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我破这件案子,为师父报仇,我就需要知道他的尸体在案发后所处的位置。当然,如果你觉得谁杀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他入土为安,你可以立刻把他抬出去埋了。”郑东霆冷冷地说。
“噢,原来如此,我当然希望早日擒拿住杀人凶手,你们快去照郑先生的吩咐做!”祖思谦连忙将肥手一挥。这些家丁连忙七手八脚地将牧天侯的尸体重新放到了地板上。
郑东霆踱了几步,来到牧天侯的书桌前。
“他的书桌从来都是这么凌乱吗?”
“不,不,侯……牧先生的书桌一向干净整洁,从未见过凌乱。”祖思谦道。
“嗯,师父背后中招,身子伏倒在桌岸上,然后想要转身观看凶手的模样,但是脚底一滑,从书桌旁滑倒在地,随即气绝身亡。”郑东霆稍微观察了一下书房的环境,立刻飞快地下了结论。
“郑先生断案如神,兄弟我一向十分钦佩,不知你可知道凶手所使得是何路武功,为何尸身之上毫无伤痕?”樊雷讨好地问道。
“嗯……”郑东霆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墙壁,一眼看到牧天侯悬挂配剑的挂钩。接着他垂下眼帘,看了看静静躺在靠左墙书架旁的剑鞘,“凶手用的是剑。”
“剑!”樊雷,王伯和祖思谦同时张大了嘴巴。
“怎么可能,用剑杀人却毫无伤痕,这简直和魔鬼一样可怕。”樊雷震惊地说道。
“世上只有一种剑法可以做到这一点。”郑东霆弯下腰,一把将牧天侯的尸体翻了个个儿,用手一扯他背后的衣衫,露出他后背部位的皮肤,接着他伸出两只手捏住他的肌肤,往两旁轻轻拨了拨。一丝细细的血水立刻沿着肌肤上被分开的一处极细的伤口汩汩流出。
“噢!”樊雷,王伯和祖思谦不约而同地凑上前,蹲下身仔细看着这细如发丝的伤口,“太神奇了!”
“这是左手剑的伤痕,伤口端端正正在左肺,不可能是右手剑造成的。此人出剑如迅雷闪电,收剑干净利落,师父体内的鲜血根本来不及粘到剑身之上,在那一瞬间就涌进了心肺,心肺一大,便堵住了经络,血液便不会涌出体外。再加上伤口极细,所以平常人鉴定不出伤痕所在。”郑东霆淡淡地说。
“这世上竟有人会使这种武功吗?”祖思谦目瞪口呆地问道。
“凶手善用左手使剑,精通杀人无形的海南乱披风剑法,想来是海南剑派的高手所为。”郑东霆说完挥了挥手,“你们可以把尸体搬到床上供着了。”
“不对,凶手善用的是右手剑!”就在郑东霆看似已经将整个案情全部揭晓的时候,一个木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这句石破经天的话语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朝门口望去。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颇显发福的青年人,柳叶细眉,小圆眼,双颊滚圆,鼻如玉柱,下颌浑圆,一张嘴放在普通人脸上完美无缺,而长在他脸上却有些显小,整张脸上窄下宽,颇像一枚放大了的水滴。看他的皮肤和身形大概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很有眉清目秀的俊雅之色。但是他脸上却已经有了些无法形容的暮气,眉头不展,愁云深锁,便好像受了十七八辈子委屈的怨妇投错了胎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油黑色的锦绣外袍,雪白刺目的衬里,脚上穿着干净到刺眼的白底官靴。他的双臂盘在胸前,双手怕冷一般缩在袖中,双脚紧紧并在一起,浑身绷得紧紧的,仿佛有人用无形的绳索把他五花大绑。在他的身前跟着两个小厮,正在麻利地用笤帚和簸箕打扫着他面前的地面。
等到面前的地面变得一尘不染之后,此人才迈着谨慎的小方步,慢条斯理地挪到了郑东霆的身边。
“你是谁?”郑东霆皱紧眉头问道。
“啊,郑先生,这是小犬祖悲秋。说起来,你们真的应该好好亲近亲近。蒙牧先生不弃,小犬有幸拜在他的门下,至今已经学艺十年。”祖思谦说到这里,语调中有了父亲对自己子女的得意之情。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你……是我师弟?”郑东霆震惊地问道。
“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礼。”神色木讷的祖悲秋机械地朝郑东霆微微躬了躬身。
“师父在你面前提过我吗?”郑东霆皱眉问道。
“请问师父除师兄之外还有几名弟子?”祖悲秋面无表情地问道。
“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
“那师父确实提过你几次。”祖悲秋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扭过脸去,似乎不忍心再去看郑东霆。郑东霆的黄脸顿时一阵紫青,一阵潮红,悲愤,恼怒,窘迫等诸般情绪此起彼落。
“咳,咳咳。”郑东霆转过身去,背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弟站立,故意咳嗽了几声,沉声问道,“你……你刚才说,呃,凶手善使的是右手剑?”
“嗯。”祖悲秋简洁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从伤口上看,他受的剑伤是在左心之上,入口位置端正,除非凶手隔着墙壁出手,否则他只能用左手剑造成这样的伤口。”郑东霆道。
“同意。凶手的确是用左手剑杀死的侯……呃,师父。但是凶手善使的是右手剑。”祖悲秋木讷地说。
“理由是……?”
“剑鞘落在左手的墙脚。”祖悲秋用手比划了一下,“如果凶手善使左手剑,他应该用右手取剑,左手拔剑出鞘,右手丢下剑鞘,剑鞘落地后应该在靠右的位置。现在剑鞘在左,说明凶手是用右手将剑拔出,所以我认为他善使右手剑。”
“但是伤口却是左手剑造成的,难道凶手在行凶的时候还特意将右手的佩剑交到左手,何必这么麻烦?”郑东霆抚摸着下巴喃喃地说。
“只有一种解释。他希望人们相信他是一个善使左手剑的人。”祖悲秋道。
“嗯,想要嫁祸给海南剑派,或者只是想掩藏自己的行迹。这个世上,能够背后偷袭师父,还有工夫玩这个花样的家伙真是太少了。”郑东霆摇了摇头,“会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这根本是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祖思谦走到郑东霆身边陪笑着说:“郑先生,我已经命人开始布置灵堂,并从逝思堂订了最好的柳州棺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呆会儿要请令师的尊体移驾别处了。”
“多谢祖先生的妥帖安排,师父九泉之下也必感激不尽。”郑东霆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能否请各位让我师徒单独相处片刻,给我等一点诀别的时间。”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祖思谦用力点着头表示理解,立刻招手将在周围伺候着的家丁和小厮撤走,自己也识趣地躲出了屋子。
樊雷和王伯趁机凑到郑东霆的身边一起鞠了个躬:“请郑先生节哀顺变。”
郑东霆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交到樊雷的手中:“将这张名帖递上去,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樊雷和王伯如释重负,欢天喜地接过名帖,忙不迭地躬身走出门外。
第002章 同门相见恨当初
屋子里只剩下了郑东霆,祖悲秋和师父牧天侯的遗体。周围的人声渐渐沉寂下来,窗外乳燕的啼鸣一浪高过一浪,愈发显得此刻房间内的安静。郑东霆目光炯炯地望着师父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面孔。
“嘿嘿。”他悲愤地冷笑了两声,“名动江湖的圣手牧天侯,居然隐姓埋名躲在江湖人罕至的益州,一躲就是十年。现在的江湖,谁还记得你名冠天下的称号,谁还记得你绝世无双的神功,谁还在乎你执著一生的武学流派。”
“圣手牧天侯?这是我们师父的真正名号?他在江湖上很有名吗?”祖悲秋木讷地问道。
“有名?嘿,试试开宗立派,名动江湖,这样说顺嘴些。圣手牧天侯,提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完美派武学宗师。重视招式的起承转合,强调精确到毫厘的出招部位,在他完美的武学世界中,真正无敌的武功只有一种,就是唯一的那一种。”郑东霆喃喃地说。
“噢。”祖悲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似乎对于这种论调已经有所耳闻,“这么说你的确是我的师兄。他经常和我说类似的话。”
“你是指名动江湖那部分还是精确出招那部分?”郑东霆问道。
“两部分都有,不过名动江湖那部分说得比较多。”祖悲秋耸了耸肩膀。
“嘿嘿,受不住寂寞吗?师父。江湖无冕之王牧天侯,退隐在风水都静止不动的益州,苟延残喘,躲避仇家的追杀。”郑东霆摇了摇头,似乎感慨万千。
“既然师父是武学宗师,他还用躲避谁的追杀?”祖悲秋呆滞地问道。
“当然是比他还厉害的武学宗师。这件事说起来要追溯到十几年前江湖上两种流派分庭抗礼的时代。以师父为代表的完美武学流派,还有江湖上甚嚣尘上的自由武学流派。这派人主张行云流水,任意所之的无穷变化,他们强调招式必须活学活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人们必须脱出一招一式的死变化,而追求克敌制胜的新法门。他们最著名的论调就是:一套少林拳法,一万人使可以有一万种使法。两派人一见面就吵得面红耳赤,三天三夜还不甘休。当然,之所以到最后大打出手,还是有背后深远的原因。”郑东霆叹息了一声。
“什么原因?”
“其他次要原因就别提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师父成了完美武学流派的代表人物。这让完美武学流派成了众矢之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师父,在江湖上……是一个……”郑东霆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他剧烈地喘了口气,轻声道,“这样来说吧,他是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噢?”
“无论如何,后来有一场决斗。自由流派的一位神秘蒙面人对战我们……名动江湖……的师父。具体细节不提了,反正七天之后,师父吐血大败,落荒而逃,从此不知所终。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他在益州。”郑东霆手掌一摊,指了指端端正正躺在床上的牧天侯尸体。
“噢,这个蒙面人实在让人痛恨!”祖悲秋狠狠攥紧拳头,轻轻挥了挥,“就是因为他师父才来到益州……”
“嘿嘿,你这么想?”郑东霆一个人来到牧天侯的尸身前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将自己炙烈如火的目光重新停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
“怎么?死不瞑目?”郑东霆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语气小声道。他围着牧天候的遗体缓缓走了半圈:“觉得自己挺冤?知道谁比你更冤吗?”他说到这里,轻轻闭上眼睛,将拳头狠狠顶在自己的牙齿上,似乎想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我!我——!”终于他仿佛崩溃了一般爆发了出来,语声凄厉如鬼。
他用力一巴掌狠狠扇在牧天候的脸上:“天山夜落星河剑,真他奶奶的是好剑法,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