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胤禛有意无意的瞥了我一眼,“是啊,初继大统,事情还是多得很,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头绪。十三弟,这段时间你要多帮衬着朕才好。”

胤祥拱了拱手,“臣弟自当竭心尽力。”

饭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胤禛看了看我,“紫苏,你先回自己宫里,我和十三弟还有些事情。”

我点了点头。

“儿臣也告退。”弘历也微微弓腰。

“都回去吧。”胤禛冲着我们摆摆手,我,弘历,福沛,宛央都相继出了乾清宫大门。

“宛央,先带福沛回去。”我有意把宛央支开,今晚上奇怪的事情太多,弘历那神经兮兮的表情,胤禛未说的“第三件事”,还有胤祥欲说不能的“惊喜”,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宛央离开,我放心的朝弘历勾勾手指,他马上就理会了我的意思,凑上前来。

“弘历,你知道皇阿玛为什么说原来是要说三件事,却只说了两件么?”

弘历起初是摇摇头,但马上又羞红了脸,我更纳闷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孩儿猜想,可能是为我选侧福晋的事情。”

“啊?”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忙退后一步,“给你?侧福晋?!”

弘历轻轻点头,“皇阿玛提起过的。”

我大叫起来,“你阿玛是不是有毛病啊!”弘历听到我这话,立即惊诧的看着我,情急之下想伸手捂住我的嘴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大不敬的意思,这是在宫里,我公然说皇帝有毛病,让好事的人知道了,一顿编排又是躲不了的。

压低了声音,“你才多大?就要成婚?”

“已经快十三岁了。”弘历被我吓得不轻。

“才十二岁就成亲?”我轻呵道,一直就知道清朝人都早婚,可是这么早也太过分了吧。尽管弘历是颇为早熟的孩子,在和他谈话的过程中我也非常明确这一点,可是现在就谈婚论嫁,还是让人不敢相信。

“那……”我咬咬嘴唇,“你也没意见?”

“我无所谓。”弘历很大而化之的摊摊手,“先前额娘早就给了我两个通房丫头,现在纳侧福晋,也是时候了吧。”

我的老天爷!这么小就有了那方面经验?我忽然对眼前的孩子产生了很不堪的心理,想当年我12岁的时候,月经初潮还没来过。男孩子,不是一般还要晚发育些么?

“那和今天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平了平心思,我仍不解的问道。

弘历看了看我,然后顿了顿,“皇阿玛说,十三叔刚结束囚禁生活,皇玛法又刚逝去,宫里压抑不少。等皇玛法大孝之期过后,就为我纳侧福晋,好歹也让宫里沾沾喜气,也暗示我朝的新气象。”

我恩啊恩啊的应声,“还有呢?”

“皇阿玛说已经替我选定了一个姑娘,打算今晚让十三叔和您瞧瞧。”

“哪个姑娘?”

“我也不知道。”弘历苦笑着摇头,“又不敢问皇阿玛,他只说等会儿年姨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丫头就是。”

我把弘历的话和胤祥的表情串起来想了一遍,这才大体有了点思路,“所以你看着宛央说,‘是你?’”

所以,胤祥喜滋滋的看着宛央,说皇兄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所以,胤禛才会苦瓜脸的看着我,“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天啊!

原来胤禛选中的,居然是刚要去伺候我的弦筝那丫头!

这是什么事儿啊!

我正想得出神,弘历一旁拽我的袖子,“年姨,我没想到,皇阿玛居然要把宛央指给我。”

我仔细的看着他,他完全是一副青春期男孩儿腼腆的样子,“怎么?你喜欢宛央么?”

他羞涩的看着我,“倒也不是多讨厌的。我本来还愁得慌,要指给我一个不认识的丫头这该怎么办?这回好了,皇阿玛居然看上了宛央,毕竟我和宛央相处过一段日子的。”

弘历真的喜欢宛央!我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那如果,如果不是宛央怎么办?”

弘历募然抬头,“怎么会?您带来的丫头不就是宛央么?年姨,您可别吓我。”

我苍白的笑了笑,“弘历,原本不是宛央要给我出来的。皇上的确指给我一个丫头,只因为我不喜欢她的作派,就没让他跟了过来。”

弘历木然不动,脸色煞白,“真……的?”

“恩。”我觉得自己忽然很残酷,“是,那丫头,叫弦筝。”

弘历紧紧抿着嘴唇,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是真的?”

我再一次的重重点头,“恩。那丫头现在还在我宫里,要不要去看看?”

弘历茫然摇头,声音低沉,“不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去吧,也是个清秀姑娘,见面了兴许就喜欢上了呢。”

弘历突然直视我的眼睛,“年姨,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我被他的眼光盯的浑身发毛,“原本……不是……”

弘历又看了我两秒,接着垂下眼帘,“年姨,孩儿先走了。”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我心里面像是灌了一杯又一杯的苦水,腌的我嗓子一阵阵的痉挛。

“弘历!”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冲动的奔上前去。

弘历呆呆的回过头来看我,完全没有了那股皇子的自尊与骄傲,“还有事儿么?”

我定了定呼吸,“你明明确确告诉我,喜欢宛央么?”

弘历低下头,像是在思考。我的急脾气忽地上来,都这样了你还犹豫些什么啊。于是板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只需告诉我,喜欢不喜欢?”

弘历坚定的答道,“喜欢!”两个字掷地有声。

我满意的点点头,“想让她陪你么?”

弘历突然绝望,“想有什么用?皇阿玛已经指了别人……”

“也许有用。”我打断他的话,“我去求他,看看行不行。”

弘历的眼睛突然放光,“年姨,有希望么?”

“也不是一点儿转圜的希望也没有。”我看着弘历年轻的脸,有点心疼,“你阿玛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当时我和他就是这样的。还有,不就是侧福晋么,连我这种不明不白身份的人都当上了你阿玛的侧福晋,你阿玛是开明的人,应该会理解的。”

弘历突然抓住了我的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年姨,一定要帮我!皇阿玛一向最听你的!年姨,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宛央是个石女的事儿来,这可怎么办?

看到我蹙起眉头,弘历又急急的摇着我胳膊,“年姨,有什么不妥么?”

我心想,只要弘历愿意,把宛央指给他做个精神伴侣也是不错的,于是问道,“弘历,你喜欢的是宛央的性子还是宛央的外貌?”

“品性!”弘历毫不犹豫,“我就喜欢她淡如水不造作的性子。”

“那如果他有什么瑕疵呢?”

“人非完璧,孰能无暇?”弘历一本正经的答道,“喜欢一个人,不仅会喜欢她的长处,连缺点必然也是讨人怜惜的。”

“你真这么想?”我有点诧异,没想到这么个小孩儿竟然有如此成熟的爱情观。

“恩。”弘历重重的点头,“你还记得和我讲过《茶花女》的故事么?那个玛格丽特虽是个妓女,但我若是阿尔芒,必定也会不计前嫌的喜欢他的。实际上,那个阿尔芒最后不也后悔了么?”

“那好!”听着弘历的话,我欣慰的笑了笑,“你别担心,今儿晚上,我就找你的皇阿玛说。”

弘历突然冲我跪下,“年姨,弘历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我连忙扶起他,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抚,只能尽量自信的冲他笑笑,“放心吧,明天一大早等着我的好消息!”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寝宫,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有个身影背对着我立在门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愣了一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胤禛这语气来之不善,不觉倒抽了口气,“没什么,和弘历边走边聊,无意中就晚了。”

“今天怎么把宛央带去了?”他转过身来,阴着脸看我。

我假装没看见,旋转个身让丫头换下外衣,“你又没和我说不能带宛央。”

却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怎么也随着僵硬起来了。这可不好,为了弘历的事情,一会儿还得求着他呢。

慢慢的软下声调,“嗯,我不大喜欢弦筝,你不说是家宴么,还是带个熟识的人好是不是?”说完抬头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胤禛似乎被我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搞得有点蒙,研究似的看了看我,“弘历那孩子又给你说些什么了吧?”

我忙掩口,“倒也没说什么,就说他皇阿玛想给他指个媳妇儿。”

“他把这个都给你说了?”胤禛叹了口气,“说了也好,省的我再给你说一遍。”

我倒没想到他能这么坦白,忙加紧了攻势,“你不是说把我带去的丫头指给弘历么?我带去的是宛央,你可不能反悔啊。”

“你……”他顿时说不出话来,“我交代你带去的是弦筝!”

“可是你也没说中途不能换人啊。”我忙撒娇似的拽了拽他的胳膊,“这也是天意是不是?你让我带弦筝,可是我碰巧就遇上宛央了,所以就带了去。还有,你看胤祥不也是很喜欢宛央的么?胤禛,咱们不要别人,就宛央了好不好?”

“不行!”胤禛突然涨红了脸,“胡闹!”

“这哪儿是胡闹啊。”我继续分辨道,“你想啊,反正是个侧福晋,我这种没有家底背景的人都能做,宛央为什么不行?侧福晋么,又不是嫡福晋,只让他们情投意合就行。虽然宛央生理上有些问题,可是弘历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人的,生孩子之类的事儿也不差她一个是不是?就让宛央随了弘历,做个精神依靠也好啊。也省的宛央日后受苦,弘历是咱们自己的人,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嘛。”

“反正就是不行!”胤禛简直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不行!”

我很反感他的态度,“给我一个理由!怎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你倒是说说!”

胤禛看了我半天,两片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到底没说出话来,只是无力的回了句,“不行就是不行,哪儿有那么多理由。”

“你不是也喜欢宛央么?”我依然不死心,“还让他到你书房里看书。你若是不喜欢他,今天在乾清宫我就怎么着你也不会让一个丫头跟着坐下的是不是?你还是喜欢宛央的对吧?不还说她谦恭有礼,品性雅静么?”

“这不一样。”胤禛突然转过身去,“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小啜了一口,然后突然又猛然放下,紧紧的盯着我,“你怎么忽然这么热心他们俩的事儿来?弘历和你说过什么了么?难道弘历喜欢宛央?”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又吓了一跳,心想看了今晚的事儿是办不成了。但也不能把这俩孩子的心意透漏出去,胤禛执意认为俩人不合,我万一再说出去,他干脆把宛央调走了怎么办?俩人就更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儿,我连忙静了静心思,“这倒没有。只是我喜欢宛央,想把她拉近自己家里来。”

胤禛狐疑的看着我,“果真这样?”

我呵呵的傻笑,“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心里却心虚的要命。

“弦筝那丫头你不也见过了么?”他终于转了个话题,眼神不再那么逼人,却环顾了四周,“进来这会子了,怎么也没见他?”

“我也不知道。”

“怎么?你不喜欢他?”

“你以为心有灵犀的感觉是和谁都能有的啊?”我不满的回了句,“刚送来的丫头就让我喜欢,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他和宛央不一样,我见到宛央,就像是以前认识了很久似的。”

“为什么不喜欢?”胤禛眯起眼睛来问我,“为什么?”

“太有礼,太恭顺,太小心,太乖巧!”

“呵呵呵。”胤禛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这几个太,再别人眼里可都是优点啊。”

“一看就有个逆来顺受的样子。”我最讨厌低眉顺眼的模样,“人本来就是有主心骨的,那孩子一看就是为别人活着的性格,一点儿个性也没有。就像是被压迫时间长了一样,反正我不喜欢。”

“唉。”胤禛又叹了口气,“原本这就是选侧福晋的标准,贤良,听话,家世好。你以为这是选萝卜白菜?光看样子。”

“那你喜欢?”我也学起了胤禛的口气,“你喜欢啊?”

“也不是喜欢。”胤禛顿了顿,“只是弘历大了,也该考虑这些事儿了。一有了侧福晋,再单独建府,基本就是长大的标志。这样一来,在大臣们面前说话也变得有分量。”

“你说家世?”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背景的缘故,听到这两个字就烦躁,“弦筝的家世很厉害?”

“嗯。”胤禛道,“她本名高佳弦筝。大学士的女儿。”

“大学士的女儿?”我心里纳闷,“那我问她的父母是不是乐者的时候他怎么还答应?”

“她父母确实是熟知音律的。”胤禛笑了笑,“说是乐者也不为过。”

“过大了。”我气呼呼的提高声音,“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职业类别!”原本对这孩子就没好感,这会更加没话说了。

“这孩子人还是不错的。”胤禛把我扯到他那儿,“你相处一会就知道了。确实不错,属于上等的丫头。”

我嗯了声,“那你也要把他安排到弘历他额娘宫里去啊?插我这儿干什么?”我实在不解,“按说,事情成了,那也是她儿媳妇。”

“今天福沛的身份定下了。”胤禛重重的叹了口气,“也算是个好事儿。我只怕我百年之后,新皇登基,你再带着福沛无处可去。”然后他伏到我耳朵上轻轻说了句,“我以后的继承者,八成是弘历的。”

我点点头,这不奇怪。不是八成,是一定是弘历。乾隆皇帝么。

“以你和弘历额娘的关系,我真怕你以后没后路可退。你又是不看头势的人,成天没心眼似的到处乱晃,以后万一惹这个事再定你个罪名,你就永远翻不了身了。”

我瞥瞥眼,有那么严重么?

“你还别不信。”胤禛继续说道,“多少先皇的受宠的妃子被新皇以莫须有的罪名整治,恐怕数也数不过来了。弘历和你关系好我知道,但是仅有这层我还放不下心。他额娘妒性太大,我必须想法子再保你一层。若安排弘历未来的福晋到你宫里做丫头,往后再认你做个干额娘,这样不就安妥多了?”

“弦筝别的优点不说,仅凭重情义一点我是万分赞赏的。”胤禛慢慢抚着我的头发,“听说,在家里时,就对她额娘和阿玛极为孝顺。若你能好好对她,日后必定涌泉相报你的恩德。”

原来胤禛都是在为我安排啊。我有些感动,“什么话儿?刚当了皇帝就想以后的事情,不觉得太累了么?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活得比你长啊。”

“必须得想。”胤禛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咱满洲人平时是最忌讳‘死’这个字的,平时我倒也不愿意多说。可是你看看你这个精神,嫁给我这么多年了,还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丫头。所以,你势必会比我长命的。”

我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不许瞎说。”伸出手来捂住他的嘴巴,“你若是走了,我也一块随去。留下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看到我哭了,胤禛忙拉下我捂住他嘴巴的手,用袖子小心翼翼的给我擦眼泪,“这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

我忙胡乱擦了下眼泪,却又想起弘历的事儿来。马上又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事儿决定了么?当真让弘历现在就娶?”

胤禛茫然的看向我,“嗯。原本是打算这样的。怎么?你不愿意?”

“这哪儿是我愿不愿意的啊。”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多嘴多舌,人家亲额娘都没多说什么,我倒在这儿管闲事。但是一想起弘历那张充满希望的脸,又鼓起劲儿来,“不觉得太早了么?”

“早什么早?”胤禛一把扯过我的手,“不早啦。”

“你看弘历才这么点儿。”我连笔划再说,“太早了那个也是不好的。”我想为弘历和宛央拖一下时间。

“哪个?”胤禛故意装糊涂。

“那个。”我小声回答,“真的,太早了那个真不好。”

胤禛哈哈大笑,“你还真是……”

我有些不好意思,“再说啦,你现在给他们一点儿时间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不行啊?平时看你也是开明的人,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么?”

“强扭的瓜不甜?”胤禛又奇怪的打量我,“不知道你是哪儿学的句子。虽然粗俗,倒也贴切!”

“那是。”我站起身来,“就给他们留些时间,到时候两情相悦再喜结良缘,这不更好?”

胤禛苦笑的看着我,“那好,就按你说的吧。”

被丫头们服侍着上了床,看来胤禛真是乏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慵懒又沉重。我却怎么这也睡不着。

这可怎么办?本来是和弘历说好的,就差立下军令状了。这可好,如此容易的就败下阵来,明天可怎么见他?他还一肚子憧憬呢。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左想右想都很头疼,也不知道是我闹得太厉害了还是胤禛觉浅的缘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把我好一个吓。

“你怎么不睡觉?”他语气里还有些浓厚的睡意,“折腾来折腾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