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无心过来,莎琳娜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勉强笑了笑,道:“无心,对不起,都怪我。”
长剑也就罢了,摩喉罗迎剑却是无心心爱之物,此时都落在了拉利贝拉三世手中,无心实是心疼之极。但见莎琳娜惊魂未定,楚楚动人的样子,他心中更是怜惜,低声道:“不要紧,没事了。”扭头道,“殿下,不知你要我们去贵王宫么?”拉利贝拉三世已是惊弓之鸟,见无心站直了,只觉身前的武士还是不够,用土语说了两句,树丛中又钻出了十来个武士。此时他身前的武士挤得满满当当确信无心冲不上来了,这才道:“无心先生,我只想知道苏鲁支先生的下落。”
一听得“苏鲁支”这名字,无心和莎琳娜对看了一眼。先前那些拜火教徒也在找这人,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这苏鲁支是何许人也。他道:“殿下,修道士不说假话,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殿下为什么一定认为是我们藏起了这位苏鲁支先生?”
拉利贝拉三世见他到了此时仍然不认,和边上一个人说了两句,又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到我的王宫与阿拉森先生对质个明白。”
无心诧道:“王宫?那位阿拉森先生可是拜火教的么?”
拉利贝拉三世点了点头,道:“正是他们。请随我来吧。”他也怕无心恼了给自己苦头吃,言谈间变得客气了许多。
此时无心才发现树丛中源源不断出来的武士,总数竟有上百人,先前勃尔登派出去查看地形的汤姆也已被缴了武器推了过来。他心道:这拉利贝拉三世果然和那些魔教是一伙的。现在众寡不敌,带着莎琳娜也逃不脱。纵然能逃掉,贾巴尔和这些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了。好在拉利贝拉三世对自己颇为忌惮,见招拆招,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想定了,他对莎琳娜小声道:“莎姑娘,一旦情势不对,你赶紧走。”他已拿定了主意,万不得已的话,自己将那老黑人点翻了捉住,只求保住莎琳娜,至于旁人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林中树木茂密,一行人东一拐西一拐地走着。明明尽是灌木藤条的地方,撩开后却别有洞天。无心看得惊奇,心道:这拉利贝拉三世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他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这鬼地方还会有王宫?
一行人走过一程,前面突然一亮,却是有一片空地,几个人迎上前来,当先一人衣着甚是华丽,看来也是个地位甚高之人。他走到拉利贝拉三世跟前说了几句。无心方才在树顶上隐约也看见前面有一块地方没有什么树木,只是被树叶遮挡,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所在,此时一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啊呀,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已下到谷中,那前来迎接之人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在下穆特朗,奉兄长拉利贝拉三世陛下之命,请无心先生随我来。”
这人穿了一件深青色长袍,虽然也是黑人,长相却甚为清俊,只是鼻子又尖又钩,与寻常的黑人大不相同,一口拉丁话讲得流利之极。无心见他说得客气,忙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无心,见过穆特朗王子。”
穆特朗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对边上人说了两句什么,有个武士牵了匹骆驼过来,穆特朗道:“下谷的路很不好走,请这位小姐坐骆驼下去吧。”
本来无心他们每人都有一匹坐骑,受拉利贝拉三世胁迫而来,他们的骆驼自然也被缴走,只能步行了。旁人还好,莎琳娜却走得甚是疲惫。无心接过缓绳,扶着莎琳娜上去,心道:这人倒是个人物。
穆特朗虽然是拉利贝拉三世的兄弟,态度却着实要好得多。只是,那些武士仍然手执刀枪站在两旁。面前是一条深深的峡谷,原来定是条大河。峡谷两边尽是森林,有一条小径蛇行而下,远远地见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走在前面,那干河床的两边却有十余座红色房屋。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路,也可以看得出那些房屋十分高大轩敞。无心牵着骆驼,仰头小声对莎琳娜道:“这便是王宫么?怎么看起来像是些大庙啊。”
莎琳娜在骆驼上也低声道:“这些应该是些教堂,相当于你说的修道士住的那种大庙。”
无心嘿嘿一笑,道:“看不出,这拉利贝拉三世居然还是个出家人。”
他和莎琳娜嘀嘀咕咕,说的是汉语,穆特朗一个字都不懂,只道他们在惊叹,在一边微笑道:“无心先生,这是一百五十年前由拉利贝拉一世开凿的独石堂,欢迎诸位来到新耶路撒冷。”
无心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开凿的独石堂?王子殿下,这些教堂竟是用一整块石头凿出来的?”
穆特朗道:“自然。”这话一出,无心也大吃一惊。原先见这些石头房屋,虽然赞叹,却也并不如何惊讶,毕竟中原那些大庙大观他见得多了。可是拉利贝拉三世说这十几座教堂全是用一块石头凿出来的,他无法再不惊叹了,道:“这……这是真的么?”
穆特朗道:“‘十诫’第二条:‘毋呼天主圣名以发虚誓’。这十九座独石堂乃是我祖上纠工数万,费了几十年开凿成功的,绝无虚假。”
沿着山道下到谷底,穆特朗道:“无心先生,请稍候,我去察报兄王,再来迎接诸位。”他说得甚是客气,简直不把无心他们当俘虏。
无心点点头道:“殿下请便。”他站着没事,抬头看着两旁那些石堂。因为这些石堂是从峡谷两边山石上凿出的,因此无心在树梢上也只见到有一片空地,并不曾看到这些建筑。从上面看下去已是大为惊叹,到了近前看时更是吃惊,最大的一座凿出了极为精细的飞檐,檐下是几十根方柱,每根都有六七人一般高。到了近前,已能看到那些墙壁尽是一整块石板,的确是用一块大石凿成的。
到了此时,无心也不由得道:“莎姑娘,果然了不起啊!”
莎琳娜却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无心,你看。”无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拉利贝拉三世的肩荤正在一座石堂门前,穆特朗已到肩荤前向他说着什么,门前却还有四个白袍人,正是先前那几个拜火教徒。无心小声对莎琳娜道:“莎姑娘,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无心见那四个拜火教徒迎上去向拉利贝拉三世深深行了一礼,拉利贝拉三世对他们倒也颇为客气,还了一礼,又与穆特朗说了几句,那个白袍上绘有火焰的汉子向这边一指。
无心扭头低声道:“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要对我们不利?”
莎琳娜皱了皱眉,也小声道:“太远了,我听不见。”
无心忽地伸指在舌头上一点,用两指按在太阳穴上,低声道:“他们在说:‘克苏阿拉……’”他使出这谛听术来,耳力短时间能增强数倍。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现炒现卖地鹦鹉学舌,总能学个七八成。莎琳娜听他说了一段,顺口译道:“他们说,苏鲁支已被我们捉住,我们这些人不怀好意,要陛下一定要拷问出来。”无心听莎琳娜译完,心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是我们捉了那个什么苏鲁支?
莎琳娜见那个首领又说了几句什么,忙道:“你快听听,他又说什么了?”
无心的谛听术并不能持续太久,此时一分心,效力更是大减。听得莎琳娜催促,他连忙打起精神再去细听,却只听到支离破碎的几句。他念了出来,却见莎琳娜双眉紧皱,忙道:“这又是说了什么了?”
莎琳娜有儿点茫然地道:“你说得不太准,好像,好像他在说,他以法术查过,我们这几个人中有人身上有‘乌尔迪贝赫什特’,就算杀人,也要不惜代价取出来。”
无心道:“乌尔迪贝赫什特,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拜火教的一个神。”莎琳娜刚说完,却见无心的脸色变了变,她奇道,“怎么了?”
无心强笑了笑道:“没什么,看来他们的确是不怀好意。”无心说得轻松,但心里却惊恐之极。他出生时就被父亲鸣皋子附上了腾蛇、勾陈二煞。身带神煞的话,法术能够增强许多倍,只是如果动用次数太多,人反被神煞所凭,渐失本性。鸣皋子当初将这二煞附到无心身上也只是以无心的身躯为鼎,暂时收容而已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调用。只不过无。也知道自己身带神煞,那些法术无形中全都强了许多。因此他年纪轻轻,打坐炼气也不算太用功,功力却甚强,许多明明本领比他高得多的人也都折在他手上。现在听得那些人说什么有人身上有什么神,他顿时想到了自己。
勾陈为中央之神,即是麒麟;腾蛇游走四方,依附于勾陈,这些都是中原的叫法,说不定“乌尔迪贝赫什特”正是这勾陈腾蛇在这里的叫法。正如那白虎煞,莎琳娜就说在佛罗伦萨叫做魔鬼。当初鸣皋子为解开蛋尤碑要汇聚六神之力,险些将无心这个儿子都开膛破肚,无心至今心有余悸。听得拜火教的人说什么“不惜代价取出来”之类的话,他登时想到了当初的情景。鸣皋子是他父亲,终究没舍得动手,自己和那些拜火教徒可是无亲无故的,就难说了。只是想到拉利贝拉三世已被自己吓得惨了,肯定不会同意将自己开膛破肚,他心中总算镇定了许多。
此时拉利贝拉三世与那几个拜火教众又向前走去,穆特朗却满面堆笑地走来。无心原先对穆特朗观感不坏,只是见到那几个拜火教众,心想这些人终究不会有善意。
穆特朗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无心先生,家兄能请得阁下前来,实在是荣幸之至。”无心听他说得客气,更是提防万分,暗道:你这黑皮鬼说得再好听,一般不安好心,我怕你不成?想归想,脸上却也满面堆笑道:“不知殿下到底有什么事?方才那些波斯人是谁?他们难道也是基督徒么?”
穆特朗哈哈一笑,道:“神爱世人,并不只爱基督徒。那位阿拉森先生乃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思王阁下,想必与无心先生有些误会吧。”
无心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请阿拉森先生将贾巴尔先生交还给我们,两下里把刀子变成玉石丝绸,岂不甚好?”“化干戈为玉帛”这句古语,“玉帛”无心会用拉丁语表达,可是在拉丁文里盾牌长戈该怎么说他却不知道,好在刀子也是武器,这句话的意思谅他应该明白。
穆特朗怔了征,马上笑道:“无心先生这话说得真好,只是贾巴尔先生已在墨丘利殿歇息了,无心先生移步便可见到。”他说着,又是一笑,“前些天刚运来一些希腊酒,很是甘醇,大为难得。”
无心酒量不大,酒瘾却是不小,平时身边总带了个银酒瓶,每顿都要抿上一小口过过瘾,虽然知道这定是场鸿门宴,可听得说有什么希腊酒,定然还有山珍海味,心头一动,喉咙里都快要伸出手来,道:“那好吧,莎姑娘,我们快走。”
无心牵着骆驼在谷底走着。这儿本是河床,虽然整理过,但路上还是有不少卵石,骆驼高一脚低一脚的很是颠簸。莎琳娜不敢再分心,只得凝神坐好。这山谷之中巨石凿成的教堂一座连着一座,穿行其中,更显得巍峨庄严。
无心他们正看着,穆特朗在前边回头道:“这里原是约旦河,只是河水大多已干了,当初有水时可以乘船来各诸堂之间,现在只能走路了。”
莎琳娜诧道:“约旦河?”无心听莎琳娜甚是诧异,马上领会得,心道:“对啊,约旦河不是摩西带族人逃出勿斯里后去的地方么?离这儿可有十万八千里。”莎琳娜给他讲过《圣经》故事,摩西“出埃及记”一段跌宕起伏,大为有趣,无心记得很是清楚,一听这河叫约旦河,立时就想了起来。
穆特朗却笑了笑道:“不错,这条河是叫约旦河。”
此时他们已走到一座石堂跟前,这里却是有一半埋在地底的。埃塞俄比亚高原气候颇为炎热,这里虽是峡谷,却仍然甚热,这座石堂用一块一半深埋地底的巨石凿成,一进去却颇为凉爽宜人。他们走过别处时,那些石堂尽都光秃秃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唯有这里,门口便有丝绸装饰,装着木板雕花窗户,看来是住人的地方,门口却有几个武士,一见穆特朗过来便立正致礼。穆特朗转身道:“诸位请进。”
一进里面,无心便又吃了一惊。这独石堂气势雄伟,毕竟都是石头凿成的,可是此间却铺着厚厚的驼毛地毯,墙边还装饰着许多鲜花。
真是穷奢极欲。无心只道这拉利贝拉三世是个前朝王孙,并不是当朝亲王,却没想到这人势力还如此之大,在里面也立满了精壮武士。他忖道:这家伙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么?
穆特朗领着他们东一拐西一拐地进了一间石室。虽然房间是从一整块巨石凿出来的,布置得却极是奢华,地上铺着驼毛地毯,床椅上是毛皮坐垫,墙上还挂着挂毯。
穆特朗将莎琳娜引人,却又与无心在门口低语了一阵。不一会儿,两人似乎已经谈妥,穆特朗向无心行了一礼,无心在他胸前一拍,算作还礼。穆特朗微笑道:“无心先生,请先安歇一下,等会儿便有人过来相请。”
莎琳娜见门外虽然还有武士把守,但这屋子布置得如此奢华,哪里像是对待俘虏的,更像是在邀请贵客,心中更是诧异。她看了一眼无心,无心却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道:“多谢了。”
穆特朗退了出去。见他两人做戏一般,莎琳娜再也忍不住,低声用汉语对无心道:“无心,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无心见穆特朗走出去,正在低头沉思,听莎琳娜问话,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轻声道:“这穆特朗不是个好东西,他是要我帮他对付他哥哥。”
莎琳娜吃了一惊,道:“是要你当刺客?”虽然这里没有旁人懂汉语,但她一说出来还是立刻掩住了嘴。无心慢慢点了点头,道:“是啊。”
莎琳娜看了看周围。这几间石室只有靠外侧有窗,此时窗子也关着、从窗缝里看得到立在外面的那些武士。她握了握无心的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声道:“小心他说了不算。”
无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心里有数,所以我给他下了厌胜术。”
在拉利贝拉三世面前与拜火教诸人对质,用言语挤兑得他们动手,然后穆特朗趁机指挥武士将那三个拜火教徒杀死。穆特朗突然要他做这事时,无心吃了一惊。虽然穆特朗称这三人以言语蛊惑拉利贝拉三世,他是要为兄长除去这三个妖人,但无心明白得很。他寻思:你当我是白痴,给你当猴子耍么?玄武门之变这类事他听得多了,穆特朗虽然说得好听,但一旦动起手来,趁乱将拉利贝拉三世连同自己一块儿干掉,这才是他的真实用意吧。可是无心刚一迟疑,穆特朗马上提出愿让无心在自己身上下厌胜术。这一下却把无心弄糊涂了。这厌胜术定然是穆特朗听拉利贝拉三世说的,而拉利贝拉三世也正是因为害怕这门奇术,才投鼠忌器。穆特朗此举让无心更加摸不着头脑。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无心揽住莎琳娜的腰,低低道:“莎姑娘,你把那火铣备好,等一会儿我让你用,你就立刻用。”
拉利贝拉三世纵然骄横,总算还是个信徒,并没有搜莎琳娜的身,那两支火铣莎琳娜一直带在身边。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要打谁?”
无心淡淡一笑,道:“眼下还说不上来。”在屋了呆了没多久,响起了叩门声,有个人在门外道:“无心先生,莎琳娜小姐,陛下有请两位人席。”
这声音是个女子。虽然这拉丁语说得还不如无心,却也能听得懂。无心听得竟然是个女子相邀,先是一怔,眼里登时放出光来,连忙起身。莎琳娜见他这副样子,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还没说什么,无心已扭过头来低声道:“莎姑娘,你放心,我理会得。”
纵然知道这女子也多半不是个善类,无心忖道:“这些人怎的要对我用美人计?不知她长得如何,嘿嘿。”他走到门边,有点儿急不可耐地拉开门。本以为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娇媚女子,就算肤色黑点儿也赏心悦目,哪知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倒是个女子,只是年纪却足足有五六十岁了,身上皮肤层层叠叠,皱上加皱。无心呆了呆,心道:这想必是那位小姐的奶奶了,那位小姐在哪里?
他正待问,这老妇见门开了,行了一礼道:“无心先生,陛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