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昇慢慢坐在一张胡椅上,默然望着那幅弘大的画卷。每次凝望这巨幅名画,他都有一种恍惚感,仿佛自己置身于群鬼之间。
慧范则在对面正襟陪坐。条案上的纯银鎏金茶具内,摆着几块蒙顶名茶制成的茶饼,茶鼎上水声初沸。色如青玉的茶盏内,热腾腾的茶汤闪着淡绿光影。
“……这么说,莫迪罗竟是黛绮姑娘的老父?”听罢了袁昇转述这一轮奇事的结局,慧范也不由来了兴致,再将那越瓷盏中满好了茶。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袁昇恭敬地捧起茶,“真正的莫迪罗其实是两个人,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大莫迪罗是波斯‘黑骆驼’幻戏社的班首,也就是黛绮的父亲。弟弟小莫迪罗则游手好闲,多年前就与哥哥闹翻,干脆从‘黑骆驼’幻戏班子出走,在西市的诸个幻戏班子内混吃混喝。这个弟弟,为人胆小懒惰,却最喜欢赌博,终于被妖僧檀丰盯上,用重金诱他上钩,杀死之后,又用他的形貌做下了多重恶事。而哥哥么,也在一月前被檀丰擒住,用以要挟黛绮,让她对我施行迷魂术的邪法……”
“原来如此!”慧范仰头望天,微微沉吟,才道,“老衲来自西域,对西域幻术和京师道家各派也略通一二,且让贫僧推断一番袁公子近日的遭遇吧。
“首恶便是檀丰,他是宣机国师最神秘的关门弟子,道号风行子。没有人知道,宣机国师居然还有个波斯弟子。檀丰早就诱惑控制了小莫迪罗,随后杀死了他,易容成小莫迪罗的样子,参加安乐公主的芳辰寿宴盛会,盗走了公主的宝贝神灯。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嫁祸给太平公主。盗走神灯,只是第一步。随后,他故意被金吾卫抓住,又惊世骇俗地以幻术逃走,引得你来出马。第二步,便是在老衲的小庙中上演《地狱变》恶鬼杀人,不但让老衲的柜坊生意大打折扣,更让西云寺成了京师瞩目之地。是啊,老衲这里的本钱,大多是太平公主的。这样一来,公主自是万分狼狈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得是,你与黛绮的相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想想追斗陆冲的青阳子,背后是宗相府。而宗相爷,与宣机国师一样,都是韦皇后的亲信。由此可知,檀丰不过是个牵线傀儡,真正的牵线人,只怕是韦皇后。”
章节十三 谜后谜2
《大唐辟邪司》不同于普通的网络小说,它既绚奇,又严谨,择取唐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李隆基权力争夺最激烈的一段史实,作品对武则天之后大唐这最为动荡的一段时期做了细致考证,甚至连其中的绳技等道术仙法、《地狱变》壁画等传说都有具体渊源。大唐妖异,脑洞悬疑,热血燃情,朝廷暗战、悬疑推理融合一处,最大的风格是如大唐黑夜般的诡谲多变,带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各位朋友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袁昇深深叹了口气。檀丰是宣机国师的幺徒,宣机国师不仅是师尊鸿罡真人的死对头,更是深得韦皇后的青睐。而这位韦皇后,有个路人皆知的野心,那就是做成“武则天第二”。
慧范又叹道:“檀丰最重要的一步,其实是对你下手。他控制了黛绮的老爹大莫迪罗,逼迫精通魇咒的黛绮对你下手。你身中迷魂术之后,慢慢地真幻颠倒,不识梦境与真实。
“你第一次去金吾卫大牢,破解‘绳技’越狱,那应是真实的。此后,你去黛绮那追问莫迪罗的下落,已开始被她做了手脚。好在你入魔不深,其后你来到敝寺,先后见到被杀的韩跛子和腰斩的小莫迪罗,施展妙手奇计,擒住了檀丰。
“你以为大功告成,却不知小莫迪罗被杀,其实是檀丰发给黛绮的一个严令。那个与她父亲一模一样的叔父被杀了,预示着她父亲也岌岌可危。她必须按檀丰的安排对你下手了。于是,她不得不趁着和你聊天的时候对你痛下狠手——就是那一次,你忽然觉得她的双眸很迷人的时候。自此你便入了魔,时昏时醒,常如梦中……
“最终,你错上加错,在昏沉间误杀了师尊。其后之事,波澜起伏,黛绮和檀丰的阴谋也愈演愈烈,他们竟希望以魇咒,控制你去扰乱玄元盛典!”
袁昇的身子一颤。玄元观内自己面对皇帝飞剑出手的一幕如在眼前,这时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好在你用师门梦典中的秘法反制了黛绮。不过,”慧范睁大了疑惑的老眼,“最终的开光盛典中,你到底是怎样克制了心魔,只是用御剑术给万岁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呢?”
袁昇哼了一声,缓缓道:“正所谓人心叵测!我幡然猛醒,不是在最终的开光大典中,而是在闯入黛绮的心门时。”
他紧盯着慧范的老眼,“她的老父被檀丰抓住,不得不遵照檀丰的安排行事。好在如她所说,她向我全部敞开了心门,我知道了许多。剩下的事,便只有我们彼此心中相知了。”
“她居然对你敞开了心门?”慧范巧妙地避开了袁昇灼灼的目光,温颜一笑,“她和你不过相识数日,居然能如此对你;而檀丰与你素不相识,居然妄想控制你的心神……人心,真是世间最奇之事啊。”
慧范遥遥一指对面那幅壁画,“便如这气势恢宏的壁画,极少有人知道,当年一代画痴孙罗汉呕心沥血画成此画时,曾有一段惨烈的往事,由之可见人心之叵测难料。想听听吗?”
袁昇目光一闪,道:“愿闻其详。”
“当年孙罗汉名为‘画痴’,但在贞观年间,他还仅仅是大唐画坛上的后起之秀。在他之上,还有被曾被宰相房玄龄亲口推为‘大唐画绝’的展道玄。展道玄与孙罗汉一般,同样专于佛道神像,当时却已是大唐画坛宗主,极受太宗皇帝青睐,常出入皇宫画苑。
“但不知为何,两人先后接下了两件壁画重任。孙罗汉答允了西云寺,要为其地藏殿内画一幅《地狱变》壁画;而与西云寺只有一街之隔的道家紫云观,则请展道玄来为观内画一面壁画《地府幽冥司》。这两幅壁画几乎在同时动笔开工,题材又颇多渊源,内容相近。如此一来,便成了画痴孙罗汉与画绝展道玄要在长安画坛公然打擂台了。
“那孙罗汉人如其名,是个真正的画痴,对人情世故全然不入脑。他接下这活比展道玄晚了几日,动笔却比画绝要早,而且一画起来便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故而进度极快。某日晚间,画绝展道玄受西云寺方丈之邀,进西云寺来看了孙罗汉的画作。当时展道玄对孙罗汉的画作未置一词,却秉烛观画,流连许久。回到紫云观后,展道玄便弃笔停工了。”
袁昇虽知此时形势非常,但因素好画道,仍是听得微微入神,这时忍不住叹道:“他是害怕那个晚辈画痴的壁画会超过他!”
“或许是吧,”慧范的目光也难得的悠远起来,“展道玄这次停笔,居然足足停了五日。直到五日后,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孙罗汉失踪了。失踪的缘由不明,很多人风传是孙罗汉作画太过入神,得了失心疯,就此走失了。但不管怎样,展道玄似已恢复了精神,开始继续紫云观的壁画。”
“这么说,难道是画绝展道玄派人杀了孙罗汉?”袁昇说着,心为之一沉。他也见过展道玄的遗作,对这位贞观年间的画绝颇为欣赏,但想不到此人竟是如此人品。
慧范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时还没有定论。因为此后的怪事越来越多。七日之后,被传失踪的孙罗汉竟回到了西云寺,继续他的画道。只不过他的打扮有些怪异,用一张很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全身裹着黑袍。他几乎不与寺内的任何人说话,而且只能晚间作画,一画便是一整夜,在天明鸡鸣前离开。”
听慧范幽幽的语调,袁昇却生出一阵寒意,仿佛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用一张硕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道深邃的眸光,在幽幽的烛火下疯狂地涂抹、点染。
数十年前,那道孤独而神秘的身影就在这间有些阴森的殿宇内疯狂地作画,殿内有烛火,殿外是月光。在月光消逝的时候,他也同时消逝。
慧范的笑容也有些神秘:“西云寺的僧侣们都觉得奇怪,却不敢相问,又足足画了一个月,这幅恢弘巨制终于大功告成。因为这幅著名的壁画,来西云寺朝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甚至有一段时间,许多屠夫鱼贩因为看了壁画竟也不敢再做杀生恶行,乃至长安城内的鱼肉之价暴涨。”
孙罗汉这幅名画绘成后曾轰动长安城,这个典故袁昇是熟悉的,但他更关心的是那位画痴,忍不住问:“那么,孙罗汉竟然没有死?”
“不!《地狱变》震动京师画坛后,本该随之名震天下的画痴孙罗汉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有人传言,在他上次失踪后,深夜赶回西云寺作画的,就是孙罗汉的鬼魂而已!只因他的心神执念太强,人虽身死,心神仍要顽强地赶回完成自己的画作,所以便有了鬼魂作画之事。”
“鬼魂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