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什么饭菜太咸太淡,吃到嘴里,化粪拉出,有何区别。”郑东霆狠狠看了桌面上空空如也的碗盘,暗恨自己刚才出手过重,没给自己留下今日的口粮。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仿佛一阵清风突然从隐宅庭院中径直飘到了房中。却是连青颜手提一枚青黄相间的饭篮从外面回来了。
“连大侠!”郑东霆和祖悲秋看到他立刻一起恭声道。
“哎,郑兄,祖兄,你我相交数日,已经熟络,一口一个连大侠反倒叫得我生分了。”连青颜朗笑着将手中的饭篮摆到桌上,“这些日子我在江南道打探洛家血案的疑凶,虽然没有获得什么进展,但是在太湖鱼家却讨到一席上宴。”说着,他将饭篮的盖子轻轻打开,顿时一股甜美的清香缭绕在整个隐宅客厅之中。
“好香!”多日未见珍馐美味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由衷赞叹一声。
“茭白虾仁,清蒸元菜,鱼翅蟹粉,荷叶冬笋汤,藕粉火腿饺,再加上一壶刚好可以映衬蟹粉香味的花雕酒。”连青颜手脚利落地将这些美味酒菜摆在桌上,“这些日子,兄弟我只能给你们带些粗茶淡饭。郑兄久历江湖,倒无所谓,祖兄富贵出身,这些日子已经清减良多,青颜实感罪过。来,今日我们酒尽杯干,好好享受一番。”
祖悲秋兴奋地连连点头,接过连青颜递给他的花雕酒,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忽然一愣。
看着他脸上的古怪表情,连青颜询问地看了郑东霆一眼,郑东霆满脸无辜地双手一摊,表示并不知情。就在这时,祖悲秋忽然满脸通红地打了长长地一个饱嗝,满嘴菜味顿时涌了出来。就算是连青颜也不由得一捂鼻子。
“嘿嘿,连大侠,呃,不,连兄,”郑东霆抬起屁股挪了挪椅子,凑到了连青颜的身边,右手为他斟了一杯花雕,左手懒洋洋地一抬,亲热地搭上了连青颜的肩膀,“我师弟虽然出身于大富之家,但是却并不娇生惯养。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清减良多乃是因为既思妻情切,又担惊受怕,并不是因为贪图什么美酒佳肴。今日经过我的开导,他已经想通了很多,食欲大开,酒足饭饱。所以,这顿酒菜嘛,就让你我二人好好享用吧。”
祖悲秋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美酒佳肴,望洋兴叹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郑东霆给他的轻功秘籍,朝连青颜恭敬地一礼,转身到隔壁房间练功去了。
连青颜看了看郑东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微微一皱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令这只手掌顺着肩侧滑开,“祖兄又去练功了?像他这样勤于修炼,便是现在名门大派的子弟也多有不及。”
“嘿嘿,这个胖子十年未见娇妻,如今终于可以修得本门上乘轻功,今后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江湖寻妻,此刻便是在睡梦之中也在勤修苦练,勇猛精进呢。”郑东霆并未发觉连青颜此时的腼腆,豪迈地抬起酒杯,道,“连兄请。”
“郑兄请。”连青颜一仰头,将杯中花雕一饮而尽,一朵淡淡的红晕轻盈地浮上他淡金色的脸颊。郑东霆无意中将此景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连青颜下意识地将手中酒杯在脸前一挡,淡然一笑:“青颜不胜酒力,倒让郑兄见笑了。”
“哎,哪里。连兄在外为我等兄弟奔波多日,定然饿坏了。空腹喝酒,难免上头。来,先喝些荷叶冬笋汤,暖暖肚子。”郑东霆殷勤地将席上浅绿色的冬笋汤推到连青颜的面前,手上暗运内功,将这盆本已有些暖意的汤水加上了一份火力,令这清汤顿时汩汩翻腾起来。
看到郑东霆无意中露了这一手,连青颜不禁双目圆睁:“郑兄,好精纯的内功,实令青颜刮目相看。”
“哎,不敢,献丑。”郑东霆似乎对于连青颜的赞赏并不在乎,只是勉强笑了笑,举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郑兄,凭你的风骨,你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本该大放异彩,为何这十年来只混了个江湖捕头的虚衔,落得时时要看人眼色的田地。”连青颜温声问道。
“家门不幸啊。”连青颜的话一时之间说到了郑东霆的心坎中去,令他感慨万千,“我本是山西白马堡的二公子,虽然是二娘所生,却自来就有神童之名。当年大娘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争那白马堡少主之位,严令我不得修习武功。娘亲因为此事忧郁而死,当时我只有五岁。为了替娘亲争一口气,我当夜恳求一个忠仆带我离家出走,赶赴长安投奔关中剑派。谁知半路上碰到了我的师父……”
“江湖败类牧天侯,嘶……”连青颜听到这里,皱紧眉头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似乎预见到了郑东霆接下来的悲惨境遇。
“师父虽然恶名满江湖,但是一身衣着打扮却仿佛一个活神仙。不但忠仆被他迷惑,我也被他露的一手绝代轻功所折服,甘心情愿拜在他的门下,学武十年,谁知道……”说到这里,郑东霆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仰头又尽一杯酒。
“他将他偷学的诸路武功全都教给你了?”连青颜脸上露出不忍卒睹的神色。
“每项武功不但让我牢牢记住,还要深深刻入脑中,今后一举手一抬足都不得忘记。等到我身入江湖,各门各派的名帖纷纷递到白马堡。声称若是我胆敢施展本派武功行走江湖,立刻要将我废去武功。我不得不当街立誓,终身不施展这些功夫。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在白马堡呆下去,大娘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了门户。从此我郑东霆变成了江湖上的无主孤魂,什么建功立业,行侠仗义,都不用去想了,能够保住性命,饮些花酒,挣些赏银,已经算是赚到。”说到这里,郑东霆苦笑一声,探手就要继续去抓酒壶。
“哎,”看着他一脸颓唐的模样,连青颜心中一热,忍不住伸出手按在他的手掌之上,“郑兄,如今江湖上风声鹤唳,所有人都要拿你师兄弟的性命,这个时候千万要振作,不要为昔日过往伤了活下去的志气。”
郑东霆感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连青颜手掌细腻光滑,便似涂了牛奶一般,不由得微微一怔。连青颜陡然收回手去,随手将手掌搭在脸庞,遮住面颊,轻轻咳嗽一声:“郑兄有没有想过另辟蹊径,再投名师,重新学艺?”
郑东霆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手背,想要将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一把抹掉:“难啊。我现在满脑子各门各派的功夫,就仿佛一张已经画满龟鹤延年的画纸,再想在上面添点东西都没有地方。”
“唉,牧天侯真是误人子弟。”连青颜心中不禁为郑东霆坎坷的命运感怀起来。
“是啊,师父从来没有好带携,如今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我还必须去为他报仇,寻找真凶。”郑东霆叹息一声。
“牧先生去世了?!”连青颜吃惊地问道。
“被一位善用右手剑的神秘人用左手乱披风剑法杀死的。”
“但是天下会使乱披风剑法的都是左手剑客!”
“所以才是个奇案。唉,老实说,现在江湖上真能有这么强武功的人根本找不出来。”
“呼!”连青颜听到这里,长长呼了一口气,抬手饮了一杯酒,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嗯?”看到他眉开眼笑的模样,郑东霆忽然感到眼前的天山月侠似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冶魅力,令他心头一颤,仿佛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般难受。他连忙咳嗽一声,戏道:“什么事儿让你笑得跟朵花似的?”
“不不,郑兄莫要误会。”连青颜一边笑一边下意识地用右手背抵在面颊,不让郑东霆看到他笑逐颜开的样子,“我只是在想,郑兄你虽然一生不幸,但是境遇之奇却也是天下少有。从好的方面想一想,这也算是个优点。以后花楼酒肆中坐对娇姬美妓,这些都算是顶级的谈资,可以让你迷住不少向往江湖风物的少女。”
“哦,是吗。”郑东霆愣了愣,苦笑了一声,“这些我真都没有想过。我的身世便是我的师弟都没有和他说起过。却不知谁家的女子会喜欢我这些倒霉往事。”
“郑兄既然立志要娶十二房妻妾,女人心事也该了解些。要知道天煞孤星最吸引女孩子。”连青颜悠然再尽一杯美酒,举杯向郑东霆致敬,一张脸已经红霞满天。
“连兄所言,深得我心。”郑东霆笑了笑,举杯陪饮了一杯。
第013章 离目难识痴儿面
祖悲秋在屋里独自一个人苦练轻功心法,不知不觉已有一个时辰。不知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坚持不懈地钻研思索终于令他灵感大开,还是刚才一顿胡乱吞下肚的粗茶淡饭让他精神大长,此刻他感到体内一股股清澈淳厚的内息仿佛一条条欢腾的溪水朝着丹田气海汇聚而来,整个身体充塞中令他想要轻盈起舞的力量。整个天地在他眼前豁然开朗,山川,河流,长风,晓月,晨星不再是静止不动的风物,而变成了一道道不停在自己身边飞旋变幻的流动之景。
他轻轻哼了一声,从坐垫上腾空而起,重达两百斤的身子竟然有如棉絮一般飘到了半空之中。这个突如其来的景象令一直循规蹈矩的祖悲秋头脑混乱,欣喜若狂,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内息。就在他的身子升到房间顶梁的时候,失去控制的内息疯狂地涌到关元穴,接着泄到中极穴,一路延曲骨,会阴走下去,终于倾泻而出。祖悲秋目瞪口呆地放了一个响屁,重重摔倒在地,整个屋子顿时里充满了酸臭之味。
十年来整洁持身的祖悲秋那里受得了这股味道,急忙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撒腿跑到隐宅正中的庭院里。扬州晚春甜中带香的空气令苦不堪言的祖悲秋精神顿时一爽,心满意足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一阵急促的晚风吹过天际,空中舒卷悠然的轻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风一吹,就好似帘栊一般乍然一闪,从净洁的晚空中退场,那一轮恍若灯轮的明月,洗却铅尘,粉墨登场,洒得隐宅庭院一片银辉。祖悲秋仰头望向明月,正在心中感慨这月色的皎洁,猛然看到一线黑影在月轮中突如其来的一闪。他怔仲地揉了揉眼睛,将一对小眼张到最大,仔细看去:月华之下,一位横空而来的女子衣带飘扬,襟袖横飞,衣衫在夜风吹拂下宛若流云飞瀑,说不尽的挥洒妖娆。只见她在空中轻盈自如的一个旋身,已经落在院中一棵高高的杏树枝上。天空中那轮明月此时犹如一道光轮罩在这个女子的身形之上,令祖悲秋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的剪影,还有她那双清冷的眼睛。她漠然打量了祖悲秋一眼,似乎在寻找他身上江湖门派的标志。被她冷冷的眼神一罩,祖悲秋只感到由头到脚都是一阵彻骨的寒意,心头有如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那女子望了他片刻,忽然将手搭在腰畔的剑鞘之上,冷然问道:“你是谁?”
虽然这位突然在夜色中现身的女子用一枚灰白色的丝巾遮住了面容,但是那飘逸若神的身形已经让祖悲秋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她。
“秋彤,你是秋彤吗?”祖悲秋狂喜地跑到杏树之下,疯狂地抱住树干,激动地大声吼道,“师兄,连大侠,我找到她了,那是秋彤,秋彤就在这棵树上。”
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顿时把正在饮酒谈心的郑东霆和连青颜一并喊了出来。看到站在树上有如木雕泥塑的洛秋彤,二人同时一愣。
“洛师姐,你本在天山望云轩修炼,怎么会到了扬州?”连青颜震惊地问道。
“洛师姐!?”郑东霆和祖悲秋目瞪口呆地同声喊道。
连青颜神色一窘,咳嗽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连大侠,既然你知道秋彤在天山练功,这些天为何不说与我知?”祖悲秋捶胸顿足地埋怨道。
“哎,师弟!”郑东霆皱紧眉头,用力一挥手,“这些日子连兄只顾为我们的安危奔走,这些闲事等到风头过后自然会和你说,是不是这样,连兄?”
“呃,正……正是。”连青颜连忙神色尴尬地说。
“青颜,我收到有关洛家血案的飞鸽传书立刻施展轻功从天山一路飞奔到扬州。到了扬州我和同门师兄们联络了一下,知道你已经在扬州关月茶楼为悲秋作保,并且将他们安置在天山隐宅,所以我未作停留,直接到了这里。”洛秋彤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气喘吁吁。长途跋涉关山万里,想来就算她先天气功出类拔萃,此刻也有些挨不住了。
连青颜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郑东霆和祖悲秋一眼,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么说,师姐并没有看到我给你的飞鸽传书?”
“没有,还有什么比我洛家被灭门更重要的事吗?”洛秋彤惨然长叹一声,哑声道。
“咳,当然……没有。”连青颜挑了挑眉毛。
“灭门血案的关键人证就是有着江湖捕头之称的郑东霆,还有悲秋。传闻郑东霆弓箭功夫宇内无双,这位仁兄箭囊不离身,想必是郑兄。”洛秋彤看了一眼正在痴痴望着他的祖悲秋,微微一怔,“不知悲秋现在在哪里?”
她的话令连青颜,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睁大了眼睛,都在怀疑刚才是否听错了。
“秋彤,是我,我是悲秋,你难道不认得我了!?”祖悲秋心中委屈,难过,爱恋,震惊混合在一起,令他一时无法自制,双眼一湿,顿时泪流满面。
“你是……悲秋!?”洛秋彤下意识地摘下遮在脸上的灰白丝巾,露出她清丽姣好的容颜,一双晶莹的眼眸中满是迷惑,“你是祖悲秋?益州祖家有天算子之称的祖悲秋?我十年前的夫婿?”
“是,是,都是我,我就是十年前把你明媒正娶娶过门的祖悲秋。”祖悲秋用力拍打着怀中的杏树,仿佛不肯相信自己日夜思念的爱人居然认不得自己的相貌。
洛秋彤求助地望向正在用手半掩住脸的连青颜。
连青颜忙不迭地点头:“洛师姐,此人千真万确乃是益州祖家的少主祖悲秋。大概……大概是你们十年不见,祖兄这些时日发福了不少,所以你一时认不出来。”
“我……我十年前就这么胖……”祖悲秋无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