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人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早已发作,但现在她心中却只有感激,感动得几乎连眼圈都红了。

  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

  她这次出来,本来决心不对人说真名实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踪,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王大娘面前,她竟不忍说半句假话。

  王大娘嫣然道:“田思思……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个甜丝丝的小妹妹。”

  田思思的脸红了。

  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田思思道:“十八。”

  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么花能比得上你呢?”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田思思嗫嚅着,道:“我看不出。”

  王大娘道:“你随便猜猜看。”

  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

  她的脸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鲜艳。

  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王大娘银铃般娇笑,道:“原来你说话也这么甜,我当然也有过二十三岁的时候,只可惜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田思思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又道:“真的?……我不信。”

  王大娘道:“我怎么会骗你?怎么舍得骗你?”她轻轻叹息着,接着道:“今年我已经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你愿不愿意?”

  田思思点点头,她愿意。

  她非但愿意做她的妹妹,甚至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忽又摇摇头,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岁,我想没有人会相信。”

  王大娘悠悠道:“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却没法子不相信,我也许可以骗过你,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没法子骗得过自己。”

  田思思垂下头,也不禁轻轻叹息。

  她第一次发觉到年华逝去的悲哀,第一次觉得青春应当珍惜。

  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层。

  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么人?”

  田思思道:“她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就好像我的亲姐妹一样。”

  王大娘笑道:“但现在我却要把你从她身旁抢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气?”

  田心撅着嘴,居然默然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是个小孩子,真的是不懂事。”

  王大娘笑道:“有时不懂事反而好,现在我若还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不该说这些话……你说对不对?”

  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发现王大娘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就在同时,她已听到身后有个人,冷冷道:“不对。”

  他的回答简短而尖锐,就像是一柄匕首。

  她的声音更锋利,仿佛刺破人们的耳膜,剖开人们的心。

  田思思忍不住回头。

  她这才发现屋角中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像是人的人。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动,也不说话,无论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你只要看过他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把虽生了锈,却还是可以杀人的刀,就好像看到一块千年未溶,已变成黑色的玄冰。

  她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好像又遇到那种只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魂。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种人会坐在王大娘这种人的屋子里。

  但他的的确确是坐在这里。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人也会开口说话。

  但他的的确确是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对!”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对?为什么不对?”

  这人冷冷道:“因为你若真的开心,无论说什么话都还是一样开心的。”

  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说的话好像永远都有道理。”

  葛先生道:“不对。”

  王大娘道:“不对?为什么又不对呢?”

  葛先生道:“我说的话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

  王大娘的笑声如银铃,道:“小妹妹,你看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

  田思思的嘴闭着,田心的嘴噘得更高。

  她实在无法认为这位葛先生有趣。

  你也许可以用任何名词来形容这个人,但却绝不能说他有趣。

  王大娘的意见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