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范脸上浮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老五忤逆师尊,其心可诛。我没有毁去那镇元井,原本只是想困死他的,连我那遗蜕上的天魔之箓都是为他留的。没想到,却累得你也跟着去凑热闹,阴差阳错,竟又让你看破了端倪……”

袁昇冷哼一声:“西云寺内一个唯利是图的老胡僧慧范,居然是大唐三大国师之一的鸿罡真人。这是谁也不会相信,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但弟子一经生疑,便看出了很多破绽。比如,您的坐姿!”

慧范一愕,微微低头。那时候,胡椅还不很流行,大部分唐人都习惯跪坐于地,所谓“正襟危坐”,其实也是跪坐。而身为胡人的慧范,此时却是极标准的唐人坐姿。

袁昇苦笑道:“按理你是个老胡僧,即便能学得我们唐人的坐姿,但也不该这样随时坐得有模有样。这绝非入乡随俗,而是,你早已自幼这般坐熟了,你,根本就不是个胡人。

“除了你的坐姿,还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比如,和你这胡僧在一起时,我总觉得有一股很熟悉很淳和的气息;比如您那安卧在棺椁中的遗蜕,虽然弟子功力浅薄,但总觉得有些障眼法的嫌疑;再比如你在宗相府上演示的‘天花乱坠’,虽然你老故意拉低了手法,但弟子一听旁人的叙述,便知那是源于灵虚门正宗的梦修功法……

“对老胡僧慧范生疑后,弟子最大的疑惑便是,你老为何要这么做呢?”

袁昇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那日五哥死前的一番话提醒了我。他说曾与您大吵一架,只因您曾向万岁进言,以天象为说辞,当立安乐为皇太女。经他这一点,我才想起此事,那段时日,弟子常见您为此唉声叹气。师尊显是深深忧虑过、犹豫过,本不愿趟此浑水。

“宗相府寿宴,我的两位朋友曾赶去大闹一番,回来后曾跟我细说了当时情形。你扮的这个胡僧慧范,似乎在面对老对头宣机国师时隐现出一种不甘……弟子一听之下,便已明了。原来这才是你最终铤而走险的缘由——只因你虽为太平公主打理钱财,实则早就投靠了韦皇后。”

慧范的脸色僵了僵,终于怅然一笑:“是啊,不甘心!看到宣机那家伙就不甘心。你以为凭着陆冲那蹩脚的隐身术,真能逃脱宣机的追击吗?嘿,早知今日,为师就不出手了,放跑了陆冲,反给自己增加了麻烦。”

“弟子知道,当年你身为三大国师之首,本是大周朝则天皇帝驾前的第一红人。其后神龙政变,今上登基,虽然万岁依旧很看重您,但皇帝却更听皇后的话,您给太平公主理财只是狡兔三窟之举,实则更希望也能被韦皇后宠信。可惜,两年前,您与韦皇后的红人宣机国师争宠斗法,求雨失败,不但伤了元气,名气身份更退了一等。你必然不甘心,你一定要反转,甚至不惜抛却毕生清誉,冒险为安乐公主鼓与呼。可惜此言一出,朝野震动,却没有任何回音,而师尊在道门中的威望却急剧下降。”

“但韦皇后给您下达的第二个命令,你老却实在无法完成了,那便是……刺杀万岁!”

刺杀万岁。

极缓慢的四个字,终于让慧范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孔生出了一丝颤动,他冷冷道:“继续说。”

“脱身之策,你老早就想好了,在当年与宣机斗法失利后,长安城内便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胡僧慧范大师。在外人眼中,只知道这位胡僧长袖善舞,善能理财,甚至还精通房中术。没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师尊您,曾经的三大国师之首的鸿罡真人。你常常在白日里闭关,实则是去西云寺经营田产罢了。

“在韦皇后下达这第二个命令后,您觉得必须要完全脱身了。是的,师尊才是韦皇后此次大逆行动的真正军师,你全盘筹划了此次行动。宣机国师碍着韦皇后的面子,也只得来相助一臂之力,他推出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波斯弟子檀丰。但檀丰只是您的一个棋子,也是您的马前卒。就如现在这样,恶鬼杀人案真相大白了,作案者只是来历不明的胡僧檀丰,而且已伏法被斩。您,甚至宣机国师,都不会有丝毫暴露和损失。

章节十三 谜后谜5

《大唐辟邪司》不同于普通的网络小说,它既绚奇,又严谨,择取唐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李隆基权力争夺最激烈的一段史实,作品对武则天之后大唐这最为动荡的一段时期做了细致考证,甚至连其中的绳技等道术仙法、《地狱变》壁画等传说都有具体渊源。大唐妖异,脑洞悬疑,热血燃情,朝廷暗战、悬疑推理融合一处,最大的风格是如大唐黑夜般的诡谲多变,带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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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师尊所说,魇咒邪法,定要先种下一个种子。师尊对我的喜好和修为进境了如指掌,轻易便种下了几次迷魂之种。第一次迷魂种子,是您传授了我画龙术,让我修习画龙梦功。虽然这种梦修功法练成后有壮大元神的奇效,却也极易出现偏差。此后,你又命我去西云寺观摹《地狱变》,再去城外龙神荒庙临摹展道玄的神龙遗迹。想我去龙神庙的行踪,这长安城没几人知道,可师尊却是最早的知情者。是了,方才听你讲了那光陆离奇的鬼魂作画故事,那孙罗汉的埋尸之所,莫不就是那座龙神庙?”

“正是,”慧范在闪耀的烛光中幽幽地笑着,“连那幅龙神壁画都是展道玄年少时所作。画绝不通道术,却认为自己的笔意会将孙罗汉的冤魂镇住,所以才选择将他埋在那里。所以西云寺和龙神庙的画道本是一体的,你的资质太高,所以师尊选择这道迷魂种子时,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实在高明!”袁昇终于苦涩地一笑,“第二次迷魂种子,便是师尊亲自出手替我疗伤了。那是最重要的一次。您先是施展迷魂法,借我之手刺杀了你。鸿罡真人功德圆满,完美脱身了。而我,则魔种深种,有了闻鼓杀人的冲动,我还会于‘无意中’发现,是自己杀了师父,不可救药,心神濒于崩溃。”

慧范摇头叹息:“是啊,这计策原本天衣无缝,有檀丰做挡箭牌,有黛绮做护身符,但没想到,最终你在祈福法阵上,居然能临事猛醒,挺了过来。这叫为师颇为奇怪。”

“不错,你还安排了可怜的黛绮姑娘做护身符。她父亲被檀丰劫做人质,只能听凭你们的摆布,用她的西域幻术跟我周旋。”

袁昇沉沉叹道:“我最初怀疑的人也正是她。当我认为自己误杀了师尊时,冒险以梦典的功夫一试,原是想跟她决一死战,但没想到,她真的对我敞开了心门,替我注入了一抹光。

“而且黛绮自身天赋出众,元神灵力惊人,最后关头,她更是自伤吐血,破去了檀丰在她心内注入的邪法。我不但逃了出来,还得她之助,一举突破了梦功的心魔。”

慧范叹道:“原来如此。这丫头法术平平,但资质惊人,天生灵力过人。这最后关头,她宁愿自伤,也要帮你,看来对你是有情有义了。本门源出天师道,不禁婚娶,你年岁也不小了,对她可还有情?”

此时慧范还是胡僧容貌,但言语间似又变回往日那个温和慈祥的鸿罡真人。

袁昇脸色微红,心中却有些悲凉,随即苦笑道:“这等闲事,就不劳师尊费心了。师尊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半年前太子殿下因谋反大逆而被诛,此后韦皇后、安乐公主与太平公主这些权贵间纷争渐烈,万岁的龙体又一日不似一日。师尊自然要及早安排,在韦皇后那里站稳脚跟,重新压下宣机国师一头。

“但刺杀皇帝这样的重罪,师尊是绝不能担的,最好由我这个中了心魔的弟子去完成,而在这之前,师尊也早已心力交瘁,驾鹤西归了。将来官府若是深挖缘由,也会有来历不明的檀丰和波斯妖女黛绮替你们担当。自然了,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会被杀了灭口的。”

袁昇一口气说出前因后果,地藏殿内再次寂静下来。

沉了沉,慧范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痛快,痛快,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但破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而且还敢下血本,用自己命咒炼制的命针对我舍命一搏。当日玄元神帝开光祈福盛典上,我也奉命去了,原想顺势推波助澜,毕其功于一役的。没想到,你竟用命针对我偷袭,以命咒炼制的命针,那就是你全部功力之所系,我那时隐身在贵客丛中,却无法展现本身功力,也只得最终眼睁睁看着你扭转乾坤,眼睁睁看着我功亏一篑!

“虽然灵虚门内修道资质最佳者,是我的关门弟子小十九,但你袁十七才是真正的天才,为师很是欣慰。只是为师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他的笑容陡然一敛,叹道,“世上有神仙吗,在长安百姓的眼中,师尊就是活神仙之一。可惜,神仙们的争斗更剧烈,更可怕,一步有错,万劫不复。当今三大国师、四大玄门,可谓各有玄机各有靠山。那次祈雨斗法,耗去了师尊许多功力,此后灵虚门也岌岌可危。这时候,师尊还能违逆韦后的旨意吗?”

慧范苦笑了两声,“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檀丰身为宣机老道的亲信弟子,为何要去安乐公主府上行窃,又为何要来西云寺造下连番的凶案?”

袁昇沉吟道:“我也一直疑惑,安乐公主被窃,偷盗者是与太平公主干系紧密的西云寺胡僧……答案只有一个,这应该是檀丰受其师尊宣机国师的指示行事。宣机,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座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的西云寺。”

“其实都是妒忌的种子!这就是我要说的人心,明白吗,是妒忌的种子!”

慧范幽幽地叹息起来,“宣机平生最妒忌两个人,现在他妒忌慧范,他未必会识破贫僧的身份,但却一直妒忌西云寺生财有道。更早,他妒忌为师,那时我是压在他上面的鸿罡真人,是武周朝独一无二的国师。便如画绝展道玄妒忌画痴孙罗汉一般,只不过前辈与后进易地而处罢了。所以,宣机才指示檀丰出手行窃再躲入西云寺,想以此栽赃本寺。”

袁昇奇道:“那檀丰不是宣机派了过来,奉韦皇后之命来助你干大事的吗,为何又要对你连番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