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吴峰蹭一下站起来:“你骗我。这是不是跟你给我设的死劫有关?你想乱我的心神对不对?对,一定是这样。你是故意的。”
袁天罡懵逼:“我故意的?我设死劫?我乱你心神?”
“当然。你就是在骗我。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随后那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有重提收我为徒,他可以重新给我设置考验!”
“你以为他没有吗?他有,甚至许多次。更可以说,你与他生活的每一天,经历的每件事都可以算作考验。但你通过了吗?
“师父说过,玄门手段不能轻易传人,入玄门者需得其身自正。他发现你没有尊老之意,亦无怜幼之心。你眼中看到的唯有自身,倘若拥有此等手段,只怕会引来祸患。
“即便如此,师父看着你对玄门学术的期待与渴望仍旧不忍心。你以为那么多年师父教我之时,你为何总能偷学到?你当真以后师父不知?”
吴峰拼命摇头:“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他最后也没想着我。他快死了,也只给你留了一封信。什么都没留给我。”
袁天罡咬牙:“若师父当真什么都没留给你,那些玄门书籍与他的手札算什么?手记是他毕生心血。他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你!”
“胡说。他没说留给我,那是我自己拿的。”
“他临死之际,唯有你在他身边,他的东西摆放何处你一清二楚。他甚至亲口叮嘱让你来处理他的身后事,这便是默许。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吴峰身形一晃。智仁死时确实说过让他处理身后事,甚至提到“那些东西”。
只是后来的话没能说完便咽了气。
他一直以为智仁是想说留给袁天罡。毕竟他待袁天罡那么好,袁天罡继承他的衣钵,而自己只配偷学,还不敢让人知道,遮遮掩掩。智仁怎会将东西留给他呢。
袁天罡拿出一封信伸手递过去:“这是师父最后写给我的那封信。”
吴峰颤抖着伸出手。
“里面都是师父的肺腑之言,看完你便会明白。收手吧。快些收手,还来得及的。”
本是一句简单的劝慰,却让吴峰顿住,眼见就要接触到信件的手突然收回来。他勾起嘴角:“师兄不愧是师兄,知道我最在意什么,攻心之计果然绝妙,差点入了你的套。”
袁天罡:???
“我便是看了又如何?信件是可以造假的。更何况你才学渊博,书法精湛,更临摹过师父的字帖数年。师父的字迹你是信手捏来,惟妙惟肖。”吴峰勾唇,啧了一声,“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让我收手。怎么,土豆病害不好解决吗?想借此从我手里拿解药?”
袁天罡蹙眉:“我觉得我说这么多是为了找你拿解药?”
“功德星光忽明忽暗,证明解药还没弄出来不是吗?哦,不对。或许你是想着一举两得,既让我心软给你解药,又让我心神大乱,将我引入死劫。你想我死!”
“我是想救你!”袁天罡双拳颤抖,脸色铁青。
吴峰嗤笑:“救我?天下谁都可能救我,唯独你不会。”
给他设死劫是救他?谁救人会让对方去死?简直荒谬。
“不必再说。我既然已经看破了你,你说再多都是徒劳。更何况,我并无解药。师兄啊师兄,你有多少手段只管使出来,别叫我看轻了你。就今日这点东西可不够看的。既是死劫,那就拿出看家本事。”吴峰挑眉,“端看最后是你输还是我赢。”
话毕,甩袖离去。
徒留袁天罡站在原地,气得肝胆俱颤。李淳风自内室转出来,无奈摇头:“师兄,你已经尽力了。”
袁天罡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件。这是师父生前最后一封书信。信是给他的,可内容却多与吴峰有关。
师父在信中坦诚自己不会教养孩子,以至于让吴峰长成这般模样。师父早年对吴峰颇为疼爱信任,是真以为他反思后在学好向上的。后来才渐渐发现,所谓“向上”都是表象,他内心已经越走越歪。
师父想过若那些玄门书籍与手记留给吴峰或许会带来祸患。可思虑再三,他还是给了。他说吴峰变成这样他有责任,吴峰自襁褓中便跟在他身边,是他没能起到正确的教养引导之责。若说吴峰有错,他亦有错。
再者,他觉得终归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心性差了些,却非十恶不赦之徒,不会坏到哪里去。他不愿一杆子把吴峰打死。他想再给吴峰一次机会。
但他也有顾虑,所以叮嘱自己,倘若有一日吴峰行差踏错,请自己出面补救,也请自己不要直接打杀,说服他迷途知返。若他执迷不悟,再行清理门户。
师父一番苦心。可惜吴峰对他成见太深了。
袁天罡抬眼望着门外,那是吴峰离开的方向:“他死劫将至,这点他自己应当也算到了。若他能冷静分辨,万事谨慎或许能够躲开。但他一门心思觉得死劫是我故意设来害他的,坠入迷障,只怕就难逃了。”
“生死有命。吴峰在长安搅风搅雨,对土豆出手,毁坏此等能活万民之物,还致使东村无辜被牵连,村民受难,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李淳风拍了拍袁天罡,安慰道,“师兄,这不怪你。小郎君说过,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吴峰大约便是如此。”
吴峰可能是不信袁天罡,也可能是不愿相信。他若信了,这些年的执着算什么?
袁天罡叹息一声,将信件收入怀中,并没有沉浸在情绪中太久。说到底他与吴峰感情属实一般,他如此苦口婆心,不过是为了师父临终遗言,一切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罢了。
说到小郎君,袁天罡言道:“孙老的解药应该快制出来了,土豆病害的问题约莫这两日便能解决。”
李淳风点头,颇感愧疚:“是我疏忽。早前我便瞧见小郎君命星有功德光亮,又听闻其庄子上的土豆不寻常,特意叮嘱秦王多加防范。可谁能想到,我们对庄子严防死守,却没算到他们手里有这等药物,把它下在上游的水源中。”
“世间手段千千万,防不胜防。你虽是玄门中人,也非事事都能算到,更何况是这等细节。”
“嗯。我明白。”李淳风转头,“此事了结后,师兄有何打算?”
“我会与孙老离开。”
“就算不便让太子与圣人知道,小郎君也不打算见见吗?”
袁天罡顿了片刻,轻笑起来:“往后会有机会的。”
第51章
吴峰脚步飞快, 身形略有些踉跄,跌跌撞撞走出好一段才停下来,扶着树干喘气。他转身回望远到已然看不见的屋舍, 神色间透出几分挣扎。三枚铜钱在掌心隐隐发烫,拳头的力道握紧握紧再握紧,铜钱边缘硌着皮肤逐渐生出痛感。
他借助这份痛感提醒自己,告诫自己, 不能乱,不能中袁天罡的计。死劫在前, 袁天罡所说半个字都不可信。这是袁天罡对他发出的挑战。他只需躲过了死劫, 便能顺手将死劫还给袁天罡。他们之中必定只能存活一人。
吴峰几次深呼吸,努力将动荡的情绪平复下来。他磨搓着手中的铜钱暗自思索。袁天罡布下的死劫会应验在哪里?眼角余辉不自觉扫向右后方不远处的树后。虽然没有看到, 但他清楚那里一定有人。
在长安, 他的身边从不缺钉子。以往出门还会注意遮掩, 必要时还要用些障眼法迷惑对方,今日却未有。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死劫非是能随意设置,需得借用天时地利与人和。袁天罡能借用的人是谁?
李渊?李世民?李建成?或是李元吉?
李唐皇室皆有可能。
那么何人最不可能与他牵扯, 为他所用?何处最安全?
吴峰眼珠转动,不过片刻, 已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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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甘露殿。
李渊一边翻看着调查资料,一边听着钱九陇的奏报。
“自从在太史局诸人车轮战比试之下仍旧稳占上风, 又展示诸多戏法,被人误认有神通后,吴峰在京中风头无两,时有达官贵人上门请其出手,或是测吉凶, 或是算前程,或是看风水,样样都有;宴会请帖更是纷至沓来,多不胜数。
“吴峰对这些邀约的态度不冷不淡,非是每个帖子都接,但偶尔也会挑两家前往。所选的都是大型宴会场所,赴宴的人不少,身份非富即贵。除朝堂官员,还有皇室宗亲。”
李渊会意:“也有尹家?”
“是。尹家主动请托吴峰两次,宴请一次。这三次是摆在最明面上的。除此之外便是这些宴会场所,因同处一室,两者也有过短暂的会面和交谈。并且,有两次宴席,太子与齐王也在场。”
钱九陇将头埋低了些,单纯平铺直叙,只说事实,不添油加醋,不迂回婉转,不加揣测,更不携带任何私人观感。
李渊手指翻页,果然在后面看到了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出席情况。
这类聚会,人员众多,济济一堂。举办者都是有身份的人,甚至还是皇室,因此李建成与李元吉给几分面子出席完全在情理之中,属实正常,并不突兀。
只是……
李渊压下心头思绪:“接着说。”
“是。还查到土豆出事前两天,齐王与吴峰几乎前后脚出现在同一家食肆。一个在天字一号包厢,一个在天字四号包厢,中间隔了两间房。但未曾查到两人是否会面。
“似这样的情况尹家也有。譬如同一天去往同一场所。虽然彼此未曾见面,但或是你走我来,或是你来我走。有同时存在于同一地点的时候,也有彼此错开的时候。但便是错开,中间相隔的时间也不长。”
李渊微顿,眼睛眯起。
别看表面未曾见面,但是不是真的没见面谁知道呢?譬如包厢是否有暗格,是否有后门等。即便当真未曾见面没有交集,可若是前脚走的人将东西藏在某处,后脚来的人便可根据指引将之取走,既能消息互通,又不惹人眼,倒也便利。
“我们盯了吴峰这么久,发现他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平日里不论发生什么事,神色都较为平淡,从未见其有明显情绪起伏。但今日他在屋内忽然传出大笑,没多久便匆匆出门。”
李渊转头:“屋内?当时除他还有谁在?”
“他的弟子小梁。小梁留在府中,并未随他外出。”
李渊蹙眉:“他去了哪,做什么,跟着了吗?”
“有两人跟去,尚未归来,但看他们留下的印记,该是出了城。”
话音刚落,便见内侍急匆匆入内,身后跟着一人,钱九陇认得,那是他的副将,也是调查监视吴峰的主要负责人。
但见其面色铁青,神色冷沉,直接跪拜请罪:“圣人,跟踪吴峰的两个探子全死了,吴峰不知所踪。”
李渊钱九陇尽皆大惊。
********
探子最后留下的印记显示他们去了城外,可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尸体并非在城外发现,而是在城内,还是坊间一家生意不错的糕点铺。
李渊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绕过铺面前厅来到后舍,便见屋中摆放着两具尸体。长安府的官差与仵作都已到场,正在验尸与勘探现场。
长安令上前见礼,然后开始禀报:“不论店前还是店后,几乎没有什么打斗痕迹,两个死者都是被一刀毙命。”
李渊蹙眉:“附近都是邻里,甚至左右皆为商铺,来往行人也不算少,没人听到动静?”
“已经问过了。没有。”
李渊面色又沉了一分。
几乎无打斗痕迹,邻里未听闻异常声响,一刀毙命。
这代表什么?即便对方是趁人不备,也必定训练有素、身手利落,没有给予探子反应的时间与机会,下手快狠准。
眼角余辉瞥见地上散落的纸张,李渊伸手捡起来,纸张四四方方,应该是平日用来包裹客人所购买糕点的,上头还盖着店铺的印记——八宝斋。
这名字很是眼熟,有关吴峰的调查资料上便有。
钱九陇解释说:“吴峰入京这段时间很喜欢吃这家店的糕点,常有购买。”
李渊眉毛拧得更紧了,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长安府的人上上下下忙活。好一阵后,长安令再次上前:“圣人。”
“说!”
“在前厅发现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根据现场环境初步推测,他们应该是跟着吴峰前后脚入店,一进来就被捂住口鼻,束住手脚,一刀割喉。随后对方将尸体拖入后方,藏在柜子里,擦拭掉前面的血迹,紧急撤退。
“他们临走前关了店门,在门口贴上东家有事的告示,但约莫是走得急,门未关严实。有顾客前来买糕点,瞧见告示本已打算离开,因觉得脚酸,便靠着门揉了揉,哪知门开了。
“顾客以为还有伙计在收拾还未离开,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便想着自己去取份糕点,把银钱放柜台上用东西压住,留张字条说明。如此也不算白跑一趟。他是老顾客了,以往前来买东西,东家与伙计忙的时候,也是这般自取。
“他对店里的布置不算陌生,见柜台上的笔墨打翻了,便去后头另拿一副备用的。谁知刚走到后面,便瞧见从柜子里流出的一地鲜血,打开柜门一看,竟是两具尸体,顿时唬了大跳,惊恐之下叫喊出来,这才被人知晓。
“另外在后院柴房发现两把刀,上头有血迹,从刀身长短以及刀刃厚度来看,与两位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基本吻合,可以判断为凶器。”
李渊挑眉:“他们没把武器带走?”
长安令摇头:“应该是不方便。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是杀人还是撤离,都是临时起意,非早有决定。事发突然,现场处处可见仓皇痕迹。臣派人询问了左右邻舍,一个多时辰前,有人瞧见店铺东家在关门,还问他怎得时辰这么早便不做生意了。
“东家说老家出了点事要回去办。那人还奇怪他走了,伙计还在,生意可照常做。他说这次要回去好几天,没法管事。店里原料等也不够,是需重新采买的。正巧,趁这个机会给伙计放几日假。
“那人听了这话,只以为他是不信任伙计,不愿托付银钱购买食材原料,便也没犯忌讳多问,就此作罢。
“他们要走,只能从前门,后头无路,又是青天白日,坊间人来人往,简单行装可以收拾,小匕首小利器可以藏身,但似这种大刀便不太方便了。就算用布包裹也会有他人侧目。许是为了避免惹人生疑,他们直接丢弃在柴房,没有带走。”
事发突然?
突然二字从何而来?他们虽疑心吴峰,也查到了些端倪,可单凭现下他们所掌握的东西,对吴峰而言应当是远远够不上“突然”之说的。
他若自觉面临暴露的风险,也该是沉寂下来,静待时机悄然脱身。或是求助尹家,甚至是尹家背后的人助他脱身。似这般杀人逃离,闹出偌大动静,必定有其他缘由。
那么这缘由为何?而这家店的东家与伙计又是什么人?
李渊沉声再问:“这家店开设多久了?东家与伙计都查了吗?”
“开了约莫三年,做糕点的手艺不错,在长安颇有名气。东家姓谢,店内做事的伙计有三个,都是这三年里陆续招来的远亲及老乡,他曾说如此做是为了帮扶族中乡里,还因此被人赞过不忘本。”
李渊凝眉:“三个伙计全是?”
“全是。”
李渊冷哼:“也就是说,这家店内的人,如今是一个都找不到了?”
长安令低着头,沉默以对。
钱九陇提着刀上前:“圣人,这刀有问题。不论从厚薄、长短、大小、材质以及刀柄的设计等各个方面来看,都与当初在水云观掳走中山王贼人所用兵刃极为相似。”
李渊瞳孔收缩。掳走中山王的贼人?窦建德的旧部!
再一想水云观之事,若吴峰早就跟窦建德的人有牵扯,那么他在水云观一事中便必定非是无辜。
李渊本以为他最多是与尹家合谋,却不想竟然还牵扯到窦建德。
三年。这家店开了三年。
三年前的现在,窦建德才刚死没几个月呢。原来那么早所谓的窦氏公主就在布局了。她们秘密潜伏,不声不响,竟是将人直接安插在长安,在李唐的皇权中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若不是因为吴峰,他或许还发现不了城内藏着这样的奸细。
吴峰……
李渊陡然一震。若说吴峰与窦氏的人脱不开关系,那么尹家呢?甚至是李建成与李元吉呢?他们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渊深呼吸,篡紧双拳:“走,去见见吴峰的小徒弟。”
********
自接到探子身死,吴峰不知所踪的消息,李渊便当即下令,封锁吴宅。此刻,整个宅邸内外皆被层层包围,守卫森严,便是一只麻雀也别想飞出去。
小梁坐在书房,面对敞开的大门,静静看着院中伫立的卫队,不哭不闹不发一言,甚至一动不动。直到李渊走来,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双手微微震颤,眼睫抖动,缓缓站起身来,跪拜行礼:“参见圣人。”
他与吴峰不同,心中仍旧保留着一份对皇权的畏惧,以至于即便极力控制,他的声音也还是带了两分颤抖。
李渊坐于首位,有钱九陇在侧,内外诸多卫队林立,并不惧他一个十多岁的青涩少年,冷着脸讥嘲:“你不是吴峰唯一的亲传弟子吗?他怎么把你给丢下了?”
“师父不便带我,我也不能让自己拖累师父。”
李渊冷笑:“你倒是孝顺。难道不知留下便是死?”
“知道。我的命本就是师父救的,还给师父又如何?我能多活几年,已是赚了,不亏。”小梁神色平静,没有怨怼,更无仇恨,他看向李渊,“圣人有何疑问尽管直言。师父临走前曾有交待,让我不必顾忌,所知皆可告知。”
此话一出,李渊非但不喜,反而大怒。
临走前交待?可见吴峰突然出门之时便想好了不会再回来,也算到自己会亲自审问。他连小梁的应对都想好了。
从水云观到京中,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一一在眼前划过。
李渊还有什么不明白,从他与吴峰见面开始,便入了吴峰的套。吴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算计的。所谓的算卦看诊,所谓的戏法神通,全部都是。更进一步说,他们的第一次会面也不例外。吴峰是把他耍得团团转啊。
想到自己还曾当他是神算,将他与智仁法师和袁天罡这样的人物并列,李渊更觉不能接受。被欺骗的愤怒盈满心头,他抬腿一脚将小梁踹翻:“说,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你们与窦建德的人是什么关系,水云观与八宝斋是怎么回事!”
小梁捂着胸口,挣扎着重新爬起来跪好,这才开始准备说辞:“这些年圣人一直在寻访能测会算之人。此事虽未放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动作不断,今岁更是频繁,甚至多次调查孙药师与袁天罡的下落。
“窦氏的人隐约有所察觉,认为可以从中图谋,于是也开始寻访此等能人。他们意外遇见我师父,便巧言利诱师父为他们办事。师父怎会看重他们给的那点利益,自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师父有自己的心思,仔细考虑后终归是答应了。
“仁智宫地处宜州,距离孙药师的祖籍不远。师父知道,仁智宫成,圣人必定会来。因此提前到达,选取距离行宫不近不远的水云观借宿,在水云观行义诊算卦,将自己的名气打出去。
“师父说只需圣人听闻,一定会来。而圣人来此的目的本就是寻访孙药师,必会对当地的奇闻异事多加打探,不怕你听闻不到。
“将你们引来水云观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想办法把你们留下。师父故意提到后山涧泉,便是知道小郎君爱玩爱闹还爱吃,绝不会放过涧泉的鱼。又同圣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是知道越是如此,圣人越会上心,自然也就越想留下探查个究竟。
“师父原本觉得单单只是如此恐怕不够,还留了些别的手段,却又怕做的越多破绽越多,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先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你们会留,师父便没再画蛇添足,欣然下山。圣人一路派人跟着我们,这点师父早就知道。”
李渊眸中放出寒芒:“所以你们这数月来的种种,包括云游所做一切皆是故意为之,做给朕看的?”
“是。”
一个字,斩钉截铁,宛如一盆油浇上去,致使李渊心火猛涨。
“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今岁不会入长安,至少要等个数月半载,时过境迁才好。但三月前,师父发现星象隐隐有变,心绪不宁,再三思量后改变计划,转道前来长安。彼时他并不知这异变是什么,后来知道了,是土豆。”
“土豆……”李渊目光如炬:“土豆被毁是你们所为?”
小梁没有直接回答,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八宝斋是早年窦三娘设置的。”
钱九陇恍然:“窦三娘?窦氏公主?”
小梁点头认下来:“长安不比别处,能留下个据点不容易。因此窦三娘对这些人从不轻易发出指令,她并非奢望他们凭借一个糕点铺子就能达到什么高度,弄来多少有用的情报,只是想在李唐中心安插一步闲棋,以备哪日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师父用上了。”
小梁微微抬首:“说来我们与八宝斋的传信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圣人。入住宅邸之后,师父无意间提起想吃绿豆糕,我起身要为师父去买,府中的门房自告奋勇说他去,买回来的正是八宝斋所售。
“后来师父每次想吃糕点,都是这位门房去。前几次的糕点门房都细致检查过,没有问题才送过来。但这样的次数多了,次次都没问题,门房便不查了。往后每回到我们手里的糕点都十分完好。自然没人发现里头藏了东西。”
李渊顿住。
八宝斋的糕点在长安名气不错,其中更以绿豆糕最甚。吴峰说想吃,门房大概率去的便是八宝斋。这不是巧合,而是吴峰计算好的。
前几次糕点是试探,是为了安门房的心,其中必定什么异常都没有。在门房懈怠后,真正的传信才刚刚开始。而此时门房已然笃定糕点无碍,不会再查。其他探子也都知道门房是自己人,不会去追寻。难怪……难怪这么久没发现他们半点端倪。
好深的心计,好高的手段。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妙啊。
李渊几乎气笑了。他万万没想到,各处未发现的问题,纰漏竟出在自己人手里。
“糕点铺的人根据师父指引查到中山王的庄子,探听到土豆的信息。他们不想看到李唐拥有这样高产的粮食,借此笼络民心,稳固江山。师父也同样不想中山王获得此番大功德,两方一拍即合。一个出力一个出药,将土豆全盘毁去。”
李渊浑身一震:“大功德?”
“师父不知土豆究竟为何,但他算过,此物若用法得当,能活万民。岂非是大功德?”
李渊蹙眉,心有疑惑:“你师父与承乾有仇?”
“无仇。”
“那为何要针对承乾?”
“师父针对的不是中山王,而是师伯。”
李渊愣住:“你师伯?袁天罡?”
他们师兄弟的事同承乾有什么关系?
小梁微微抬首:“师伯曾为中山王除过梦魇,并留下批言。我们不知晓师伯的批言具体如何说的,但他一定有所隐瞒。不然中山王明明是紫微入府,为何偏偏有人为他引天魁星光做遮掩?
“紫微尚幼,光芒过盛并非好事。月满则亏,刚过易折。师伯这么做是想瞒天过海,护紫微成人,等到他真正成为主宰的那一天,居北辰,众星拱之。”
紫微为帝星,北辰为帝星居所。
众星拱之……天下何人能得众星遥拱?更别说小梁点名了“主宰”二字。
钱九陇深吸一口气,低眉顺手,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轻慢下来。他甚至不敢去看李渊的神色。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压根听不见。若是能消失,那就更好了。
李渊浑身一震,一瞬间被他这些话惊住了,神色大骇,可转而又生出疑惑,眸中幽光闪过:“这些话是你师父教你的吧。你自己可说不出来。”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小梁不语。
“我明白了,你师父与袁天罡有仇有恨,他寻不到袁天罡,便想借承乾……不,或者说他是想借整个李唐来与袁天罡斗法,可对?”
事到如今,尤其小梁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渊怎会还猜不出吴峰的目的?
“你们一再欺骗于朕,死到临头还在切词狡辩,挑拨朕与承乾,你以为朕还会信吗?”
小梁摇头,不承认也不反驳,只道:“信与不信全在圣人。”
李渊身形微顿,心头颤了颤,很快又将这份不安压下去,神色恢复如常。将他当猴耍了这么久,还想继续耍?真把他当傻子呢!
他不能上当,不能上当,绝不能再上当!
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钱九陇立刻跟上,走出宅门,李渊脚步停住,吩咐道:“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对于吴峰和窦氏的事,再详细问问,让他供述清楚,将口供呈给朕,朕便不亲自审了。”
钱九陇低下头:“是。”
想了想,李渊又道:“今日这些话……”
钱九陇会意,将头又埋低了两分:“臣什么都没听到。”
李渊幽幽看了他好半晌,终是收回目光。钱九陇跟随他许多年,这份忠心他还是信的。
“先前对吴峰的调查,仍旧查下去。”
钱九陇怔住,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那些与他同天出现在同一场所的人,以及与他出席过同一宴会的人,不论身份高低,全都查查。”
很好,懂了。不论身份高低,也便是暗指太子与齐王也在其列。
他们查了吴峰这么久,一直没查出异常端倪,这不正常。吴峰本事再大,凭他一个人也是做不到的。他背后必定有人相助。或许有窦氏,可单凭窦氏绝对做不到。
但若是自己人,是对他们的耳目与手段知之甚详者呢?
钱九陇将头再低了两分:“臣明白。”
对他的态度,李渊很满意,微微点头,转身离去,回到甘露殿,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这般站了良久,直到金乌西坠,日光渐微,才挪动身子用食安寝。
次日一早,刚起床,钱九陇便来了。
“这么早入宫可是查出了什么,或是小梁又招供了新东西?得知窦氏与吴峰的去向了?人抓回来了吗?”
钱九陇摇头:“吴峰死了。”
李渊:!!!
突然就死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