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郑东霆气得眼珠子都要瞪落在地上,“奶奶的还是关中弟子呢,太没义气。”他转过头去,和刺客对望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双脚一用力,也朝着远方飞一样跑去。而那黑衣刺客锲而不舍,吊着他的身影,急追而来。

夜风扑面,徐州城影影绰绰的灯火连绵不绝,在郑东霆的眼中连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光河。若是在平时,在万家灯火中施展轻功,趁夜奔行,这样的流光之景是最吸引人目光的。但是此刻的郑东霆没工夫欣赏眼前疾驰的美景,也决不愿作丝毫的停留,更不敢再浪费气力高声呼救,只能闷声不响地从一户人家的房顶,跳到另一户,专门挑选在常人眼里看来过于诡异莫测的道路拼命奔逃。黑衣刺客犹如一道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影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能够感到森寒刺骨的剑气透过他背后的衣衫,刺进他的肌肤之中,宛若芒刺在背。肩膀上的祖悲秋越来越沉重,渐渐犹如一只小象般沉重,令他的腰都要直不起来。

“听说人要死的时候,会渐渐变得比往常沉重,所以人们才总是说死沉死沉,莫非师弟他真的要不行了?”郑东霆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猛地转过头去,狠狠瞪了身后的黑衣剑客一眼:“若是师弟真的死了,老子我拼着被废去武功也要把你大卸八块,扔到郊外喂狗。”

黑衣刺客的身影浸在夜色之中,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他纯黑色夜行衣吸收殆尽,就着月光,郑东霆只能看到他骠悍的身形轮廓,和那双犹如饿狼般贪婪急切的眼神。就在这一回头的瞬间,这个刺客已经趁机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手中汹涌的剑光几乎可以够到郑东霆的脊背。

“哼!”绝望之中,郑东霆提聚起最后一口真气,作了最后一次加速的努力。尽管他的燕子飞云纵乃是江湖上最高明的轻功,但是身上负重两百斤,真的很难将这燕子般轻盈的身法发挥到极致。而这个刺客所施展的轻功虽然不如燕子飞云纵有名气,但是却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绝技,想要甩掉他只能是痴心妄想。感受着背后越来越沉重的杀气,郑东庭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一股股燥热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压迫着,令他头昏脑胀。

背上祖悲秋的脑袋没精打采地在肩膀旁边摇晃,就仿佛一枚被风吹来吹去的风铃,看起来毫无生气,郑东霆几乎以为这个师弟已经咽了气。背后的刺客仍然保持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沉默无声的追逐和杀戮几乎要让郑东霆憋闷地想要发疯。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突然一个尖细的嗓音从他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师……兄,好美啊。”

“嗯!师弟,你还活着!”郑东霆欣喜若狂,忍不住叫了出来。

“光……那连在一起的光,好……美,”祖悲秋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着,“师兄……什么时候我能学会……轻功?我要让秋彤也看……这美……”这句话说到一半,祖悲秋的语声渐渐黯淡了下去。

“师弟坚持住!师兄会教会你轻功,师兄带你去找洛秋彤。”说到这里,郑东霆双眼一热,鼻子不争气地一阵发酸。他发了疯一般大吼一声,双腿一用力,踩塌了脚下的屋顶,落入了身下的民居之中。

跟在他身后的刺客双脚一挺,在这座民房上巍然立定,长剑下指,将整栋房屋都笼罩在了他的气机感应之下,却没有立刻冲入郑东霆坠入的空洞。他显然仍对郑东霆的本领有三分忌惮,怕他在房内突然施展杀手,攻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片刻之后,他确定屋内没有杀气激荡,随即力贯脚背,准备和郑东霆一样破屋而下。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门板破裂声突然传来。只见这家民居的门板被一股大力撞碎,郑东霆扛着祖悲秋风驰电掣地朝着远方的黑色丛林疾驰而去。

“哼!”黑衣刺客冷哼一声,一挺长剑飞身追去。

郑东霆到了徐州郊外的丛林之中就仿佛乳燕投林一般自在,只见他大鸟一般从一棵树上跳到一棵树上,从一枚树枝荡到另一枚树枝,就像从小在这片丛林中长大的野猴子,黑衣刺客再也没有十足把握捕捉到他的行踪。

“不对!他扛着两百斤的一个胖子,怎么能在枝丫之间如此流畅的行进?”黑衣刺客想到这里,心头大震,一口真气转浊,不由自主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站在树梢上的郑东霆转过身来,嘿嘿一阵冷笑:“怎么,发现不对头了?”

刺客一振长剑,仰起头来,双目红斑乍现,显然恨极。

郑东霆一把将背上的“祖悲秋”丢到地上。只见“祖悲秋”身上的衣服飘飘扬扬的翻飞而去,只剩下里面一床绘着俗艳花纹的棉被。

“嘿,一看你就没怎么读过书,四书五经是不用想了,三十六计听说过没有?”郑东霆满脸嘲讽地问道,“知道瞒天过海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黑衣刺客猛然醒悟,下意识地朝着刚才民居所在的方向望去。

“现在我就要回民居那里接我师弟去治伤,猜猜现在你还能不能追上我?”郑东霆说到这里,双脚一振,整个身子犹如一道灰黑色的闪电,倏地一声在空中消失不见,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刺客待要抬脚去追,却连郑东霆脚下掀起的尾尘都已经看不见,只能无奈地收住步子,懊恼地抬手一剑,将郑东霆刚才站立的松树齐腰斩断。

第028章 深林重逢话当年(一)

“救人啊!救人啊!”抱着祖悲秋流血如注的残躯,郑东霆疯狂地敲击着徐州药店的大门。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呆在原地不敢动弹。郑东霆大吼一声,一脚将面前的大门连同门板踢得四分五裂,横抱着祖悲秋的身子冲进店来,将他平放在店里的桌面上。

“好汉爷,您要买些什么?”店里的掌柜第一个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来到他的面前,哆哆嗦嗦地问道。

“金创药,宁神药,能救命的药都给我摆出来,慢一点我烧了你这个黑店!快去!”郑东霆用力一拍桌面,嘶声吼道。

“是,是!”店里面的伙计在掌柜的一迭声催促下,仿佛没头苍蝇一般在货架上左右乱晃,不一会儿工夫就将几大包药材摆在了郑东霆的面前。

郑东霆撕开祖悲秋身上的内衣,露出他白白胖胖的身子。那把长剑仍然插在他身上,从左背一直穿到小腹,随着祖悲秋急促的喘息,这杆长剑也在微弱地颤动着。看着祖悲秋鲜血淋漓的身体,郑东霆心中暴怒如狂,双手抓住头发,嘶吼一声,飞起一脚踢在身边的木椅上,这张木椅被他一脚踢成碎片。

“秋彤——!”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祖悲秋突然低声地唤道。

“师弟,师兄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带你来走江湖,不该劝你休妻,如果不是我任性妄为,这一切祸事都不会发生。”郑东霆一把抓住祖悲秋的手,泪水滚滚而下,“如果你能够熬过今日这一关,我立刻送你回祖园,让你继续作无忧无虑的祖家大少爷,继续画你的龟鹤延年图。”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震惊的清脆语音突然在郑东霆背后响起:“悲秋?!”

郑东霆猛然转回身,只见一身杏黄衣衫的洛秋彤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药店门口。

“洛秋彤,你来做什么?”他猛地侧过身,抬手飞快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下意识地问道。

“我……我,”洛秋彤怔怔地望着半身披着鲜血的祖悲秋,“我来张罗一点药物,悲秋,悲秋他怎么会这样?”

“我们追查徐州分舵凶案的真相,不想受到刺客的突袭,悲秋他为了救我……”郑东霆说到这里,咽喉中一阵哽咽,竟然无法继续。

“他伤得很重!”洛秋彤抢步上前,来到祖悲秋的身边,一只素手轻轻按住他肋上兀自插着的那把长剑,另一只手仿佛兰花怒放一般连续拨点了他伤口附近几处止血的穴位,接着将一颗丹药喂进祖悲秋的口中。

“这一剑将他刺了个对穿,我不敢移动它,怕它会引起更大量的出血。”郑东霆似乎从洛秋彤的举动中看出一线希望,连忙也凑到祖悲秋的身边,沉声道。

“嘘。”洛秋彤制止了他继续说话,闭上眼用手按住祖悲秋的伤口,上上下下摸索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神色,“这一剑刺在他的两条肋骨之间,恰好在他内脏和皮肉之间穿过,并没有伤及内脏。”

“真的?!”郑东霆欣喜若狂地问道。

“我一直笑他长得太胖,原来胖也有胖的好处,若非他多出来的一层肥肉令这一剑侧滑,他现在已经命赴黄泉了。”洛秋彤朝郑东霆微微一笑,左手突然握住长剑的剑柄,往左侧轻轻一抽,这柄夹在肋骨之间的凶器被她轻描淡写地抽了出来,一飚鲜血溅在她整洁的胸襟之间。

郑东霆屏住呼吸,胆战心惊地看着洛秋彤熟练地处理着祖悲秋的伤口,洛秋彤的话他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见。

“郑捕头行走江湖多年,大小伤痛见过不少,如今惊慌失措,当是关心则乱。你和悲秋之间感情当真好得很。”洛秋彤一边手法娴熟地为祖悲秋涂上伤药,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裹好伤口,一边轻柔地问道。

“呃,嗯,什么?”郑东霆眼睁睁地看着她处理好祖悲秋的伤口,茫然问道。

洛秋彤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转过身对药店的掌柜道:“我需要天山雪莲,成形的山参,最贵的何首乌,还有一颗熊胆,立刻给我包好。”

“是,姑娘!”看到这位神仙一般的女子居然令刚才还凶得要吃人的壮汉俯首帖耳,药店掌柜对她简直敬为天人,立刻亲自去办洛秋彤要的药材。

“依你看,我师弟的伤是否已无大碍?”郑东霆半晌才开口问道。

“这样的伤我也没有见过,虽然已经经过包扎处理,但是他流血过多,至少需要天光才知分晓,他需要有人照看。”洛秋彤低声道。

“秋彤……秋彤……!”祖悲秋在昏迷中仍然不停地低声呼唤着。

听到他的呼声,洛秋彤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

“本以为他已经熬了过去,谁知道他心底对你仍然一往情深。”郑东霆此刻才感到一阵疲惫,整日奔波的劳累一时之间涌上身来,令他忍不住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木椅上。就在这时,药店老板已经将洛秋彤的货办好,递到她面前。

“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这一辈子都欠他的。”洛秋彤痛惜地看着祖悲秋苍白的脸庞,用手轻轻按住他肋下的伤口,另一只手探出去想要接过药店老板递过来的药。突然间,一直昏迷的祖悲秋猛地探出一只手,一把将洛秋彤的手紧紧攥住,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悲秋!”

“师弟!”郑东霆和洛秋彤看到他恢复知觉,同时惊喜叫了起来。

“秋彤,你怎会在这里?”祖悲秋的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我死了吗?我已经在天国之中。”

“蠢货,你当然没死!我还在这儿呢!”郑东霆又气又笑,大声道。

“悲秋……!”洛秋彤尴尬地看着自己被祖悲秋紧紧攥住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秋彤,我已经死了,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祖悲秋话音未落,就再次昏迷了过去,但是他的手却仍然紧紧握着洛秋彤的素手。

洛秋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下定决心地扭头道:“郑捕头,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为了替连师弟采办一些治病的药材。”

“连大侠,你有他的消息?”郑东霆浑身一震,惊讶地问道。

“不错,他虽然侥幸冲出了徐州分舵,但是之前一战的内伤在一番波折之下终于发作,幸好被龙师兄,赵师兄和我发现,及时将他的伤情缓解,但是仍然需要几济药物除根。”洛秋彤沉声道,“现在他们正在照顾他。”

“你把这些告诉我所为何事?”郑东霆皱眉道。

“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将这些救命的药物带给连师弟等人。”洛秋彤诚恳地说,“他们现在就在徐州郊外一百里处的卧虎林等我的消息。”

“你呢?”郑东霆双眉一挑,问道。

“我留在这里,照顾悲秋。如果你回来,就到最近的客栈找我们。”洛秋彤沉声道。

“这样也好,这些事交给我吧,你专心照顾师弟。”郑东霆一把抄起柜台上的药包,将仅剩的几钱银子拍在桌上,转头关切地看了祖悲秋一眼,接着一顿脚,从药店门口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