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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飞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掌,还未弄清怎么回事。茹小意哭着,击出剑来,指着他骂道:“你·…··你好狠的心,对一个小孩子也下得这样的毒手!

湛若飞心中怔仲,难道真的是自己讨厌师妹和项笑影生下的,而在不知不觉下了重手么?迷糊间又因失血过多,更是恍惚,未及分辩。

茹小意见他不分辨,便是认定他由爱生恨,杀死自己的孩子,一剑便向湛若飞心口刺去,要替自己报仇!

湛若飞见茹小意竟如此不明自己,也不想分说,长叹一声,瞑目情愿死在茹小意剑下。

茹小意正要刺下去,忽觉右臂被人扣着,她大怒欲挣,却是她丈夫,项笑影悲声问湛若飞:“你如果真心对待小意,小意也本念着你的话,你们大可远去他方,我不会来烦你们…可是,你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孩儿下此重手?”

茹小意听她丈大很不了解她,更因死了孩儿,吻着孩子染血的额放声大哭了起来。茹小意这一哭,湛若飞顿然醒了,他并没有杀那孩子、他不能让茹小意恨他一世。

“没有,”他抗声道:”我没有杀他。可是他手上还染着石头儿的血,他竭力回忆刚才的事,分辩道:“小孩向我这边跌来时,已经死了。”

茹小意知道她师兄是从来不说谎的。一个真正傲骨的人是不会撤谎的,她师兄更是倾到入骨的一个人。她忽然想起一事,霍然转向,用一双俏丽但敌对的眼瞪住“泰伯”,一字一句地问:“泰伯。你究竟是谁?”

“泰怕”这老家人是三年前才入项府的,项笑影见他老迈忠诚,便收留了他,到无法忍受项府助纣为虐出走之际,一路上,“泰伯”表现耿耿忠心,但他从未表现是会家子,而今天,他一出手间,以“大力鹰爪功”格毙了“瘟鼠”秦七!而两个小孩子。正是从他那处往湛若飞这儿跌扑过来的。

“泰伯”老泪纵横,看来也因石头儿的死,而十分伤心。项笑影这时也想到“泰怕”不但会武功,而且到最后才出手格毙秦七。并不去出手解自己生死之关,也不禁动疑、霍然问:“你是‘大力鹰爪’秦江海的什么人?”

“大力鹰爪”秦江海即是随义军太平王李胡子的一百二十九名悍将之一,但给剿匪都御史项忠杀于竹山,本来该地荒山相连,农民多自数代起即在山中屯垦,并未参与抗暴,但项忠好大喜功,为了突出他特殊奇功,便下令作斩草除根的大屠杀,屠九十分万人,其中有九成以上是无辜受害音。李胡子家族同胞,惨遭非刑,自不外话,在死者妇女幼儿.尸首满山谷,未死前还遭连匪徒也不致如此残暴的凌辱,项忠为表纪他的盖世功德,故令人自动歌颂他,替他立碑赞誉,永留后世,世人沉痛的称它为”坠泪碑”。

“大力鹰爪”秦江海亦在役中战死,李胡子一家也惨遭杀戮。由于这“秦伯“使的正是“大力鹰爪”的不传之秘,项笑影故有此问。

“泰伯”悲笑道:“是,是!我就是‘鹰击长空’秦泰!…我潜入项家,为的便是‘报仇雪恨’这四个字!我…·家人,全都教项忠老匹夫杀光了,我装成奴仆,目的是要把项家的子孙,一个个杀清光!可是…”他十指箕张。脸肌抽搐,白须风扬,似十分痛苦。

这“泰伯”便是昔年胡子部将秦江海之弟“鹰击长空”秦泰。这几年来,为了报仇雪恨,他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项笑影白脸了,说不出话来,自知父亲项忠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残忍无理。以惹后患,茹小意挺剑疾声道:“你要报仇,杀了我们便是。向一个无辜小童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拔剑便要杀过去。

秦泰的身子抖动着,连骨节也格格作响,道:“可是我没有——”湛若飞忿而挥剑骂道:“还说没有!杀了小孩还往我身上推。心肠忒也歹毒厂他想起差点儿就让茹小意恨他一世,故对秦泰更是切齿忿恨起来,就要杀上前去!

忽听一声沉喝:“住手。

湛若飞转首过去,见说话的人是那江湖相士李布衣。湛若飞知此人对自己有恩,不敢顶撞,项笑影夫妇大是怀疑,见先前这相命的以一根竹杖与萧铁唐交手,以刀刺毙健马,拦截黄九退路,知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但一直没有全力出手,心中不禁起疑,只听李布衣道:

“请诸位停手,那可怜的孩子不是秦泰杀的。

茹小意悲声道:“不是他杀的,难道是你杀的不成?”她原来也不致如此不讲理,只是丧于之痛,令她大悻常情。

李布衣摇首叹道:“他的确是当年的‘鹰击长空’秦泰,但他并没有对孩子下手,因为…”说着他目光平和地望向秦泰。

秦泰的身子起了一阵抖,一直向茹小意抱着的小石头的尸身走去,茹小意见他满脸悲泪绝非伪作,也不敢贸然出手。秦泰看着小石头清俊可爱但被血染了的脸庞,用手拈去他额上的一缕发道:“…我来项府,为的是杀项家子孙,叫项忠知绝后丧亲之痛,但我入项府后,少爷…一直待我很好,少夫人也…待我好,你们跟老爷…那老贼项忠,不是一丘之貉,所以…不知怎的,我也下不了手…唉,…因此,你们寅夜逃离项将军府,我也自愿随行!希望尽一己之力,来保护…少爷夫人…小石头跟我很…好…我视他如同己出,又…又怎能下得了手呢…”说到这里,他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啪”地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边说边骂道:“秦泰,你大不像话了,想项忠害得家破人亡,无辜在死,你哭什么哭…那是仇人之手呀…”但半片脸颊被自己打得肿起一块。但还是忍不住眼泪,一望着石头儿的尸身,眼泪就籁籁落下来。

茹小意厉声道:“那究竟是谁杀吾儿?“

众人都愕住。不是湛若飞,又不是秦泰,那还有谁?只听李布衣缓缓地道:“都是我的疏忽。

湛若飞、项笑影、茹小意。秦泰、甚至连冯京马凉,都大为震惊:若真是这江湖相士下的手,这人武功出神人化,自己等联手也未必是其所敌。

只听李布衣沉声呼道:“萧铁唐,你站出来吧。

众人更加惊愕,李布衣道:“我一入这庙,瞧这庙的环境情势,一场搏战。是绝对免不了的,见诸位气色带煞,但非短夭之相,定能逢凶化吉,我也不心优,但这孩子…额头凹陷,虽眉目俊美,但逆眉露目.印堂带煞,脸部更呈赤。黑之色,恐难免及难,故我一直不出手,全力守在孩子身边,因为今晚真正奇险巨难的是这孩子。不是你们…但是,”李布衣叹了一声道:“…可惜,造化弄人,生死有命,人算不如天算,看出来了又怎样,还是避不了这一场灾害。结果李布衣直至战斗终了之际,知不能让黄九放虎归山,通风报讯,所以长身一拦,掠出庙门,就在此时,石头儿就遇害了。

冯京却不服气,站出来人声说:“看相的,别人家要这个无辜小孩的命做什么?”

李布衣缓缓道:“因为他知道今晚定不能得逞,趁乱溜走。”

马凉更是不懂了:“喂,看命的,这溜走跟小孩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恶人都死光死绝了,还有什么得逞开溜的?”

李布衣道:“恶人永远不会死光死绝的,正如好人也不去消失一样。他冷冷地又再喊了一声:“萧铁唐,你别装蒜了,你杀石头儿,就是觑准湛公子和项氏夫妇的关系,以及秦泰伯伯的深藏不露,想他们几人,互相残杀,你好下手,或者遁走。”

手布衣如此说着,此刻风嗯嗯地吹着,吹得地上只剩下一点点的火种,映得人人脸上青黄青绿,众人望去,只见那萧铁唐死的模样甚为可怖,流出来的血变成储色,还有蜡在上面沾着,明明死去已久,怎么李布衣还叫他别装蒜?人人心里倒都有些发毛。

李布衣见众人望向那地上仍执着“蜡烛”的死尸,便说:“这人不是萧铁唐。

项、茹。湛、冯、马。秦更为错愕。李布衣缓缓地:“这只是个替死鬼,他只是‘九命猫’唐骨,他赶过来,是奉命要与‘两鼠’履行原先安排好的计划,把秦江海的弟弟、项忠的儿媳,全都解决掉…可是,临到出手,真正的萧铁唐却不敢出来,而双鼠一猫,已然动手,以为他们的检校到最后关头一定会出手,所以…他们便在死在这儿了。”

众人只看见那唐骨死状可怖,双目突睁,血布满身,小女孩小珠吓得哀叫一声,缩向湛若飞怀里。李布衣疾喝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杀无赦!

小珠哭道:“那人明明死了,你还说没有…”李布衣冷笑一声,冯京觉得这相命的危言耸听,便说:“难道你见过真正的萧铁唐?”

李布衣道:“萧铁唐没有死,唐骨连挨三下重击,才算死了。不仅是‘九命猫’.但毕竟他真的有九条性命?诸位要不相信,从他进来开始,所射发的‘蜡烛’、‘蜡泪’、‘飞蝗石’。‘铁黎棘’。‘钢铁’.无一下是以暗器为武器,而且暗器上都刻有‘唐’字,明明是唐门的人…”说着他就在地上捡起一块飞蝗石,映着微人一照,果然上面刻有一小小的“唐”字:“…他就是报效内厂的唐门子弟唐骨。”

众人倒舒了一口凉气,李布衣说:“萧铁唐不单未死,他还在这里。众人这时想起黄九秦七一进来时有侍无恐的样子,这唐骨临死时大叫“萧铁唐”的名字,黄九则绝望而逃,以及秦七扑向两个小孩,不是为了要杀伤幼童,而是…众人的目光,不禁向那小女孩小珠投来。

小珠没有惊,也没有慌,她只是反问了:一句:“内厂检校萧铁唐。会是我这样一个小女孩么?“

李布衣微笑道:”你装得好,只要你不出手。我们无法证明你是萧铁唐、就不能对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下辣手;可惜——”李布衣摇首叹道:“可惜你今天遇到的是一个相士,所以无论怎样,还是位不了。

李布衣顿了顿,再说:“一个人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或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年龄多大,能装在面貌上,但却瞒不过自己的手掌心…你手心的天纹、地纹、人纹。玉柱纹等,都会一一透露出来。’

小珠慢慢握紧了拳头,眼睛越眯越狭,成了一条横线,她慢慢地道:”你说对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瞒不过你。

项笑影。湛若飞、茹小意、秦泰一阵震动,恨不得蹿过去将之手刃于剑下。李布衣摇手道:“诸位恕我直言:若她真是萧铁唐。诸位出手,徒增此入选脱的机会。

项笑影等一听,知道李布衣已把这件事情揽下,不知怎地,对这人郝有莫大的信心,故此谁都没有异动。只见“小珠”的脸肌。慢慢地放松了,便越放越松,皱纹就越是多了起来,声音也从小女孩子的稚嫩渐渐变得粗哑:“我本来是和一猫二鼠,在这里截杀项、茹。

湛、秦四个叛徒…我先化装成孤苦的女孩,诱湛若飞收容。伺机从中探测秦泰冒充老家人跟在项笑影身边,是否跟李胡子之后夫踪案有关…”

说到达里,“小珠”的声音已变成完全粗糙的男子声音,脸容也有一种奇特的变异…

“…可惜,我设想到,秦泰冒充奴仆。潜入项府,为的只是报仇…而真正的李胡子之后,竟是名动江湖的神相李布衣…”说到这时,众人都失声“啊”了出来,项忠率大军杀戮手胡子人马时,李胡子七个儿子中确有一人侥幸逃出。原来意是眼前这相士!

萧铁唐叹了一声:“上头虽命令斩草除根,查李胡子之后为第了要务,事成重赏…但我若得悉李布衣就是李胡子后嫡,吃熊豹子胆,我也没这份能耐去挑。”他苦笑一下又道:

“…可是原先约好的秦七。黄九。唐骨,他们已动上了手,我又不便出面阻]已。…而你始终不出庙内,显然已知敌人潜在其中,我…只好杀掉那孩子,制造混乱,让人对秦泰及湛若飞生疑,我才好趁你稍不注意时逃去…””

李布衣徐徐地道:“都是我不好,没救了那孩子。但你错了。你若不杀掉石头儿,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妄杀无事,天理难容。萧铁唐惨笑一下,道:“我知道。今日落在你手上,我也无话可说。我…自然会解决…”说着,他眼睛内动者一种狡猾怪异的光芒:

“但我在未死前还想试一试。

李布衣淡淡地道:“好。“李布衣说这个“好”字的时候,神态是尊重的,壮胆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作恶多端,为挣扎求生的最后一簿,至少是值得重视的。

李布衣说了这个“好”字之后,整个气氛,就像一面绷紧的鼓面,”又像鼓里的空气胀密得连外面的风一点也透不进来。

萧铁唐忽然“胖”了,他整个人,如吸尽了整个庙里的空气一般,鼓胀了起来,然后,他徐徐的张开了口,往那火焰吹了一口气。

“虎”地一声,那火堆霎时间如同被浇了一桶油,炽亮起来。火焰冲天,蓝绿不定,火势斜起,卷向李布衣。

项笑影等惊得愣住了,这种武功,他们别说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李布衣连眨眼也没有眨,衣袂也没有动,静静地站起着,火势到了他身前三尺,立即如遇无形冰壁,火焰立即低黯了下去,半分都进不去。

萧铁唐脸色变了。

他立即瘦了下去,一下子如同老了六十年。

他开始“瘦”的时候,火焰立刻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残薪余烬。而他瘦得像个人九年啃树皮过活的老头儿,却张嘴又“吹”出了一口气。

只听。‘乒令乓啷,庙里所有的事物,如烛台。神座。蒲团、甚至蛛冈、尘埃,全都如被疾风飞卷,撞向李布衣。

项笑影、秦泰。茹小意、湛若飞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但一遇这股邪风,别说招架,连站立睁目,也是极困难的事,至于冯京、马凉,早给急风卷跌出院子里去了。

李布衣睁目,喝了一声:“咄!”手中一扬,两片铰于飞出.如两道急鸯般在风势中穿插几下,那股劲风竟给切豁成十数小股,登时失去劲力,一时间所有在风中卷送的物什,都落回地上去。

再看萧铁唐,他脸色惨白,不往大声地喘着气。

李布衣道:“你气功很好。

萧铁唐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停了一下,又笑,湛若飞、茹小意见他如此张狂,便要出手,李布衣扬手拦着,只见萧铁唐笑过三遍之后,忽亮出一柄匕首,“刷”地刺人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只听他说:“布衣神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于此而绝。

这时元凶已诛,茹小意接着石头儿的尸身,痛哭起来。项笑影也摇首伤叹,湛若飞呆呆的站着,刚才与茹小意同使本门剑法御敌的事,在他而言,直如一场春梦。李布衣看着他们三人,心里叹息,也不知说什么,抓了旗杆,背了行里,望望漆黑般的天色,是夜未央。

——这里杀气已净,我也该走了…

却听冯京搔着后脑哗声道:“原来是放法术!马凉没好气地道:“是气功,你没听相命的先生说吗?这都不懂!冯京不甘心驳嘴道:“难道那相师扔出的铰子也是气功吗?马凉便说:”那是暗器!”冯京冷笑讽嘲道:“这又奇了?也没听说过暗器破气功的事!两人叨叨扰扰,骂个未休。李布衣笑笑,便要走出庙去。

项笑影向李布衣揖道:“这次的难,多谢前辈为我们度危…,,李布衣摇手叹道:

“没能救了你们的孩子,我心里很惭愧…我不是什么前辈,只是个看相的。项兄多行善事,日后不忧无嗣。项笑影点头应:“是。

李布衣见湛若飞犹失魂落魄地瞧着哭泣中的茹小意,知自己纵能化难度危,但情字仍是消解不掉的,当下叹了一声,对湛若飞低声说了一句:“惜花须检点,爱月不梳头。你若是真爱她,就让人家夫妻幸福。

湛若飞恍恍惚惚中听见李布衣已持竿走了出去,那秦泰一闪身,老泪籁籁而下,颤声道:“少…少主人,老夫找得少主好苦

李布衣点点头拍拍老人家的肩膀,两人走了出去,这时天地间一片漆黑,乌云还是层叠层的翻着,雨仍是没有下,曙色却已快来临了,。只有庙里的一堆火,仍是烧着余薪。李布衣和秦泰都同时觉得夜央前的路远深寒。

 

第二部 刀巴记

第一章 大地震

 

地震。

茹小意正在大魅山等她的丈夫项笑影回来,这时候,地震忽然发生,山摇地动,尘石纷纷击下,天地色变。

项笑影是进入青盯谷看三年一度的黑白道决战,他尤其关心李布衣率飞鱼塘高手闯五遁阵。李布衣曾在风雪古庙里救了他们夫妇一命,而且格杀了内厂高手萧铁唐。茹小意却不想去,因为李布衣曾目睹她和夫婿项笑影。师哥湛若飞之间的恩怨纠纷,她实在不愿再见到李布衣,而且,她也怕因见了李布衣而勾起孩子石头儿之死的伤心事。

她就在大魅力山山道旁一座茶居茗茶等候。这几天荒凉的大魅山因观战而聚了不少人,道旁茶居餐肆也多开了几家,几天都高朋满座,挤得连茶叶也嚼干的。

此刻人却寥落,因为都到青玎谷的米家原上观战去了,这些人不远千里面来,为的是先得知黑白二道决战战果,怎会在决战时分不亲临现场坐观虎斗。

这时候。仍留在茶居的,都是大魅山的乡民、猎户,以及茶居的伙计,甚至茶居的伙计,能开溜的,都溜去青可谷看决战了。

所以老掌柜一直皱着眉叹气,对一个毛头小伙计在嘀咕那两个偷懒伙计如何不是,该在膝头盖上生个人冻疮,该遭大收了去。地塌了去,来报应他们光拿他的钱不做事的大罪。

不过老掌柜的眼睛可并不老。姿,茹小意喝茶的神情,使得印堂开朗的秀眉,掌背托腮微愁的风姿,她坐在那布满油垢的桌前,却令整个山野都柔和了起来,连野店也高贵了起来,那一种气质,他从未见过。

这一见,真看直了眼。

毛头小伙计也一样看直了眼。一个真正动人的女子,可以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在这女人身上来说可应验得很。

老的发现小的在看,敲了一下小的头:“小不个丁的,毛未长齐,瞧个什么瞧!

小的摸着头皮直呼痛:“你也不是在看!就只有你瞧不准别人瞧!

老的说:“你瞧便瞧,不干活光瞧没饭吃!

小的忽嘻嘻一笑,掩着一嘴黄牙道:”没饭吃也罢,要是有这样标致的老婆,今晚死了也罢。”

老的吹胡子道:“你异想天开!她,可以做你老妈——”

小的反驳道:“她?嘿。嘿,大不了我几个端午节,做你媳妇还差不多,可惜你又没有儿子…”

老的摸摸胡子,忽然对过去自己讨不到老婆的凄然全成了兴致勃勃的希冀:,‘要是娶到她做老婆…小没毛的,你说,她干吗来这里呀?”

小的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来看打架的呷!远处有一双老狗哀哀地对天空吠。

老的又在小的痢痢头上敲了一记:“要是来看决斗,那儿的架已在打了;她干吗不去?

小的忽发奇想,道:“一定是她丈夫去打,她不敢看,便在这里等了。”

老的哦了一声。眼睛发着亮。

小的想了一想,怪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的真的在太虚冥想,渐露得意色,一听小的如此说,忙正色道:“想什么?灶口旁蚂蚁排得一行行,还不动手,小孩子胡猜什么!

小的充出一副大人拍肩膊认熟络的巴结阴笑的样子,说:“我说区老爹…你是不是在想,要是这位大妞的男人一个不幸,在打斗里死翘翘了,你就可以…”

老的忙敲小的头:“胡说,胡说。

小的缩头笑道:“不说,不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偶然一两句无关重要的才大声说,只有接二连三的怪笑,特别刺耳。

就在这时,茹小意极为明亮、有神的眼睛,抬起来向茶居里的一老一少,扫了一扫。

茹小意这一下抬眸横波,可以说是明媚至极,但她明利的眼睛,仿佛冷电一样,使幽阴的茶居亮了一亮,一老一少齐齐震了一震。

小的吃惊地道:“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老的还陶醉在那一下限神里:“哇,美死我了/他拍拍头呻吟地道:“话到这么老大。总算见着了/小的眨眨眼睛问:“见着了什么?”

老的望着灶炉里的旺火,和溅喷白烟的茶壶,哺哺地道:“神明保佑,保佑她老公回不来,给我区祥壮讨回个好老婆…”

他这样念念有词,忽见水壶溅出大量沸水。沸水溅在热灶上。发出吱吱的白烟,而灶里的火忽然像笑裂起来一般的赡噪起来,接着,灶砖裂开,火势大盛,火舌抖动,几块燃着的柴薪掉了出来。

老拿柜恍错问,还以为灶神明了他的咒愿。真个显灵了。

当他耳际听到小伙计恐慌的呼叫声时,才省悟到可能是地震。这时候,棚顶已裂开,柱子松摇,灶口爆裂,沸水迸喷了出来。

他凄厉地嘶叫起来。

后院豢养的鸡。飞呜着,侧篱饲养的猪,尖鸣着,火势蔓延,热壶尖嘶,夹杂着犬只痛楚的哀呜,一刹那间,平地崩裂,万木倒断,电闪雷轰,出没飞逝,断木飞沙,起落飞舞,地震已经开始。

茹小意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老掌柜和小伙计所说的并不大声,但她都听在耳里。

她暗地里咬着牙齿,要是他们再说下去,她就要去掌他们的嘴巴。可是在心底里,又有一份隐隐的细雨,因为那一老一少不管说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美,才致动了心,茹小意不是不知道自己美丽动人,而是她年纪不比当年日子正当少女,她已是做了七年母亲的妇人了,可是,在这野店里,两个俗世的男子看了,一样禁不住喜欢自己,就像他年她未嫁项笑影前,那些追求仰慕的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江湖浪子。侠客名士一模一样。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觉流露了一丝笑意,可是她的外表仍是像一块明亮晶丽的冰,尽管内心有情,外表仍凛然不可侵。

然而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桌面上盛满筷子的瓷筒、噗地碎裂了。

茹小意一惊,意识到地震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然后她看见邻座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个大洞,那老猎户和他的兽皮,一齐陷落下去,茹小意想救,已来不及了。

跟着她听到老掌柜和小伙计的呼救声,她立即掠了过去,可是一切都在震动,她身法也极难控制,几乎撞上了土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