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令狐杰亮出自己名号之后,一阵清朗的大笑声从那对奇异的孪生兄弟口中传来。
一丝炙烈的红纹在关中兄弟剑的眼中一闪而过。长孙仲第一个开口:“有何可笑!?”
“关中刑堂,大小刑具太过凶残,为什么不让我们越女宫来理此事,越女宫移魂大法一经施展,无论如何冥顽不灵,都能口吐真言。”孪生兄弟中的一人冷冷一笑,扬声道。
长孙中和令狐杰悚然动容。令狐杰沉声道:“两位莫非是越女宫外阁著名剑客双柳公子?!”
“不错,在下扶风柳十二。”
“邀云柳十三。”
他们的名号一响起,祖悲秋只听到三声嘶嘶作响的倒吸凉气声从郑东霆和关中兄弟剑口中传来。越女宫自贞观中期开始招募男丁,另建外阁钻研新流派剑法,大唐江湖一时之间被越女宫出身的男子剑客所充斥。其中外阁弟子之间的竞争尤为激烈,为求修习上乘剑法,往往兄弟成仇。但是经过这番惨烈竞争而脱颖而出的越女剑客则剑法高绝,自成一格。这双柳公子在越女宫剑法的基础上自创了回风舞柳剑,此剑法要求双剑合璧,心灵相通,极为适合双胞胎同使,一经施展,摧枯拉朽,威力惊人,因此这双柳公子被人在背后称作黟山双煞,乃是人见人怕的狠角色。
长孙仲强自镇定,开口道:“……移魂大法一经施展,受术人终身痴傻,无药可医,方法似乎太过激烈。”
柳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宫主和昔日洛老前辈交情极深,洛家先祖也曾有恩于宫主故里,所以这一次洛家惨遭血洗,宫主极为震怒,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凶手。些许牺牲,相对于缉拿巨凶来说,乃是必须。莫非以刑名镇天下的关老爷此刻想要心软了吧。”
“又或者,”柳十二公子语气突然一寒,“两位是想和我兄弟抢这份功劳?”
“冷……冷冷!”祖悲秋此刻忍不住趴到茶桌上,浑身瑟瑟发抖。
郑东霆连忙将桌上的热茶推到他眼前,小声说:“趁热赶快喝了,待会儿更冷。”
看着五福茶楼中的熙熙攘攘,连青颜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之色:“都是些见风就是雨的无能之辈,可叹我大唐自彭求醉之后再无英杰。”
“看到连兄对于郑祖二人不是凶手一事,早已经心中笃定。”弓天影冷冷地问道。
连青颜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然道:“郑祖二人势单力孤,洛家上下高手数百,又岂是他们所能斩尽杀绝的?这个道理浅显的很,难道弓兄竟看不出来吗?”
“哼,洛家声名在外,居然如此下做,竟然靠摆制毒酒之策拒收休书,沽名钓誉之辈活灭门,这么说来屠灭洛家的高手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弓天影说到这里,眼睛的余光牢牢地盯住了连青颜的面容。
听到他的话,连青颜神色一肃,冲口道:“郑祖二人骤脱大难,言语行为颠三倒四,所说之话不可尽信。”
“这么说……”弓天影抬手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两个人为脱干系,污蔑英灵,该杀!”
就在弓天影刚刚说出“该杀”二字之时,一股阴寒之极的杀气突然从茶楼正门汹涌而来,明明已近晚春的天气,却让人感到了寒冬腊月的肃杀。随着这股杀气的逼近,一位浑身紫衫,身材瘦高的剑客大步走进了茶楼二层。此人有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满是绝望的铅灰色,脸上的轮廓宛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的嘴唇青紫泛白,嘴角微微翘起,透着一丝轻蔑而冷淡的笑意,仿佛可以在轻易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鲨鱼皮吞口的青蓝剑鞘,剑鞘的斜上方有几条暗红色的纹路,不知是鲜血所就还是蜡染所成。
“郑东霆,祖悲秋是吗?”这位剑客一上茶楼就淡然开口问道。
郑东霆看了缩成一团的祖悲秋一眼,暗叹一声,勉强抬头拱手道:“正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两位血洗洛家,做得好事。我特意来取你二人项上人头。”此人干脆地说。
“呔,好胆,这两人是我兄弟先拿下的,哪里轮到你来话事。再说凭这二人武功怎么可能杀死洛家百口,你若杀了他们,便是为真凶毁尸灭迹!”惩恶剑长孙仲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他二人是唯一两个生出洛家的人。这件案子就算不是他们做的,我也算到他们身上。今日只要提了此二人人头回去,他日海南剑派号令武林,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来说一个不字。”这位冷面剑客随口道来的话,句句诛心,令在场众人莫不大怒。
“哼,我本以为我越女宫人在江湖上已算横行,没想到海南剑派出来的更横。阁下尊姓大名,我双柳兄弟倒真要好好讨教讨教。”邀云公子柳十三冷冷道。
“哼。”这海南剑客冷笑一声,在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茶桌前一站,淡然道,“在下海南百里斩。”
此话一出,关中兄弟剑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铮地一声,双剑同时出鞘,四只眼睛睁得斗大,胆战心惊地盯着他。而双柳公子虽然不至于吓得妄动兵刃,但是也身不由己地离席而起,下意识地站到了两张茶桌的后方。郑东霆双腿一分,忍不住朝着桌子底下看了看。祖悲秋反倒是所有人中最没反应的,只是拼命地抱着茶壶痛饮,但是他发现壶中的茶水已经有了冰碴子。
海南剑法剑走偏锋,昔年宋氏兄弟的乱披风剑法独辟蹊径,可与称雄天下的天山剑神顾天涯和越女宫主华惊虹相提并论。天下剑派中海南剑派位列第四,和天山,越女,少林这三个渊源流传的大门派比肩而立,其实力岂是易与。
海南剑客较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但是每有海南剑手出没江湖,此处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因为海南剑法阴狠险雄,必制敌于死命而后快,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乃是江湖上争议最大的一种奇特剑法。海南剑客争强好胜,六亲不认,同门之间尚且动辄拼命,出到江湖更加心狠手辣。
海南少年一代的剑客之中,最凶狠的一个就是一日三见血百里斩。此人出道以来黑白通吃,出名好战,无论是黑道高手,还是白道名家,只要被他遇到总少不了一场血战。传说此人清晨要打一场,晌午要打一场,三更出来还要打一场,每场决斗必见血光。海南剑法的阴狠雄绝被此人发扬到了极致。出道至今大小战数百场,从无败绩,剑下冤魂无数,真如无偿恶鬼般令人畏惧。
“怎么,看来几位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看着面前四人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百里斩死气沉沉的脸上浮上一丝罕有的兴奋神色:“四个一齐上吧。”他的左手闪电般按在右腰的青蓝剑鞘之上,一阵刺耳的剑鸣声应手而起,显示着他精纯的内家功力激荡在剑刃上,令剑刃仿佛渴望饮血的怪兽发出凶猛的嘶鸣。
关中兄弟剑和双柳兄弟四张脸顿时变得铁青,双柳兄弟此刻也忍不住心中恐惧,同时拔出了赖以成名的柳叶双剑,严阵以待。
看着因为海南神剑百里斩的出现而乱作一团的五福茶楼,连青颜淡淡一笑:“弓兄真是开口灵,刚要杀郑祖二人,就有一个冲出来为你代劳。”
弓天影看了看海南百里斩的剑式,缓缓摇了摇头,嘿然冷笑道:“剑法半生不熟,见识鼠目寸光,海南剑派也就到此为止了。”
“阁下越女宫的同门却也不见得高明多少。”连青颜冷然道。
“后起一代的豪杰,天下唯你我二人而已。可惜,虽只两个,仍嫌太多了!”弓天影说完这句话,朗声一笑,双目神光四射。
就在二人品评天下豪杰之时,茶楼的房顶突然土崩瓦解,一个浑身灰衣,头缠灰布巾,脚踏云靴,腰缠金带的青年汉子突然从屋顶飞身而下,降落到郑东霆,祖悲秋正对面的茶座上悠然就坐。
百里斩冷哼一声,身子踏前一步,杀气陡增,硬生生将面前的关中兄弟剑和柳氏兄弟又逼退了三步,接着猛地一转身,将身子正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子,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哎,放轻松。”这个突然而来的汉子咧嘴一笑,“我来不是和你抢着杀人的。”
“嗯?你来所为何事?”百里斩冷然问道。
“呵呵。”这个汉子竟然理都不理百里斩,反而朝着郑东霆和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一抱拳,“两位夜袭仁义堂,血洗洛家庄,一口气杀光了洛家数百口亲族家眷,干出了好大一番惊人艺业,兄弟我实在佩服。在下南太行第二寨寨主党三刀,特此来邀请两位到我南太行山寨共图大事。”
此人刚一报出名号,整个茶楼突然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接到了阎王索名帖一般气沮神丧。
“师兄,他很厉害吗?”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闭嘴,你看我脸色就知道。”郑东霆整个人此刻已经瘫软在座椅上,一动也不想动。
南太行十八寨虽然一直在暗地里活动,但是每一寨的寨主无不是身怀绝技的顶尖高手。其中要数头七寨的七位寨主武功最强横。党三刀年纪轻轻,却排名第二,其刀法竟然在第三寨寨主九转回魂刀叶断魂之上,可见其武功之深不可测。
江湖人给了他数不清的外号,其中带刀活阎王的称号最是响亮,也最得人心。他行走江湖从来只凭一柄平平无奇的燕翅刀,但是这把刀却曾经在数百关中弟子的护卫中斩过关中剑派名宿大风剑方如晦的项上人头,令关中剑派实力在江南道一带一蹶不振。三年前,他以一口燕翅刀独闯巴山剑派聚义厅,力斩巴山剑派掌门天一道人,并且顺手砍走了青城派正在巴山做客的长老回燕剑诸葛正的首级。一年前,他独闯海南剑派的分舵鲤鱼滩,亲手结果了和南十八寨结怨最深的海南剑派长老血手师千户,并连创海南剑派十八名得意弟子,这一战令他带刀阎王的名号端的是名震江湖,俨然是黑道后起之秀的领军人物。
传说他是太行第一刀天下无头柯堰月的开山大弟子,尽得师父真传,假以时日,他便可以取代南太行第一寨寨主夜刀花青的地位,成为太行山寨南部人马的领袖。
党三刀原名党志洪,但是因为他的起手三刀夺命追魂,太过于惊心动魄,所以江湖人称他党三刀,以此来记住他的起手三刀是如何可怕。久而久之,人们渐渐遗忘了他的真名,而习惯了称他的诨号。
郑东霆艰难地举起手,勉强抱了抱拳,细着嗓子尖声道:“党二寨主太抬举我兄弟二人了,凭我等的武功,怎么做得了这种大事。”
“哎!”党三刀潇洒地一抬手,作了一个不要废话的手势,朗声道,“令洛家灭门的作案者来无影,去无踪,手法干净利落,行事毫无首尾可循,乃是天下奇才。与其花费大笔人力物力去寻找真凶,为什么不让我们就近找一个来充门面,省去许多麻烦。这是两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承认自己是屠灭洛家的英雄,北上和太行兄弟们一起聚义共同称霸江湖。我保证你们的地位绝对会和三十六刀堂,南十八寨比肩称雄。”
“这……”郑东霆一脸为难。
“郑兄,我听说你的平生志愿乃是连娶十二房妻妾,倚红偎翠,一掷千金。金银财宝,妖娆美女,我太行山寨应有尽有。江南美女,塞北奇芭,波斯艳姬,龟兹名妓,大食妖娆,只要郑兄一句话,立刻送到。”党三刀昂首傲然一笑,“还有祖兄,我知道你对洛家女子余情未了,只要你入了太行山寨,我们太行响马负责帮你万里寻妻,你那发妻便是逃到了天之涯,海之角,我们都能将她完完好好送到你面前。想要得到这一切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只要你们加入太行山寨。”
“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秋彤?”祖悲秋惊喜地大声问道。随即他眉头一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就算你们能帮我找到秋彤,但是我却变成了杀死她娘家满门的凶手,她是永远不会再理我的了。”
“呃,这我倒没想过。”党三刀神色一窘,随即仰天打了个哈哈,“无毒不丈夫,为了女人杀了亲家满门又有什么错。郑兄,令师弟还未在江湖上行走过,说话做事婆婆妈妈,我且不去怪他。你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应该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江湖人成日在江湖打滚,无非为了这出头露脸的一天。这些年郑兄在江湖度日如年,活得便似一只死狗,我若是你,有了这机会一定牢牢把握。”
说到这里,他踏前两步,迫近到郑东霆的对面,脸色转冷:“若是两位执迷不悟,莫要怪党某冷血无情,我不但要杀了你们,还要杀光这里所有的目击者。从此世上再也没人知道洛家灭族的凶手,我太行山寨可以一把揽下这光宗耀祖的功劳。”
他的话如此狠毒,一时之间令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起了一丝彻骨的凉意。一日三见血百里斩脸色一阵青红变幻,突然狞恶地厉啸一声:“党三刀,莫非你当我等是死人?”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剑啸声响彻茶楼,扯地连天的旋风随着百里斩左手剑出鞘驰骋在茶楼二层的所有空间之中,雪亮剑光刺花了众人的眼。
祖悲秋拼命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看百里斩的剑到底有多厉害,却只看到一片眼花缭乱的三冬瑞雪席卷在党三刀的头顶上。南海乱披风剑法号称宇内险绝第一,果然名不虚传。突然间,一道暗灰色的刀光在满空剑华中宛若灵驹过隙般一闪而过,党三刀的人影已经在片刻之间和百里斩错身而过。两个人原本面对面对峙,经过刚才闪电般的一番交手,此刻二人换成了背对背站立。
百里斩的长剑仍然牢牢握在手中,纹丝不动,但是他的背影却开始瑟瑟发抖。一滴滴鲜血顺着他的脸膛轮廓缓缓滑下,宛若一枚枚血色的泪珠。
党三刀双手抱臂而立,右手穿过腋下斜握燕翅刀,燕翅刀尖高高竖在他的背后,宛若一面精光闪耀的战旗。在闪闪发光的刀尖上有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好剑法,居然能够挡得住我起手三刀,江湖中这样的好手死一个就少一个,实在可惜。”党三刀悠闲自在地说道,“看在这路乱披风剑法的面上,我决定留你一个全尸。”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瘫坐在茶楼座位上的祖悲秋突然杀猪一般惨叫了起来。却原来是发现在自己刚才用来喝茶的茶杯中多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刚才百里斩在交战中被党三刀一刀挑落的。
“郑兄,考虑得怎么样?”党三刀缓缓回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郑东霆脸青唇白地看了看茶杯中鲜血淋漓的眼珠,半晌没有说话。
“师兄,怎么……怎么办?”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郑兄,是聪明人就不要再犹豫,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刚认的师弟想一想。”党三刀冷冷地说。
郑东霆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祖悲秋,叹息一声,用手猛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在座椅上扳直。他咬紧牙关,沉声道:“党兄盛情心领了。郑某虽然失意江湖,但是却还没有贱到要为太行山贼做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