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什么都能写,也什么都敢写。尤其是在写“大旗”、“情人”、“洗花”、“绝代”的时候。
那些小说虽然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缜密的逻辑与思想,虽然荒诞,却多少有一点味。
那时候写武侠小说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写到哪里算哪里,为了故作惊人之笔,为了造成一种自己以为别人想不到的悬疑,往往会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本身也脱离了它的范围。
在那时候的写作环境中,也根本没有可以让我润饰修改、删减枝芜的机会。
因为一个破口袋里通常是连一文钱都不会留下来的,为了要吃饭、喝酒、坐车、交女友、看电影、住房子,只要能写出一点东西来,就要马不停蹄的拿去换钱;要预支稿费,谈也不要谈。
这种写作态度当然是不值得夸耀也不值得提起的,但是我一定要提起,因为那是真的。
为了等钱吃饭而写稿,虽然不是作家们共有的悲哀,但却是我的悲哀。
我相信有这种悲哀的人大概还不止我一个。
忽然间,我口袋里那个破洞居然被缝起来了,大概是用我思想中某几条线缝起来的。
因为我同时也发现了我思想中已经缺少几条线,有些我本来一直自认为很离奇玄妙的故事,现在我已经不敢写了。
可是以前那些连我自己都认为有些荒诞离谱的故事,至今我还是觉得多少总有一点可以让人觉得紧张、刺激、兴奋、愉快的趣味。
我能不能把那些故事换一种写法,换几个人名和一个书名再写出来?能不能把旧酒装在新瓶子里?
不能。
重复写雷同的故事,非但反而会让人更觉烦厌,自己也会觉得不是滋味。
所以我才想到要把那些故事改写,把一些枝芜、荒乱、不必要的情节和文字删掉,把其中的趣味保留,用我现在稍稍比较精确一点的文字和思想再改写一遍。
这种工作已经有人做过了。
在香港,有一位我一直非常仰慕推崇的名家已经把他自己的作品修饰整理过一遍,然后再重新发表。
我的至友和结义兄长倪匡,也曾将另一位名家曾经轰动一时的名作删节润饰,至今犹在海外各大报刊杂志连载中。
他们工作的环境与条件,他们的慎思与明断,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写的那些敝帚自珍的东西,更不能和那些名作相提并论。
我这么做,既没有一点“想将之藏诸名山”的想法,也没有一点想要和“唐宋剑侠与水游相比较”的意思,这一点是我特别要向曾经在中国时报痛责过“武说”的一位君子,请求谅解与原谅的。
我这么做,只不过要向读者诸君多提供一点消遣和乐趣而已,如果能够让诸君在消遣之余还有一点振奋鼓舞之意,那就更好了。
(四)
我写的大多数小说,都已由只能在租书店流传的小薄本改为勉强可以登堂的大厚本了;
其中只有极少数例外,因为我知道小薄本的读者总是比较少一点;能看到的人也不会太多。
所以我一直想把这几部书保留,作为我改写的尝试。这几部书之中当然也有一些值得保留的价值。
这一部“铁血大旗”就是其中之一。
古龙
六八、三、二十九、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