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枫纵是经验丰富,身手老到,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惊之下,闪身避过,反手一掌扫在铁中棠肩头上。

  铁中棠咬紧牙关,乘势向前冲了出去,“三手侠”白星武冷笑道:“哪里逃!”肩头一耸,正待追出。

  铁中棠突地回过头来,厉喝道:“着!”冷一枫、白星武不知他放出的是何暗器,齐地拧身闪开。

  哪知铁中棠这一着却是虚招,冷一枫、白星武观望半晌,连暗器的风声都听不到半点,铁中棠早已乘隙逃了。

  他用的这些计谋,全都是江湖中最最浅薄的花样,但却偏偏能将这些江湖好手骗得团团乱转。

  冷一枫跺了跺脚,恨声道:“又中了这厮一计!”

  白星武冷笑道:“这林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逃得掉么?”

  冷一枫恨声道:“我也明知这厮逃不掉的,恨就恨在这厮竟以一些顽童伎俩,骗过了老夫!”

  白星武道:“这正是他狡滑之处,明知我们早已将这些顽童伎俩忘却,是以专用它来对付我们。”

  冷一枫道:“此人留在世上,终是祸害。幸好他逃的那方向,正有一柄紫心剑、满袋天女针等着他哩!”

  两人说话之间,铁中棠已逃出数十丈,他已不敢放足飞奔,伏下腰身,步步为营,缓缓向前移动。

  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要前面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转变方向。只因他此刻除了满身火伤外,肩头又中了一掌,已几乎完全不能和人动手。这样加倍留意,曲折前行,果然走了数十丈,还未遇到阻拦。

  眼看只要再走一段路途,他便可脱出暗林,突听头顶上有人冷笑道:“小心些走,莫要绊倒了!”

  铁中棠心头一凛,不敢仰视,嗖的向前窜出。

  只听头顶上风声响动,两条人影,飞跃而下,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盛大娘与盛存孝。

  盛存孝手横长剑,巍然而立,盛大娘冷笑满面,还未开口,突见铁中棠苦苦叹了口气,道:“好极了!”长叹声中,他竟坐了下去,看来竟仿佛是突然见到亲人和援手,是以坐下来休息一阵的样子。

  盛大娘冷笑道:“好什么?你见到老娘还好么?”

  铁中棠叹了口气,道:“我苦苦寻找两位,此刻才找着,总算是苍天有眼,没有教我空走一趟。”

  盛大娘心中大奇,忍不住厉声问道:“找老娘做什么?”

  铁中棠指了指怀中的云铮,道:“两位看见了么?我辛辛苦苦地杀死了他,送到这里,两位总该赏我些什么才是,否则我当真有些冤枉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盛大娘竟半信半疑起来,凝神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云铮,只道云铮真的死了,不禁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她其实明明见过铁中棠,但此刻又有些怀疑起来。盛存孝皱眉忖道:“娘当真老了,怎的变得如此糊涂!”他生性不喜多话,只是手持长剑,凝注着铁中棠。

  铁中棠道:“哎哟,大娘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就……”突然弯下腰去,大声呼痛。

  盛大娘道:“什么事?”

  铁中棠颤声道:“暗器,有人……”

  盛大娘厉声道:“少在老娘面前作怪,老娘不会上你的当的!”嘴里虽然这样说,仍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究竟有没有暗器。

  铁中棠眼角偷窥,只见她已缓缓俯下身来,不禁暗中冷笑忖道:“你还是上了我的当了!”

  他突地扬手掷出一把砂石泥土,身子全力自地上弹了起来,双足连环飞起,踢向盛大娘面门。

  盛大娘双眼一闪,身形后退,大呼道:“孝儿,莫放他逃了!”她肩头却已被铁中棠扫中。

  盛存孝虽然明知其中有诈,但此刻仍不免吃了一惊,微微一呆后,方自刺出一剑,剑势如虹,急快绝伦。

  铁中棠大声道:“长剑不斩徒手之人,你要杀就来杀吧!”展动身形,向左逃去。盛存孝剑势果然一挫,仅仅在铁中棠后背划破一条血口,便顿住脚步,暗暗叹道:“我怜你是条汉子,快走吧,莫要被别人追着了!”他心中动了怜才之意,竟抬手放了铁中棠一条生路。

  盛大娘双目一时睁不开来,但仍然扬手洒出一把银针,但见银芒闪闪,直追铁中棠,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

  要知盛大娘浸淫这暗器已有数十年之久,不但早已能听风辨位,而且可将暗器随意指挥,看来若有灵性。这道理全在她手劲控制之妙,绝不和“身剑合一,驭空御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这种武林神话一样。

  铁中棠知道盛存孝手下留情,狂奔十数步,突觉腿股一麻,竟连中了三枝细如银丝般的“天女针”!一阵透心彻骨的痛苦,使得他脚步踉跄,几乎无法举步,但他却放了心事,知道针上无毒。只因针上若是有毒,便必定不会疼痛。原来盛大娘为了要想生擒敌人,再加凌辱,是以取在掌中备用的,乃是无毒之针。

  铁中棠长长吐了口气,反手一击在中针的伤处之上,伤口中的银针,立刻被掌力震出半截。

  他食中两指一挟,将银针挟了出来,忍住疼痛,飞奔而去。此刻他行动更是谨慎,寻了数块干泥,捏在手上,每走十数步,便向两侧掷出一块泥土,作为诱敌之用,直到他掷出第五块干泥时,暗处树梢,果然发出了一阵暴雨声。铁中棠身子一闪,紧贴在树杈上。

  只见十数枝弩箭,自树梢破空飞下,齐地射向那干泥落下之处。铁中棠牙关紧咬,将最后一块干泥,全力掷出,只听树梢上轻叱道:“点子往那边去了!”四条人影,嗖的跃下,齐地向那边追去。

  铁中棠叹了口气,转身向另一方向掠出。他虽然屡次都以机智骗过了强敌,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逃到何处。

  哪知这一路上,都没有埋伏,铁中棠暗叹忖道:“今日我若能逃脱,必定是老天爷相助,否则……”

  一念还未转完,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铁中棠心头一凛,拧身向左奔去,只见左面一株树后,露出了一柄长弓,箭已上弦,引满待发。

  他满身重伤,不敢硬闯,反身奔去,哪知右面树后,已缓步走出一条大汉,冷冷道:“哪里走?”

  铁中棠双目一闭,转身向正中冲了过去,只听迎面一株树上,厉声道:“这里也走不了的!”

  话声未了,树上已跃下一条劲装大汉,手持长刀,满面冷笑,铁中棠暗叹一声:“罢了!”

  转目四望,但见前、后、左、右,已被四条大汉团团围住,一人手持长刀,另三人手里都拿着长箭硬弓。

  铁中棠若是孤身一人,气力充沛时,这四条大汉,他哪里还放在心上,但此刻他满身伤痕,怀里还抱着伤重晕迷的云铮,便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一拳将他击倒。何况这四人身手俱都十分矫健,尤其那持刀大汉,目光炯炯,轻功不弱,看来还仿佛是个武林好手。

  刹那之间,他但觉万念俱灰,信心顿失,暗暗叹道:“师傅,弟子愧不能为你老人家保全师弟的性命,只有化为厉鬼,在九泉下助你老人家复仇了!”当下立定脚步,挺起胸膛,昂然等死。

  只见那四条大汉,已一步步逼了过来,他四人还怕铁中棠出手反抗,是以人人面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

  铁中棠仰天大笑道:“紧张什么?只管放大脚步过来便是,你铁家少爷索性成全了你们,决不动手!”

  那持刀汉子面色微变,突地呆了半晌,方自冷笑道:“姓铁的,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凶么?”

  铁中棠大笑道:“死是什么滋味,你铁家少爷早想尝一尝了,只管放胆过来,看铁少爷可会皱一皱眉头!”

  持刀大汉冷笑一声,挥手道:“将这厮生擒,莫要伤了他性命,堡主还要审问于他,知道了吗?”

  这持刀大汉似是四人之首,另三条汉子齐地应了一声,撤箭收弓,大步奔来,但仍然不敢大意,神情间满是紧张戒备之色。

  铁中棠昂然卓立,面带笑容,心中却甚是酸楚!

  只因他师恩未报,大仇未复,实是不能死的,但等到了除了死亡别无选择之途时,他却仍有含笑面对死亡的豪气。

  那持刀大汉右手紧握刀柄,左掌也似手满扣着一把暗器,面上却已不禁现出了激动难安之色。

  直到那三条大汉俱已走到铁中棠身侧,他突地轻叱一声:“慢着!”一个箭步,急窜而来。

  三条大汉方自一愕,持刀人右掌一扬,长刀已砍到左面一条大汉的头上,暗器也已射入右面大汉的胸膛。

  另一条大汉大惊之下,一拳击中了铁中棠的背脊,直将铁中棠打得斜斜冲出数步,扑面跌倒地上。

  持刀人厉叱一声,刀光闪处,急砍那大汉肩颈。

  那大汉闪身避过,惊呼道:“你……你疯了么!”

  语声未了,持刀人又自劈出三刀,刀光有如电光一般,将那大汉团团围住,那大汉心胆皆丧,狂呼一声,转身向后奔出。

  持刀人满面杀机,也不追赶,直待他逃出三步,持刀人突地全力掷出了掌中长刀,去势如惊虹、如闪电,“噗”的插入了那大汉的背脊,去势未竭,直将他钉在一株树上,惨呼未出,气绝而死。

  铁中棠挣扎着坐了起来,怀中仍紧抱着云铮的身子。方才那大汉惊惶之下,击出一拳,拳势并不甚重。

  是以铁中棠此刻仍可挣扎坐起,心中惊奇交集,愣愕地望着那持刀大汉,道:“朋友你……为什么……”

  持刀人拔出长刀,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迹,回首道:“此时此刻,不是说话之处,铁公子快跟在下逃走……”

  铁中棠道:“你不说清楚,我怎能随你而走?”

  持刀人长叹一声,道:“二十年前,铁公子的先人铁老前辈,刀下留情,放过了一个少年赵奇刚的性命,那赵奇刚虽是个粗人,但二十年却从未将这救命大恩忘记,只可惜如今铁老前辈已仙去了。”他语声已微微颤抖,但仍极快地接口道:“赵奇刚不能报大恩于铁老前辈生前,只有为铁老前辈的后人尽一份心力。前面不远,便是出林之路,公子你快伏在赵奇刚的背上,也好叫赵奇刚报恩于万一!”

  铁中棠颤声道:“赵兄,你……你……”他方自挣扎着站起,语声未了,又噗的倒了下去。

  赵奇刚面色大变,伸手去扶铁中棠的肩膀,道:“快,再迟就来不及了!”目光不住搜索,生怕又有追兵赶来。

  铁中棠缓缓摇了摇头,惨然笑道:“赵兄,你快将我怀中的兄弟抱起,逃命去吧,我……”

  赵奇刚变色道:“公子你要怎样?”

  铁中棠黯然道:“我已不行了,你力不能背负我两人一齐逃走。”

  赵奇刚道:“为何不能,我拼命也要……”

  铁中棠截口道:“那样只是枉送你我三人的性命而已。我留在这里,替你们挡住援兵,你们还有逃生之望!”

  赵奇刚跺足道:“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公子你若不走,赵某也只有陪着公子你一齐等在这里!”

  铁中棠沉声道:“赵兄,你是条恩怨分明的热血男儿,怎能定要我做个不仁不义的人?我身受云家大恩,若将他留在这里,自己逃走,岂非变成了禽兽不如的畜牲!赵兄,你若不依我,铁中棠只有自杀一死!”

  赵奇刚身子一震,呆在当地。

  铁中棠叹道:“我已将这兄弟性命交托给你,你还不快走!只要你能救他一命,家父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感激!”

  赵奇刚面如死灰,不能动弹,铁中棠厉声道:“快走,你救他如同救我,再不走我就……”

  赵奇刚咬了咬牙,跺足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公子你这样的铁血男儿……好,依你!”他霍然俯下身去,抱起云铮的身子,大步向林外走去。

  乳色的晨雾,渐渐弥漫了这凄清的山林。清晨将临,漫漫的长夜,竟已在人们不知不觉间过去。

  铁中棠望着赵奇刚的身影在浓雾中即将消失,嘴角不禁泛起一个悲哀的微笑;喃喃道:“三弟,永别了!”

  只见赵奇刚突然转过身来,扑的跪倒地上。

  铁中棠大惊道:“赵兄,你何必如此?”

  赵奇刚吐了口气,一字字缓缓道:“赵奇刚不是常会屈膝的男子,我这个头,乃是向一个顶天立地的义气汉子磕的,绝非只因你乃是铁老前辈的后人……”他开始虽然语气沉重,但后来已是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铁中棠亦自跪倒,重声道:“小弟无话可说,只恨直到此时此刻,才认识赵兄这样的朋友!”

  他突地抬起头来,大声接道:“赵兄,我兄弟的性命,此刻全在赵兄手上,赵兄,你……你快去吧”

  赵奇刚反手一抹泪痕,道:“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