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翼道:“此话怎讲?”

  云九霄道:“此时此刻,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都已来到此地,这些人有的神智失常,有的心怀鬼胎,彼此之间,又都有着恩怨纠缠,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

  云翼道:“话虽不错,但……”

  云九霄截口道:“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反而会从旁相助。譬如说花双霜……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

  云翼皱眉道:“这……这岂非有些……”

  云九霄叹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负血海深仇,为求复仇,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云翼长叹道:“自是如此……”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这就到了。”

  众人心头一喜,放眼望去,只见这里果然已到了草原边缘,前面也是一片山岩,并未受震波影响,仍然巍然耸立,但岩石峥嵘,寸草不生,更瞧不见片瓦根木,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

  云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庙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庙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哩!大妹子你急什么?”

  易明道:“求求你,快说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个小洞,你把头一低,就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左转再向左转,还是向左转……”

  云翼道:“待老夫进去瞧瞧。”纵身一跃,当先而去。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到了山崖下,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骤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

  云九霄道:“只怕就是这里。”

  冷青萍站得远远的,道:“不错,就是那里,你们进去吧,我可要走了。”长发一甩,分开长草,竟真的扬长而去了。众人瞧着她背影,都不禁呆了一呆。

  云翼沉声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道:“不错,又有谁知道,这洞穴不是诱人的陷阱?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好教我们上她的当。”

  易明道:“决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云婷婷幽幽道:“她若是这样的人,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前来报警,何况,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又怎会来害我们。”

  铁青树道:“说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乃是受命而来的,她既然跟着飧毒大师,这……这岂非极有可能。”

  云婷婷一怔,讷讷道:“这……唉!”

  众人面面相觑,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不错,却又觉得铁青树说得有理,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云翼,只等他来裁夺。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样?”

  云九霄沉吟半晌,断然道:“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纵是陷阱,也要进去瞧瞧。”

  云翼振臂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丛中的洞穴,高仅四尺,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这洞口虽不大,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只见洞穴周围青苔之下,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

  云九霄方待人洞,又自退后,撕下一片衣袂,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又发现石上雕刻,竟是精致绝伦。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有的正跃马试剑,有的正在刺击搏斗。雕纹虽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但见石上每个人都雕得虎虎有生气,仿佛要破壁而出。

  云九霄沉声道:“大哥你看,此地果与武林有关。”

  云翼道:“为兄当先,你从旁掩护。”话犹未了,已俯身走了进去。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人,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正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这又有什么好瞧的。”

  云婷婷道:“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

  只见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但仔细一瞧,面容却大多一样,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云婷婷道:“你可瞧出来了么?”

  易明道:“嗯!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已将落败……第二幅……”

  突然洞内易挺唤道:“二妹,快进来。”

  易明一笑道:“走吧!这些图画纵然在叙述一个故事,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把拉住云婷婷,俯首走了进去。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冲人洞中,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这古老的雕图,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人洞之后,是一条曲折的、黝黯的秘道。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间,每隔十多步,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铸工雅致的铜灯,只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绿油油的,宛如蛇鳞,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萧杀悲凉之感。

  众人一人此间,眼中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鼻中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阴森的潮湿气息。这感觉正如走人坟墓一般,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无法回头。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要他不停地往前走。他脚步虽缓慢,面容虽沉重,但心房却出奇兴奋地跳动着——在前路等着他的,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愿逃避,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去面对着它。云九霄、铁青树、云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样——这奇异的秘洞荒祠,对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吸引之力,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甚至面对死亡。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又是一重门户——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走到这里,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无人,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声,狂奔而人。这素来镇静的老人,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

  众人不由得俱都吃了一惊,蜂拥而人。只见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云翼木立在灰尘中,仿佛呆了一般,动也不动。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

  易明抽了口凉气,喃喃道:“花二娘和飧毒大师都不在这里……难道那冷姑娘方才在骗我们?”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转目瞧了半晌,瞧遍了这荒祠中每一角落后,却突又喃喃道:“她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穹形的、雕图的圆顶下,支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十余级宽阔、整齐的石阶后,是一座巍峨的神龛,两座威武的神像。

  尘埃虽重,苍苔虽厚,阴黯的角落中,纵有鸟兽的遗迹,密结的蛛网,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日,人们走人这里,仍不禁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几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尘消散后,便又可发现,石柱上、石壁间、神龛里……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它们的晶光闪动,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委实极不相称。这正如阴黯的苍穹,竟满布明亮的繁星一般令人感觉惊异——众人情不自禁,凝目望去,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地暗器。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针、银蒺藜、夺魂砂……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有的如飞钹,有的如绞剪,有的如刀剑,有的如螺旋,但却俱都小如米粒,几乎目力难辨。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但有生以来,非但未曾见过这样的暗器,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些体积细小,分量轻微,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都深深嵌入那坚逾精钢的青石中,这施放暗器之人,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不约而同地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烟雨’花双霜,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又有谁能令这些暗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未骗我们,‘烟雨’花双霜与飧毒大师,果然曾经在这里生死恶斗,只是……”

  铁青树不禁接口道:“只是……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了?”

  云九霄皱眉道:“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心下却在思量:飧毒要自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各各心中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口中轻叹道:“只恨咱们来迟了——步……来迟了一步……”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她脚下奔行虽快,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苍苔掩没,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她也丝毫不觉疼痛,手一撑,上了石桌,撕下一块衣袂,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

  云九霄皱眉道:“婷婷,你这是做什么?”

  云婷婷头也未回,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话,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云九霄还待喝问,目光忽然瞥见云翼——云翼的一双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痴了。刹那之间,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热血冲上头颅,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如此奇异的神情,心中竟也不由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

  沉厚的苍苔,终于被擦干净,露出了神像的脸。那是一尊威武、坚毅而勇敢的脸,眉宇间,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易挺一眼瞥过,心头便不觉一剧卜—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

  易明却已忍不住脱口道:“这……这岂不是云老前辈……”

  话声方顿,只见云翼、云九霄竟已噗的跪倒。就在这刹那间,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那是似惊、似喜、又是悲怆、激动。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流下。她咬着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跃下,但双膝一软,整个人竟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悄悄走到易明身旁,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易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只见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满面泪痕。

  云婷婷颤声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云九霄流泪道:“是的……是的……”

  孙小娇忍不住道:“是什……”

  语声未了,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弟子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能在此时此地,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耻之日,已真的到了。”

  孙小娇心头一震,大骇道:“这……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实与此刻跪在地上的大旗掌门云翼有七分相似之处。

  易明、易挺,早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惨变,喃喃道:“天意……天意。”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这桌上还雕有字迹。”

  云翼道:“说的是什么?”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谨祝云、铁两位恩公,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云翼凄笑道:“子孙万代……家世永昌……”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老泪不禁更是纵横而落。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怨毒之意,嘶声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云翼已仰天惨笑道:“好个六姓子弟同拜,好个子孙万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铁两家子孙,死得干净才对心思。”惨笑声中,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声道:“天意,天意叫你们今日来到这里,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你……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盛大娘紧闭双目,咬牙不语。

  云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称孝子,可知今日你若对你母亲尽孝,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