正视就长跪不起的人是谁?这若不算威逼,什么才算威逼。你们走后,当夜太子便陷入昏迷,你敢说与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你们说承乾喜好玩乐, 朕就问问,在场诸位,谁人没个喜好。就说于志宁你, 你没有喜好吗?你若没喜好,你家中那些名画字帖算什么。你说怕承乾玩物丧志,承乾在玩乐上花费多少时间,你呢?比一比,你可比他少?

  “再有,承乾不论玩乐什么都做出了成绩。他喜农事,弄出土豆;喜农具,弄出高转筒车与水车;喜飞鹰,也不过是为了训练它们,想重现渭水天降神鸟之景。但你们呢?你们的喜好做出了什么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

  “至于你们说承乾喜听夸赞,呵呵,你们扪心自问,承乾不足七岁,以他如今的功绩,该不该夸?莫非你们觉得该夸的时候也不当夸,只能压抑本心,一味打压吗?于志宁啊于志宁,你这般教的不是储君,是六根清净心无旁骛的圣佛。

  “以你所说,天下谁人能做到,孔圣人都不敢站出来说自己可以。那么你们呢,你们行吗?”

  于志宁陆德明与孔颖达都张着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实这些话以往李承乾并不是没怼过,或许因为他总有些“歪理邪说”,让于志宁等人习惯了,觉得他在“狡辩”,又或许因为他不如李渊今日的言辞犀利,未曾得到重视;因而于志宁等人并没有吸取到教训,总是好上一阵子,转头就跟失忆了一样,再度“犯贱”。

  可现在不同,李渊气势逼人,这些话也非是私下对于志宁等人而言,是摆在朝堂之上,摆在众人面前,将他们的话语一一反驳回去。这意义是不同的。

  李渊微微舔了舔嘴唇,旁边就有人递上茶盏。李渊一看,竟是李世民,眉宇轻挑,老二难得这么上道,他顺手接过抿了几口润唇,这才继续。

  “剩下便是所谓的铺张。承乾不过是爱吃了些,他确实食用精细,但你们食用就不精细?承乾除了在吃食上讲究些,其他花销并不重。”

  他朝身边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会意,将手中纸张递给于志宁一份,又给其他朝臣分发了几份,让众人传看。

  “这是东宫的花销单子,以这个数目,你们认为是奢靡铺张吗?”

  百官传看完毕都愣住了,这个单子,这份数额别说对比其他皇子,便是对比寻常世家嫡支也算得上是节俭了吧。这都算铺张?铺张!

  有些本来虽然没有完全站出来,但隐约猜到此事有李承乾手笔,是李承乾气恼于志宁等人才闹出这一幕的人,心底其实对于志宁等人略有同情,觉得太子如此针对老师略有微词的,如今也开始狐疑。

  他们本觉得于志宁等人对太子的劝谏总有几分道理,可现在一看,就这,就这?就这,你也还意思口口声声说太子铺张?

  他们看向于志宁等人的神情慢慢转变。

  李渊轻笑:“已看过东宫的花销单子,再来看看于府的吧。”

  他一个眼神,内侍再次将另一份单子传下去。

  于志宁拿在手中,十分懵逼:这是他家的花销单子?

  “没错,确实是你家的。这还仅仅是朕所查到的你家近几个月来的花销。时间紧急,朕没工夫也没那份心去查你府中的细账,只将流于表面,能轻易得知的开销记录在案,旁的都不管。单就这些,已是东宫数倍。于志宁,你怎么好意思说承乾铺张?”

  于志宁讶然,他……他平日花了这么多吗?

  可眼见单子上的桩桩件件,似乎好像确实是他府上花的?

  再看东宫,怎么会这么少?太子平日要这要那,做派何等奢靡,怎么会才这么点?

  他忘了,承乾要这要那,要来的东西都不是花的,而是私库存的;真正的花费之处少之又少。更别提他还是个孩子,用钱的地方有限。于志宁有妻有妾有子,府中人员不少,花销自然大。

  便是不论妻妾子女,单就个人。于志宁在吃穿上一直听夫人安排,自己没管过。但对笔墨纸砚的要求不低,更是喜好字画。读书人,还是有追求的读书人,哪能不耗钱呢。

  于志宁对比着单子,十分惊讶,完全不能理解。以往他从不觉得自己奢靡,甚至一直认为自己并不热衷享受。但结果却与他认为沉迷享受的太子差距如此之大。

  这个单子可谓有些颠覆了他的认知。

  陆德明孔颖达陷入深思,于志宁花了这么多,他们呢?他们是不是也花得不少?虽然太上皇没查他们,只选了于志宁做典型,但这不代表他们没花啊。

  众臣也在思索,他们依照单子进行对比,越比眉宇蹙得越深,看于志宁等人的目光也更为微妙。

  呸,这忒妈还同情个屁。太子都这么节俭了,你还说铺张;太子为黎民社稷玩乐出种种利国利民之物,你说他玩物丧志;太子功绩斐然,你不夸赞还想着打压。

  就问这不是针对太子,什么是针对太子。这不是构陷,什么是构陷。

  淦!

  李渊又喝了杯茶,冷冷扫了三人一圈,又瞄了眼李世民:“哦,朕忘了。老二的花费胜过你们,而朕大安宫的花销恐还在老二之上。若承乾算奢靡铺张,你们算不算,老二算不算,朕又算不算?或者说……”

  李渊停顿片刻,轻轻一嗤:“你们不会是另有目的吧?毕竟以承乾东宫的花费数额,跟铺张半点不沾边。若他都算铺张,在场众卿有一个算一个,全逃不过。倘或如此,岂不成了笑话?

  “而你们又不承认自己故意挑刺,口口声声喊冤,那朕就只想到一种可能了。便是你们在含沙射影,用承乾来指桑骂槐,你们真正想说铺张的是老二,还是朕?”

  他将茶盏重重一放:“你们不是有骨气吗,不是有胆量有气节吗?既然如此,何须指桑骂槐。借太子指桑骂槐,你们把太子当什么,当工具吗?

  “既然你们的目标是老二或者是朕,那就当着我们的面说,直接冲我们来,欺负承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把一国储君、自己的学生当含沙射影的工具,你们可真是好臣子,好老师啊。这就是你们说的兢兢业业,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用心良苦?

  “于志宁、陆德明、孔颖达,你们自己说说,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于志宁三人已然深受打击,精神大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怎会还看不清楚。李渊话语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花销单子便是实据,以这个单子来算,言指太子铺张实在说不过去。因而他们要么承认自己针对太子、故意挑刺,要么承认自己将太子当做“指桑骂槐”的工具,若两者都不是,便需承认自己别有用心。

  那么这个用心是什么?他们答不出来。因为不论怎么答,似乎都逃不过利用太子将太子当做工具这点。

  再加上之前李渊一一驳斥回来的几点,那些言语中所谓玩乐弄出的各项利国利民之物,那些不仅值得夸赞还值得大夸特夸的政绩,那些……

  于志宁等人身形摇晃,已然跪不住,只能以手撑地强挺着。

  他们目光在场中众臣脸上一一扫过,眼见本就在此事上不喜他们的越发厌恶,而原来对他们略有支持的也无不动摇,面露怀疑;又回想起世家文人间的议论,想起长安城的百姓,想起那日被所有百姓驱逐的狼狈与羞辱。

  同僚,文坛,百姓,没有任何一方站在他们这边。

  他们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他们输了,输得彻底。他们的名声,他们的名节都不复存在。

  咚,陆德明晕厥过去。

  咚,孔颖达晕厥过去。

  噗,咚。

  于志宁吐出一口心头血,也跟着晕厥过去。

  ********

  李渊说话算话,将近日殿上之事,事无巨细一字一句,不加修饰地让人传出去,放任众人议论,让众人评判。

  众人能怎么说?

  筒车水车、土豆红薯尤在眼前;突厥细作扰乱京师,太子一己之力摧毁突厥阴谋,护卫长安,生擒敌方大将之事历历在目;那场演讲声情并茂,言辞恳切,更是人人都无法忘却,尤其当日在场的诸多百姓;再有宛如“铁证”一般的花费单子。

  所有一切都在诉说太子无过,那有过的是谁?

  是于志宁,是陆德明,是孔颖达。

  世家子弟,文人书生议论纷纷。

  “你们觉得于志宁几人到底在做什么?”

  “针对太子,故意挑刺?他们是太子老师,以现今太子表现出来的能力,他日必是千古一帝,能做此等储君的老师,还有什么不满意?多少人争破头都得不来这样的机会呢。他们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莫不真是在指桑骂槐?”

  “呵,这你也信?太上皇多宠太子天下谁人不知,当初在位时便护得紧,现今便是退位了,身份尤在,威势尤在,如何能眼见最疼的孙儿被人欺负至此。这话明显是恼怒之下脱口而出,是不满于志宁等人,在给太子出气呢。”

  “也对。于志宁几人若真觉得圣人太上皇过于奢靡铺张,当会直谏,这点骨气总是有的。若他们当真不敢直面圣人与太上皇,只敢拿太子作伐子,那可真是丢尽了谏臣的脸面,也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当真别有用心?怕不是真的想踩着太子成全自己的美名吧。”

  众人愣住,若说此前只是大家议论之下,话赶话发散思维的胡乱猜测之一,那么此刻这个“猜测”仿佛得到了某种印证一般,让大家更为确信。

  “要说成全自己不畏皇权敢于直谏的美名,太子到底只是太子,去谏圣人岂不更好?”

  “圣人倒是也有谏的,只是没有这般频繁。”

  “与圣人相比,太子年岁小,还在成长之中,能谏的地方敢谏的地方多,这是其一。其二他们是太子的老师,劝谏太子更为便利。

  “因而对于太子的劝谏自然更多。但你们怎知这不是对圣人的一种试探。若他们在太子身上屡试不爽,且圣人也支持,之后会否将此法施展在圣人身上?”

  “还有一种可能。你也说了太子年岁小,即便比寻常孩子聪慧,总归还是个孩子,尚在成长之中。他们若是此法用得好,太子没反应过来,一步步跟着他们走,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借此掌控太子?”

  “指不定呢。你们敢说这种可能并不存在?”

  那可不敢。一切皆有可能。

  哦吼,若是如此,试图掌控太子,掌控下任帝王,这罪名就更大了。

  那么还有其他可能吗?自然是有的。

  众人兴致高涨,积极运转自己的大脑,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一种猜测比一种猜测惊悚,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到得最后竟然变成了于志宁意图借太子染指朝纲,做幕后帝王,谋权篡位的程度。

  荒唐吗?荒唐。他们不知这其中有些猜测不太符合常理,属实荒谬吗?知道。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去猜啊。猜猜怎么呢,不是就不是呗。

  他们无所谓,可被猜的三位当事人就没法无所谓了。

  当种种猜测传入耳中,本来没有吐血的陆德明与孔颖达也吐出一口鲜血来,而吐过一次血的于志宁再次吐出一口血,三人刚醒没多久,又再次陷入晕厥。

  竖子,竖子!这群竖子是要亡他们于家/陆家/孔家啊!

第104章 太子仁善宽厚之名远扬……

  东宫。

  朝会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于志宁人被送回家,李渊笑眯眯同李承乾吃了顿饭也走了,如今室内只剩李世民。

  “今日你阿翁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是你教的?”

  虽是疑问句, 确是陈述的语气。答案几乎摆在明面上, 那等言语完全不是李渊能说出来的,明显句句藏着承乾的影子。

  李承乾点头承认, 毫不避讳。

  李世民轻笑:“倒还知道先跟程咬金打招呼, 让他时刻注意于志宁的行为。”

  若非如此,于志宁动作突然,程咬金反应不会那么快, 尤其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呢。当时那等情况, 若非承乾早有准备, 待他们反应过来,于志宁已经撞上去了。

  李承乾咧开嘴:“我不只跟程将军打了招呼, 我还跟尉迟将军秦将军都打了招呼。毕竟于先生他们个人, 若同时发难,我怕程将军顾及不来。一人看一个, 最是完美。”

  “你早就猜到他们会如此?”

  “没有。就是防着点,有备无患。”

  梦里电视剧中这种死谏撞柱的好多呢,他怎会没半点准备。

  李世民莞尔,他看了眼李渊离开的方向,叹道:“承乾,其实你阿翁说的那些话, 阿耶也可以说。你为何选阿翁而不选阿耶, 阿耶说过会帮你的。你可是仍旧不信阿耶?”

  “不是的。”李承乾亲昵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靠过去,“我早就不气阿耶了。”

  “那你……”

  “阿耶,阿翁今日那些话十分不客气, 对于先生等人,甚至对整个朝堂的文臣冲击都会很大。这些话可以说,但不该由你来说。不管怎么样,于先生他们自秦王府时便跟着你,这一路走来,帮你良多,助你良多。

  “若他们当真犯了不得了的事,你自可依法处置。然而他们没有。他们对我的劝谏也好,打压也罢,都可说是教育方法不当。有不妥却非大罪。至少目前不算大罪。即便我认为有挑刺找茬之嫌,但别的确实言辞过重。”

  李承乾很清楚如今的于志宁不是梦魇里的于志宁,陆德明与孔颖达也不是。他们远没有梦魇里那么“恶劣”。现在的他们,李承乾愿意相信或许真的只是教育方法与思想理念的冲突与碰撞。

  再有,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他们心里具体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做。或许梦魇里他们着实可恶,但此刻一切尚未发生,就算有些东西初现端倪,也仅仅只是端倪,远不到那个程度。

  他不能用他们或许会犯但还没有犯的事来定罪。单以目前他们表现出来的几次不合适的劝谏就让他们承担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之后果,委实过了些。

  “阿耶,不论是流言而是今日在殿上的弹劾抨击,我都尽量将于先生等人所为往严重了说,但事实如何,总有人看清,总有人心里明白。他们或许会认为于先生等人行为不妥,却未必不会认为我们同样动作太过。

  “所以,这些话不能由阿耶来说。阿耶不能寒了文臣之心,尤其不能寒了一路跟随你的人之心。如果在这个棋局里面一定要有一个‘恶人’,这个‘恶人’为什么不能是阿翁呢?”

  李世民一顿:诶?这是故意让李渊在前面当盾牌?

  李承乾轻笑:“阿翁如今日子过得未免太逍遥太闲适了些,总要给他找点事干。他从前不会做阿耶,亏欠儿子良多,现在我给他机会,他是不是该弥补一点。更何况是他自己说了最疼我,要帮我出气的;还说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他的身份足够,威势足够,他要上殿无人敢拦,他要指着于先生的鼻子骂无人敢驳斥,便是言辞过激又如何?他都是太上皇了,没有什么可失去就没有什么好害怕,无所谓的。所以他出马最为合适。”

  李承乾又眨眨眼:“最重要一点,唯有阿翁把这个恶人先做了,我们才能躲在后头当好人啊。”

  李世民挑眉:把李渊当工具?这想法怎么这么妙呢!他的承乾果然机灵。

  “阿耶,我知道于先生他们其实有才华也有能力,你还有许多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你其实私心里并不是很愿意瞧见事情发展到过于严重的地步,致使不好收场。

  “但是对于我一路设局的行为,你没有阻止,还给予帮助,甚至你都没有将你的‘不愿意’宣之于口,因为你怕说出来后我会有种种顾虑,因为你疼我,你不想再伤我的心,不想我不高兴。

  “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更不能让阿耶去当这个恶人。阿耶还要与他们君臣相得呢。阿耶放心,我既然设了这个局,便一定会妥善收尾。”

  李世民哑然,张了张嘴,叹道:“承乾,你不必如此。”

  李承乾摇头:“并不只是为了阿耶,我本也没想让于先生等人身败名裂,更没想逼死他们。位先生是我的老师啊。他们即便有不对之处,但至少在讲课授业方面,他们十分用心。

  “抛开动不动就劝谏的行为不谈,他们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经史子集顺手捏来,教导我良多,令我受益匪浅。”

  有一说一,如果于志宁几人改掉动不动劝谏的毛病,李承乾觉得他们是个好老师,待他学业尽心尽力,这点毋庸置疑。

  “我虽气他们固执却也念着他们的好。而且原本是他们做得不妥,可若我出手太狠,便是我的不对了。所以我设这个局,并不是想将他们怎么样,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往后不再挑刺,不再找茬;让彼此能够求同存异,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方式。

  “还有一点,于先生代表文臣。文臣劝谏实属平常。就算谏得不妥,可以稍加教训但不能出手过重,否则只怕会让旁人心惊,从而影响以后的谏臣上疏进言。

  “朝廷需要文臣,更需要谏臣。就算再是明君,明君也是人而不是神,总会有出错之时。朝堂内需要有这么一群人,不畏皇权、不惧生死、不惜前程,敢于在帝王懈怠的时候及时鞭策,敢于在帝王走歪的时候及时规正。

  “我从来不讨厌敢于直谏之人,相反我非常钦佩他们。这世间门需要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让于先生的事情成为一个信号,阻断了往后言官的劝谏之路。

  “即便阿耶圣明,都需谏臣言官从旁提醒,谁又能保证李家每一代的君主都贤德、不会出不肖子孙呢?到得那时,他们更需这些敢于直谏甚至是敢于死谏的臣子来掰正不正之风,使他们成为君王的一面镜子,让君王有所忌惮有所醒悟。

  “所以我们不能打击谏臣言官的谏言之心,我们需要保留并绝对认可他们的果敢与骨气。阿耶广开言路不也是考虑到这些吗?”

  李世民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满满笑意,心中无限感慨又无比骄傲。他原以为承乾此举只是想出一口气,却没想到他竟想了这么多,将朝堂格局、文臣言官之事都考虑进去了,甚至还思及到了子孙后代。

  他的承乾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