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怀玉当即应允。袁昇特意向老爹要了两个干练的金吾卫暗探随行,未免惊动外人,都穿着便装。
那暗探叫吴六郎,年岁在三十左右,为人机灵,阅历又极丰富。路上边走边聊,吴六郎道:“公子爷,小的听说那西云寺里面有个壁画,会……会闹鬼的!”
“你说的是《地狱变相图》吧,那是贞观名画师孙罗汉的大作,画上的厉鬼阎罗栩栩如生,当年可是轰动京师啊。至于闹鬼么,却决计不会。”
“真的啊,最近听说,那壁画上面的鬼,许是年久成了精怪,真的会下来走动的……”
袁昇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是这样,我这捉鬼道士去了,岂不正好捉了!”
赶到西云寺前,已是暮色沉沉,长安宵禁的催更鼓已敲了多时。迎面却有一支捕快队伍疾奔而来,那领头的大胡子捕快还在吵吵着:“快些快些,出了人命啦。”
“薛捕快,出了何事?”吴六郎与那大胡子相熟,认得是长安县的捕快头领老薛。
原来大唐京师长安以朱雀门大街为中轴线,街东称东城,归万年县治下;街西为西城,归长安县治下。这就是所谓的“左街万年,右街长安”。
这群长安县捕快刚接到西云寺僧报案,在寺外发现一具死尸,死状很惨。出了这样的事情,金吾卫也不能袖手旁观,袁昇只得领着吴六郎赶了过去。
那死尸就在寺外院墙根上,果然是触目惊心,死状恐怖之极,肚子破开,肠子被拉出,脸孔扭曲狰狞。
袁昇看了两眼就别过头去,险些呕吐出来。他虽然道法不俗,但多年苦心修道,极少接触这种残酷的惨案现场。
“果然跟报案人说的一样啊!”大胡子薛捕快叫道,“是……是那恶鬼作案杀人。”
“什么恶鬼杀人?”袁昇强力定住心神。
金吾卫的地位远高于长安县,薛捕快见袁昇与金吾卫暗探同行,又气概不凡,不敢怠慢,忙道:“这西云寺是座胡僧的庙,里面有一面壁画,画满了恶鬼。坊间都疯传,那壁画上常跳下恶鬼来杀人。这人的死相如此恐怖,必是恶鬼所为……”
“胡言乱语,小心我治你妖言惑众之罪!”
袁昇喝住了薛捕快,命吴六郎砸开了庙门。
方丈慧范急匆匆地赶了出来。这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胡僧,身材健硕,面色白润,眼中却满是市侩的狡黠光芒。
一见袁昇,慧范便拱手叫着“袁大郎”,赶着来套近乎,忙道:“袁大郎与小僧相熟,定知道此事与敝寺绝无干系。啊,竟然是敝寺的僧人报案?这……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袁昇低声道:“这人死在你寺外,也未必跟你的寺院有何干系,但你们得过去看看,若能认出死者最好。”
慧范苦着脸,带着两个侍者跟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死者,便吓得大叫一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薛捕快忙喝道:“坊间传说,你寺中壁画上的恶鬼常跳出来杀人作恶,那是怎么回事?”慧范拼命摇头,连说“绝无此事”。
吴六郎道:“那壁画到底是何物,不如请方丈带我等去看个究竟!”
方丈的脸色有些难看,望向袁昇求助。袁昇道:“便让他们去看看也好,事后给你证个清白!”
慧范无奈,只得带着众人进了寺。那幅著名的壁画就在寺院的后院,那里原是佛寺地藏殿的位置,眼下殿内的壁画被几重厚布裹着。
厚布揭开,现出那幅气势恢宏而又阴森恐怖的巨大壁画。
威严阴沉的各殿阎罗、狰狞的鬼王、满壁飞动的各色小鬼,还有诸般触目惊心的地府刑具和受罚的各色罪人,在烛火下纤毫毕现,呼之欲出。虽然袁昇已看了多遍,但此时仍觉肌骨生寒。
陡然间,他的身子一震,目光集中在壁画左下角上。那地方画着个罪人正被小鬼按住了开膛破腹。明晃晃的烛光映照下,却见那罪人身上红芒闪闪,极是醒目,仿佛是刚淋上的鲜血。
“那个鬼卒呢?”袁昇叫起来。
对这幅画的很多细节,他都熟记于心,清楚地记得罪人身旁有两个鬼卒行刑,一个按住罪人,一个则伸手插入罪人腹腔。此时,画上只有按住罪人头胸的小鬼,而另外一个更恐怖的掏腹鬼王却已不见踪影。
“哎呦,这人被开膛破腹,五脏掏空,这死法和寺外刚死的那人一样。”吴六郎也大叫起来。
一模一样的恐怖惨状,只不过一个是幻想的壁画,一个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慧范才哆哆嗦嗦地解释,说这壁画虽然灵异一些,但不会变鬼杀人。至于那个消逝的鬼王,他更是一口咬定是袁昇记错了,那地方本就是一处空白,颜彩早已脱落。
“我们已查明了死者,”薛捕快刚得了手下传讯,这时赶过来叫道,“是西市里放债的韩跛子,五十来岁,最是吝啬狠毒。三天前,他靠着放债钱,强娶了个十四岁的女孩。那女孩不愿嫁他,竟跳河自尽了。”
一个胡僧闻言大惊,喃喃道:“这么说,这死者韩跛子是谋财害命者,合该开膛破腹,这与本寺《报还经》上的记载一模一样……罪过罪过。”
祆教原本崇奉光明神,但流入大唐后也不停吸收佛教理论,而胡僧慧范头脑机灵,独创了一本《报还经》,掺入不少佛道之说,在长安胡商和百姓中居然大受欢迎。
但此时,现实中事却与神异传说越来越吻合,众人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袁昇忙低喝:“赶紧传长安县仵作吧,勘验尸身,至于壁画厉鬼杀人的传说,万万不可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