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者无心:海内篇上一章:第37章
  • 道者无心:海内篇下一章:第39章

  无念的功力较诸宗真不啻天壤,当初他用出这破魔八剑已极是不凡,此时在宗真手上使来,更是声势骇人。虽然只是一根三尺余长的树枝,被宗真的真火催动,已不下利刃。但宗真终究宅心仁厚,这大日如来金刚剑只取浑成,不取锋锐,甲子被他击中,人已如一颗小石子般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一下翻身站起,身上并不带伤,大梦初醒般看着宗真,动作极是迟钝,先前那形同鬼魅的身法却已不复可见了。

  宗真沉声道:“鸣皋道友,你以符咒驱使生人,难道不怕正一教历代祖师英灵震怒么?”以符咒驱使生人,原本也非邪术,正道左道皆有,但正道只用在为人驱邪上,像鸣皋子这般做法,实在已与邪术一般无二了。

  鸣皋子淡淡一笑,道:“大师说法,奈何在下听不入耳。甲子!”

  他一声断喝,甲子身子一凛,一下站直,道:“属下在!”鸣皋子手一抖,又将一张符贴到甲子身上,捻个诀,喝道:“疾!”

  甲子身上符咒已被宗真击散,此番二次上前,事后多半会全身经脉断裂,不死也成了个残废。宗真叹道:“善哉。”心中已升起了怒意。宗真一身修为,已近点尘不染,可他少年时也是个性如烈火之人。此时见鸣皋子竟然根本不把手下人的性命为意,宗真也终于动了真火。虽然知道如此一来,他苦修断不欲行障便功亏一篑,而自己年纪老大,来日已然无多,今生再难跨过这个门槛,《成唯识论》中所谓的第十障未得自在之障永远也勘不破了。

  宗真将右手举起来,咬破中指,将指血在树枝上一涂。这树枝原本已在燃烧,宗真一将血沾上,火势更旺。他深深吸了口气,一身长衫如同吃饱了风的布帆一般鼓起,猎猎舞动。鸣皋子见此情形,心中惧意顿生,忖道:“这秃驴……他是要博命了么?”

  六丁六甲阵不能奈何宗真,到了此时,也只能再运天罗地网了。他咬了咬牙,一手忽地将道冠打落,喝道:“画地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螣蛇,六丁六甲神将乘我而行。今日禹步,上应天罡,下辟不祥,万精厌伏,所向无殃。所供者达,所击者破,所求者得,所愿者成。请玉女真君护我,急急如九天玄女道母元君律令!”

  这是玉女反闭法。玉女反闭法原本极其繁琐,鸣皋子身有异禀,已省去了前面一大段请神之法,可是仍然极其复杂,他轻易也不敢动用,此时见宗真的破魔八剑太过骇人,只得一用。他念完这一段,左脚横着跨过一步,念道:“禹步相催登阳明……”

  禹步共有离、旨、火、天、尊、帝、胜七步,每念一步便念一句禹罡咒。鸣皋子步法灵活,行动迅捷,一眨眼已走到尊位,正念到“我步我长生,恶逆摧伏蛇妖惊……”正要跨到帝位,却见宗真断喝一声,竟然已迫到跟前,一根树枝带着火苗当头劈下。他原本以为六丁六甲阵纵困不住宗真,总能再缠住一会,没想到宗真势如破竹,身形如奔雷闪电,六丁六甲竟然根本碰不到他,而禹罡咒此时尚未念完,不由大惊失色,心中叫道:“糟了!”

  破魔八剑本就刚猛沉雄,宗真又是全力施为,这一剑如泰山压顶,便是一块巨石,只怕也会被打得粉碎。鸣皋子脸色变得煞白,此时便是想退也退不走了。他咬了咬牙,心道:“好,就斗个你死我活!”

  宗真手中的树枝已直直落下,便是想逃也逃不开了,纵然鸣皋子想以死相拼,也已来不及。此时鸣皋子心中只是后悔不该小看了宗真,他右手的笛子向上一架,牙齿一下咬破舌尖,一口血正要喷出,宗真手中的树枝已到了他头顶。火势如刀,已将鸣皋子顶心的头发也燎得焦了一片。鸣皋子万念俱灰,心道:“完了。”

  哪知宗真的树枝眼看便要落到鸣皋子头顶,却觉得眼前一花,鸣皋子忽然向一边闪开了半尺,“砰”一声,树枝擦着鸣皋子脸颊打下,那张胡床登时被击得粉碎,树枝也登时寸寸碎裂,爆出一片火花。宗真心中一沉,这一击已耗尽了他浑身之力,本以为必中,哪知最后却失了手。

  鸣皋子死里逃生,脸上突然现出一片黑气,露齿一笑,脚下一错,已从帝位转到胜位,口中念道:“……我步我长生,众灾消灭我独存,急急如律令!”

  禹罡咒已然布全,他猛地将舌尖血一口喷出,左手一掌击出。这一掌宗真再也闪不过了,正击中他小腹,“砰”一声,如中巨木,宗真被鸣皋子打得连退了三步,脸上已被鸣皋子喷得都是血痕,却仍是兀立不倒。

  鸣皋子见全力一掌居然还击不倒宗真,不禁骇然,心中更动了杀机。他的脸上已透出黑气,此时更是黑如锅底,一个人几乎要融入夜色,身法如电,忽然抢上两步,一掌又印在宗真胸前。这一掌用力并不大,看似缓缓贴上,但手掌刚贴到宗真胸口,宗真只觉一股大力穿胸而过,他已躲无可躲,护命法门神咒经也已挡不住这等大力,“啪”一声,胸前尚无异样,背后的衣服却出现了一个手掌形的破洞,大小形状正与鸣皋子的手掌一般无二。鸣皋子这一掌的掌力竟然透体而过,宗真吃了这一掌,再也站不住了,一下仰天摔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已是动弹不得。

  鸣皋子先前劲道并不甚大,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大得异乎寻常。宗真被鸣皋子击倒,脑中却是一片雪亮,心道:“是了!此人定然对自己也下了符咒!”鸣皋子最后动手时脸色变成漆黑一片,这分明是有魔物附身之相。他以符咒驱使六丁六甲,没想到连自己也这般办。因为以符咒驱使人体极其伤身,因此鸣皋子先前也不敢动用,直到应付不了时才终于使出来。

  方才鸣皋子全力施为,自顾不暇,六丁六甲十二人失了主持,已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待鸣皋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击倒了宗真,又将笛子凑到唇边吹了两个调子,解了这十二人身上的符咒,他们才算如大梦初醒。只是鸣皋子用力太过,吐气维艰,便是这两下笛声也吹得断断续续,大不容易。宗真知道鸣皋子一解除六丁六甲的符咒,便是要来对自己下手了。这六丁六甲没了符咒,武功道术在宗真眼里自是不值一哂,但此时自己中了鸣皋子两掌,五脏移位,要动动手指都难。他是有道高僧,对生死看得极淡,只是想到大事尚未完成,不由又有些后悔。

  六丁六甲围困宗真也已用尽力量。他们功底远不及鸣皋子,一个个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甲子功底在这十二人中算是最高的,勉强走到鸣皋子跟前,躬身一礼,道:“宗主,要杀了这秃驴么?”却见鸣皋子两手交错,正在极快地变幻手印,脸上的黑气一阵浅一阵浓,知道宗主方才动用了禁术,此时正在行退魔法,便不敢再说话,肃立在一边听候吩咐。

  鸣皋子的手指如飞,不住变化。密宗称手印,道家称为捻诀,其实是一样的。宗真见这鸣皋子所捻之诀尽是玄门正宗,虽然不知他在做什么,心中更是忧虑,忖道:“东华真人难道真的如此不择手段也要杀了无心?他到底干了什么事了?”

  此时鸣皋子脸上的黑色已然褪尽,大袖一抖,一边站立的甲子已然会意,拣起掉落的道冠递上。鸣皋子将道冠戴在头上,整了整,忽然淡淡一笑道:“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宗真一怔,一时还以为鸣皋子在对自己说话,但见鸣皋子的双眼平视,并不看着自己,也省得是对自己身后说话,暗自一惊,心道:“不好了,会不会是无心跟了来?”他初时便担忧来的是张正言派来要对无心不利之人,因此吩咐无心千万不要出来。但他也知道以无心的性格,这等话于他只如耳旁风,根本听不进去的。宗真想要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究竟是谁,可是他受伤极重,连坐起来都难,一时竟转不过头去。

  鸣皋子等了等,仍然不见回答,略略有些愠意,喝道:“还不出来么?若再不出来,这位大和尚便要涅槃了。”说着踏上一步,走到了宗真跟前,作势将笛子指向宗真胸口。

  等了一会,仍然不见有人答话。鸣皋子眼中露出一股杀气,高声道:“大师,对不住了。”笛子在空中一抛,变为反手握着,猛地刺向宗真前心。这笛子虽然没有尖端,但以鸣皋子这等功力,只怕入木如腐,不要说刺入重伤之余的宗真身体了。宗真只觉一阵凉风扑来,心中不由一寒,正打算念句阿弥陀佛闭目受死,忽地闪过一道褐色光华。

  此时鸣皋子已用五雷天心大法布成了天罗地网,若是有飞鸟误入,也登时会被灼成焦炭,但那道褐色光华却如同无物。鸣皋子吃了一惊,手一扬,笛子迎上那道褐光,“”一声,他只觉手指也被震得一麻,心道:“好厉害的劲道!是他么?”

  能突入天罗地网而不引发雷电的,只有同是正一雷法一脉。但这暗器太过古怪,闻所未闻,鸣皋子也暗自吃惊,忖道:“几年不见,他居然还练成这等本领?”他定睛看去,却见一边的一棵乌桕树下站着一个满面胡须,背着个大葫芦的大汉。这大汉来得突然,以鸣皋子这等耳聪目明的异士,居然先前一直不曾发现,不由一怔,喝道:“是什么人?”

  褐色兵刃与鸣皋子的笛子一击,在空中划了个圈,那汉子手一招,便又飞回他手中。这等本领,寻常武林中人除了术剑门是不会有的,这汉子多半也是个术士。他看了看鸣皋子,却皱了皱眉,走上两步,拱了拱手道:“某家竹山教雁高翔。古人云:‘得饶人处且饶人’,道长真要赶尽杀绝么?”

  鸣皋子看了看雁高翔,忽然一笑,道:“原来是竹山教余孽,我听说过你。”

  原来此人正是竹山教的雁高翔。他也是见到五雷天心大法,才赶过来看个究竟,正好见到鸣皋子要对一个少年僧人下手,不由出手相救。他出手向不容情,要杀便杀,只是方才这招回月刀居然被鸣皋子挡回,心中实是大为震骇。但他性情向来刚硬,纵然知道自己本领不敌,也绝不退缩,何况以前与人对敌,报出姓名来,倒有一大半说是没听见过,让他很不受用。此时听得这披发道士居然说听到过,不禁颇有知遇之感,敌意也减退了许多。只是此人说自己是“竹山余孽”,他也知道自己的竹山教名声很不好,但这话终究大大不中听,若是以前,二话不说便要拔刀相向。只是此人显然是正一教门下,既然不是无心,不好大打出手,便和声道:“看道长出手,乃是正一教门下。在下是奉东华真人所托有事前来,请道长不要误会。”

  鸣皋子听雁高翔语气转缓,不由大为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眼中一亮,道:“原来你奉我师兄之命来的。有什么事么?”

  雁高翔道:“道长,东华真人是请我杀一个人。”

  他将“请”字说得很重。鸣皋子眼中又闪了一下,慢慢道:“东华师兄要你杀的,可是无心么?”

  宗真听得他二人对话,心中不禁一沉。竹山教是邪派,张正言居然委托了邪道人物来杀无心,难道无心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了?他原本只觉得张正言只是痼于门户之见,才要把无心这个学了许多邪派术法的本门弟子杀了,可是先前他明明已允诺无心重归门墙,又怎会突然变卦?而且给自己的信中也语焉不详,只说要立时杀了无心,免得酿成大患。此时他心头疑云越来越浓,只觉其中另有内情。

  雁高翔道:“原来道长也是一般。道长,这小和尚已然落败,不妨放他一马,让他去吧。”

  雁高翔先前上龙虎山,见到东华子张正言竟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大吃一惊。张正言是正一教主,又是年富力强之时,雁高翔虽然对自己本领颇有自信,但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本领能高过张正言。竹山教已全军覆没,只余他一人,此番上山,雁高翔实已存了荆柯之志,打算万一夺不回教主,便宁可以身殉教。哪知见到张正言居然受了如此重伤,雁高翔一时惊得呆了。待张正言说了有妖人上山,自己中了暗算,那少女教主已被妖人撕裂之事,雁高翔知道以张正言身份,根本不必骗自己,而且此事,实是正一教奇耻大辱,张正言不惜自曝其短,自是千真万确的事。想到教主已死,竹山教复兴无望,雁高翔上山时的一腔雄心尽化为冰雪,便准备告辞下山,从此传承竹山教,让这一派不至中断。下山时,张正言却传了他一手五雷法,要他到福建刺桐一带来杀了无心。当初为了林灵素的《神霄天坛玉书》,便是因为无心作梗,这一函《神霄天坛玉书》不知去向,雁高翔的两个师兄丧命。而当时雁高翔输在无心的诡计之下,未能在最关键时帮上教主,因此他一直对无心怀恨在心,对教主却极是内疚,觉得竹山教覆灭,其咎在己,听得张正言要自己来杀无心,正中下怀,便答应下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张正言因为怕他对付不了无心的五雷破,居然也传了他一种五雷法。雁高翔水火刀本已极其厉害,有了五雷法相辅,水火刀威力倍增,更是信心满满。他也是见到这山坡上有人施展五雷天心大法,想起张正言说过无心便在这一带,才赶过来看个究竟。哪知见与一个少年僧人动手的是个中年道士,并不是无心,不由有些失望。竹山教名声在江湖上极坏,雁高翔动起手来杀心极重,可他向来自负豪侠,心地颇为仁厚,见鸣皋子已然得胜,还要动手杀人,自然看不过去,才出手相救,此时又出言为宗真求情。

  鸣皋子暗道:“这个大胡子自称是竹山教,怎么这般假道学?来得又真不是时候,不要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一个不对动起手来,输在他手上了。”他抖了抖袖子,拱手微笑道:“雁道友,今年春秋几何?”

  雁高翔听鸣皋子突然问起自己的年龄来,不由一怔,顺口正要回答,忽听得宗真喝道:“闪开,他在作法!”

  五、术有正邪

  〔“人不在山,心在师门。术有正邪,道则一也,师父不闻诃利帝母事么?”〕

  〔“术有正邪,道则一也”这八个字是当初宗真与无心初识时,见无心身怀众多邪术,这般对他说的。所谓邪术,只消不是伤天害理,用在正道上,亦可成道,而一念不正,由道入魔易,立身坚定,由魔入道亦不难。〕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头打向雁高翔。鸣皋子面上和易,双手其实在袖中捻诀作法,旁人根本看不到,宗真受伤虽重,但他六神通修习有成,已觉察此人双手有异,千钧一发之际叫出声来。雁高翔原本毫无防备,听得宗真的叫声,闪已闪不开了,手中水火刀举起护住头面,“砰”一声,水火刀被击成两截,他也如遭巨锤一击,双足陷入土中足有三四寸,浑身难受之极。他又惊又惧,料不到鸣皋子会突然动手,水火刀已断,右手在头顶极快地绕了个圈,断刀化为烈焰,一下护住顶门,将雷电余力尽皆承下。饶是如此,背后冷汗仍是涔涔而下。他当初曾与无心有过一战,曾经在无心的五雷破下吃过亏,对正一雷术颇为忌惮,见这鸣皋子的术法与无心极为接近,功底却更为深厚,甚是担心挡不挡得住。但见水火刀能够挡住鸣皋子的雷术,心中一宽,更是感激张正言。

  鸣皋子这招袖里乾坤本来是必中之势,没想到居然会被宗真先行叫破,而闪电竟然打不透雁高翔的水火刀。他双手一抖,揎袖出臂,心道:“这妖人居然也会一点五雷法,看来只有靠六丁六甲了。”

  鸣皋子与宗真一场恶斗,险些丧命,靠了唤出体内妖神方才得胜。他也知道以眼下自己的功力,其实已很难克制那妖神了,一个不当心便要遭到反啮,而这雁高翔殊非弱者,现在能用的只有六丁六甲。六丁六甲围攻宗真时已经筋疲力尽,再让他们出击,只怕当时便要死掉一半。只是鸣皋子对这些属下的性命向来不以为意,驱使如牛马,也不会管这些。他见雁高翔水火刀已断,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手一抖,又取出一叠符纸,喝道:“六丁六甲!”

  六丁六甲十二人已都累得直喘粗气,有几个更是如泥塑木雕,听得鸣皋子的喝声,都齐齐站到鸣皋子身前,挡住了雁高翔。雁高翔见这些人过来时身法笨拙,笑道:“想倚多为胜么?”他因为感激张正言传法,实不想与鸣皋子动手,但鸣皋子居然暗算他,若非宗真及时叫破,此时自己已被天雷打成肉泥了,杀心已动,见六丁六甲挡住自己去路,扬声喝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快闪开吧。”

  竹山教虽是邪派,但雁高翔的声音正气凛然,并不带半分邪气,宗真暗暗称奇。鸣皋子是名门正派,雁高翔是左道妖士,偏生一个行事诡僻阴险,另一个却光明磊落,倒似倒了个个。他受伤极重,可是耳聪目明仍一如寻常,听得出鸣皋子正在喘息,内息已有散乱之相,而雁高翔底蕴深厚,心中一宽,心道:“这雁高翔虽然远不及鸣皋子,可这时候定不会输。”一念及此,心中却又翻了个个,暗道:“这雁高翔用的终是邪法啊……”

  此时鸣皋子左手捻个诀,向前一指,喝道:“天帝释帝,部带天罡。五方凶恶之气,何不伏藏。飞光一吸,万魔灭亡。天罡欻吸摄,欻吸天罡摄!”

  这是天罡咒。咒声一落,他在甲子丁卯二人背后贴上了符纸,手一扬,六甲六丁忽地左右一分,甲子丁卯二人如飞鸟之疾,分扑雁高翔左右,速度虽快,较诸方才已慢了许多,但雁高翔没想到鸣皋子行法居然如此之快,他方才吃了个小亏,本已全神贯注,六甲六丁甫动,他的左手在背后的葫芦底一托,右手掩在葫芦口,喝道:“起!”

  水火刀是以内息将酒凝成寒冰拔出葫芦口,他本以为定然来得及,可是六丁六甲来得还是太快,不等他拔刀,当先的甲子丁卯二人左右合击,两人手臂如铁闩,一上一下,拦腰向雁高翔打来。若是打实了,只怕雁高翔这人也要断成三截,可是刚一击中,雁高翔的身影已如一缕青烟,甲子丁卯二人手臂一挥而过,居然打了个空。他二人大吃一惊,身后有人喝道:“吃我一刀!”

  原来雁高翔有一门身外化身的幻术,这幻术原本并不难看破,但六丁六甲身上附着符咒,便如木偶一般,已不能如平时一般看得清楚,竟然打中了雁高翔的幻身。此时听得雁高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二人大吃一惊,正待闪开,一道褐色光华已直直掠下。

  这一刀一掠而过,竟然将甲子的右臂与丁卯的左臂截断。雁高翔是竹山教出身,杀人不当一回事,出手之狠,宗真看了也不禁咋舌。甲子与丁卯二人惨呼一声,齐齐摔倒,雁高翔手一翻,水火刀向上一挑,在身前划了个弧,迎向接着扑来的甲戌丁丑。戌丑二支在五行中皆属土,甲戌与丁丑二人下盘极稳,原本在六丁六甲阵中,甲子丁卯二人如洪水巨木,第一轮攻击后,甲戌与丁丑二人趁势而上,恰好可以补足甲子与丁卯防御不足的弊病。只是方才甲子与丁卯却击了个空,他二人仍然冲上,甲戌跑得稍快,还不等举手,只觉胸前一疼,雁高翔的水火刀已当胸贯入,将他刺了个对穿,丁丑眼里看得明白,但丁甲齐攻齐守,甲戌虽亡,在符咒驱动之下,他却停不下来,仍然向着雁高翔冲去,等如要送死一般。就算他身上附着符咒,一张脸也已变得惨白。

  哪知刚冲到雁高翔身边,却见雁高翔叹了口气,水火刀忽地倒转,曲起肘来在丁丑胸前重重一击。双肘之力原本比拳头更大,丁丑功力本就不及雁高翔,被他一击,登时摔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雁高翔喝道:“鸣皋子,你也不要让手下白白送死了!”

  他见这六丁六甲阵形散乱,实在胜之不武,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愿如此妄开杀戒,杀了甲戌后便颇有不忍。他也不明白鸣皋子为什么要突然动手,自己身受张正言大恩,实在不该妄杀正一门下,但鸣皋子却不回答,只是厉声喝道:“甲申丁亥!”

  他见雁高翔片刻之间击倒四人,心中大为惊骇,想不到竹山教居然还有这等一个人物。厉喝之下,甲申丁亥二人又直直冲上,与先前两拨一般无二。雁高翔微微一叹,水火刀一横,刀身上起了一阵白雾。水火刀乃是逆运内力凝酒成刀,寻常兵器与之相交,这股寒意便受不了。雁高翔虽然不想再无谓杀人,但别人要杀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水火刀举起,正待对准冲上来的丁亥劈去,雁高翔忽觉手一沉,刀身突然重了许多。他大吃一惊,刀法已出现破绽,缓了一缓,丁亥已抢入他怀中。雁高翔的武功还在道术之上,水火刀劈不出去,右膝一屈,猛地一顶,正顶在丁亥面门,丁亥惨叫一声,被他顶得直飞出去,鲜血直流,但甲申趁着这空档冲了进来,一拳击向雁高翔前心。这一拳力道沉雄,雁高翔心头一凛,左掌一托,“啪”一声,接住了甲申的拳头,本待将甲申这一拳向上推开,右手水火刀便可刺出,哪知甲申的力量在六丁六甲中位属第一,加了符咒后更大,以雁高翔的力量竟然接不住,被打得气血翻涌。他眉头一皱,猛喝道:“破!”水火刀突地化成一条火焰,长了三尺,刺入甲申前心,而雁高翔也被这一拳打得向后滑了出去,地上被拖出两条深深足痕。还未站定,眼前却觉一黑,鸣皋子直如鬼魅,已闪到他身前,一掌正印在他前心。

  这一掌与先前打中宗真的一掌一般无二,雁高翔功力远不及宗真,但身体硬朗,而鸣皋子先前已发过一掌,这一掌的力道与先前相比只剩了三四成。饶是如此,雁高翔也承不住,只觉鸣皋子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硬挡是根本挡不住的,他双足一蹬,人高高跃起,在空中连翻了两三个跟头,向后翻去。

  他想借着这翻滚之势消去鸣皋子一掌之力,可是向后翻出四五尺,双足刚一落地,却觉得地面如风浪中的船甲板一般起伏不定,胸口也一阵发闷。他大惊失色,心道:“我只道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想到内力居然还如此充沛!”他强要站定,可哪里站得住了,双腿一软,便要跪倒。只是雁高翔性情刚硬之极,猛提一口气,一条腿跪了下来,另一条腿却死活也要撑着站立。

  鸣皋子一掌将雁高翔击翻,却也觉得胸口一闷,人晃了晃,几欲倒地。先前催动附体神煞将宗真击倒,已近极限,没想到这个大胡子少年出乎意料地强悍,虽然终于也将他击倒,可鸣皋子内伤同样不轻。他也顾不得解开六丁六甲符咒,盘腿坐下,左手一下撕开胸前衣服,五指在心口处一按。

  他一撕开衣服,雁高翔眼尖,一眼见他心口处有一团黑气,便如泼了一块墨渍一般。他心中大奇,忖道:“这牛鼻子原来受伤如此之重?看来我也不是那么不济。”雁高翔好胜之极,丢了性命犹是小事,输了一回,却是生平奇耻大辱。他被鸣皋子击倒,心中极为难受,此时方才觉得宽慰些。此时他也知道鸣皋子正在调理,自己上前只消一刀便可取了他的首级,强要站直,但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难受,便是站着也是勉为其难。

  鸣皋子见雁高翔居然还能站起来,心中一惊,左手五指兔起鹘落,在胸口接连点动,那团黑气隐隐似在转动,一张脸也变得漆黑一片,心道:“快点!快点!不要功亏一篑。”他知道此时只消让六丁六甲上前,雁高翔与宗真二人都如俎上鱼肉,可是六丁六甲被他下了符咒,失了主持便动弹不得,自己自顾不暇,一时也来不及解开,只盼能抢在雁高翔过来之前将神煞收归本位,提起一口气好解开六丁六甲的符咒。

  雁高翔慢慢向前挪着,已近鸣皋子身边。鸣皋子心中一沉,暗道:“糟了。”此时内息如一团乱麻,两次催动神煞,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现在站也站不起来。雁高翔伸手按在背后的葫芦口,长吸一口气,笑道:“牛鼻子,原来你还是折在我手上。”

  他下手极狠,向不留情。鸣皋子低头不动,五指仍在点动,雁高翔喝道:“死吧!”一把拔出一柄水火刀来。他内力耗尽,平时拔出的水火刀足有一拃之宽,三尺来长,此时却只有一指粗细,长也不到半尺,便如一把小小匕首。便是这般小,雁高翔握在手中也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几难握住,对准鸣皋子心口刺去。虽然鸣皋子为什么要与自己动手他也不清楚,但既然别人要自己性命,那他也不容情,杀了再说。

  水火刀眼看便要刺到鸣皋子心口,鸣皋子忽地一抬头,喝道:“破!”从他嘴里突地喷出一团热气。这热气有如凝固,与雁高翔的水火刀一击,雁高翔只觉手臂一震,水火刀登时溶成酒汁,淋漓洒下,而这口气便如一个无形的巨掌,在他胸口重重一击,他一个踉跄,接连向后退了几步,终于一跤摔倒,恍惚中,听得宗真突然惊叫道:“你……原来你是青龙!”

  青龙是什么?雁高翔虽然被击倒,仍是一怔。但他受伤甚重,已失去神志,也想不出宗真叫的是什么。鸣皋子慢慢站了起来,整了整道袍,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道:“宗真大师真个渊博,猜得丝毫不错。”

  宗真受伤极重,虽不能动,但看得清楚,听得也仔细,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鸣皋子为什么要杀丹增了。他强自撑起上半身,道:“既然你是青龙,又杀了丹增大师,想必也是为了蚩尤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