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敢当怫然不悦,说道:“师叔言重了吧?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何至于影响本门声誉。依小侄之见,拿不到叛徒,这才是有失本门声誉呢!”
李务实道:“咱们天山派虽然没有高举义旗反清,可也是和反清的侠义道走一条道的!不错,清理门户固然紧要,但更紧要的是保持侠义道的英名清誉!和清廷的鹰爪合作成什么话?要是你不服气,回山之后再请掌门评理!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话!”
李务实是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的,说话声音虽小,每一个字都好似在陆敢当头顶爆炸的焦雷。陆敢当给他骂得几乎发昏,但经他一骂,他的嚣张气焰倒是不敢不收敛了,心中哑忍,低头说道:“你是师叔,我当然只能听你吩咐。”
他们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没有再说下去了。杨炎正想回转自己的房间,忽又听得另一间客房有人说话。“彭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弄不明白!”是云中双煞中老二田耕的声音。
彭大遒的房间在客店西翼,和杨炎此刻所在之处,隔着十几间房间之多。但由于田耕说话粗声粗气,给杨炎听见了。
杨炎瞿然一省,想起彭大遒约了云中双煞在晚上到他房间谈话之事,当时云中双煞正是要追查他的下落。“莫非他们此刻就正在谈论我的事情?”他竖起耳朵,只是隐隐听得彭大遒“嘘”了一声,由于距离较远,底下的话听不见了。
杨炎立即施展轻功,悄悄的到彭大遒那间房间的后窗偷听。
只听得彭大遒说道:“小声点儿,提防隔墙有耳!”
田耕说道:“对面房间住的是何老三,左面邻房住的是饮马川牛寨主,右面邻房住的是贺庄主,斜对面房间住的是黑风林古寨主,这些人不都是你彭老大的好朋友么?”
彭大遒说道:“好朋友中也有亲疏之分,这件事情,我不想给不相干的人知道。”田耕听得甚力舒服,说道:“多谢彭大哥把我当作自己人,但我还是不懂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说过肯帮我们的忙追查那个小贼的,为何现在却又劝我们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
彭大遒道:“俗语说:家丑不外扬,你们吃了亏,何必给外人知道。”田耕面上一红,说道:“我也并非逢人就说的。只是向道上的朋友明查暗访又有何妨?”彭大遒道:“我更说得明白一些,此事我不但希望你们别再张扬,而且希望你们别再自行查究!最好你们当作根本没碰过这个小贼,把他忘了!”
田耕气往上冲,说道:“我给这小贼打了八记耳光,掉了两颗门牙,此仇此恨,怎能忘了?”
彭大遒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当作给我一个面子吧,以一年为期,别再自己查究此事!”
田耕道:“为什么?”
彭大遒道:“难道你们信不过我?”
田耕道:“彭大哥,我当然相信你会为我们尽力,但多一些朋友帮忙查究不更好么?”
彭大遒眉头一皱,说道:“怎的你还是听不懂我的意思?我叫你们不要张扬,为的就是不想给更多的人知道!”
马犇忽道:“彭大哥,你既然把我们当作自己人,请你实话实说,这小贼是不是你的朋友?”
彭大遒道:“恐怕还不能算是朋友!”
田耕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恐怕不能算是,什么意思?”彭大遒道:“这小贼或者和我有点关系,但我未敢断定。”
田耕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已知道这个小贼是谁的了?”彭大遒道,“我不妨和你们说实话,我不是‘已经知道’,而是已经猜想得到他是谁?”
云中双煞不觉齐声问道:“是谁?”
彭大遒道:“据我所知,江湖上新近出现两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因此据我猜想,能令你们云中双煞吃这么大亏的必定是其中之一。”
马犇问道:“这两个人是——”
彭大遒道:“一个是齐世杰。”
田耕说道:“齐世杰我知道。他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的儿子,听说关东大盗尉迟炯也曾败在他的手下。倘若是他,我们只有自认倒楣了。”
马犇说道:“不会是他。杨大姑以六阳手的功夫驰誉江湖,但那小贼用的功夫我还可以看得出来,绝不是六阳手。”
彭大遒道:“我也猜想不会是齐世杰。第一,作风不对;第二,年纪不对。”
田耕说道:“什么作风不对?”
彭大遒道:“我虽没见过齐世杰,但听得人家说,他是个年少老成的君子。”
田耕说道:“君子又怎么样?我就最讨厌那些自命为知书识礼的君子。”
彭大遒笑道:“咱们讨厌君子是另一回事。但以他这样的为人,就绝不会胡闹的。偷你们的钱包,那更是不会了。第二,据你们所说,那个小贼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齐世杰据我所知大概已有二十七八岁了。”
田耕说道:“另一个本领高强的少年又是谁呢?”
彭大遒道:“这人的年岁倒是相符了,而且他的武功听说是比齐世杰还更高明的。”
田耕吃了一惊,问道:“比齐世杰还更高明,到底是谁,你快说吧!”
彭大遒说道:“这个少年名叫杨炎。”
云中双煞不觉都是一怔,齐声说道:“杨炎,这个名字我们可从来没有听过。”
窗外偷听的杨炎不觉也是一惊,心道:“这彭大遒好厉害,我终于给他识破。”心念未已,只听得彭大遒已在继续说道:“杨牧这个人你们知不知道?”
云中双煞齐声说道:“保定名武师杨牧我们怎能不知?他是辣手观音的弟弟,但在十多年前已失了踪。”
彭大遒道:“不是失踪,是和我一样当上了大内侍卫!”马犇恍然大悟,忙问道:“你说的这个杨炎是杨牧的什么人?”
彭大遒缓缓说道:“正是他的儿子。”
马犇苦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不许我们查究了。”
彭大遒说道:“你们不要误会,不错,杨牧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你们也是朋友,并无亲疏厚薄之分。我并不是为了杨牧的缘故袒护这个小贼。”
马犇说道:“那是为了什么?”彭大遒道:“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请恕我现在是不能告诉你们。”田耕是个粗汉,只道他藉词包庇杨炎,愤然说道:“彭老大,你不方便说那也不必说了。总之我们自认倒楣好啦。”
彭大遒微笑道:“田老二,你别生气。我并非不许你报仇,一年之后,你们要是找他算帐,我非但不会袒护他,还可以暗中帮你的忙。”
田耕诧道:“为什么必须等到一年之后?”
彭大遒知道他的脾气,要是不让他略有所知,只怕他还是不甘罢手。怕他误了大事,只好说道:“这一年的期限我不是胡乱说的。因为我们要利用杨炎去办一件事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只有他才能办成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但我曾奉了严令,要是我泄漏出去,我的脑袋不保!估计一年之内,杨炎当可办到此事,那时再告诉你们不迟。”
杨炎听了这话,不觉呆了。心想:“彭大遒说的这件事情自必是指刺杀孟元超之事了,原来他们是要利用我的!”
不过他是亲口答应父亲愿意去做刺客的,而且在他心目之中,也还是把孟元超当作仇人的。他只能往“好处”着想:“对彭大遒而言,孟元超是他们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他们没有这个本领,当然是想利用我了。但对爹爹而言,他不会是想‘利用’我好让他升官发财吧?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杀了孟元超,他就与我遁迹深山,父子相依,过这一生。杀孟元超不过是我们父子复合的一个条件而已。但这只是我们父子之间的密约,为什么他要去告诉彭大遒这个家伙呢?”
彭大遒缓缓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客店里有两个人正是杨炎这小子的对头,别的人或许不愿意得罪杨牧的儿子,他们却是连杨牧也不放在眼内的。万一给他们发现这个小子,这个小子立即就要被他们抓去。”
田耕问道:“那两个人是谁?”马犇已猜到几分,说道:“可是李务实和陆敢当这两个人?”彭大遒道:“不错。”
田耕问道:“为什么他们要抓这个小子?”
彭大遒道:“因为杨炎是天山派的弟子。”
田耕诧道:“李务实和陆敢当不正是天山派的吗?”
彭大遒道:“是呀,陆敢当也还罢了,李务实可是天山派有数的人物呢!他和天山四大弟子同一辈份,据说他的武功也是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的!”
田耕说道:“那我就更不懂了,这小子既然是他的同门晚辈,为何他要抓他?”
彭大遒道:“其中缘故,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我确实知道的是:这小子也不知为什么缘故,打伤了天山四大弟子的第一号人物石天行,这还不算,他还把石天行儿子石清泉舌头割掉了。”
云中双煞听得相顾骇然。
半晌田耕咋舌说道:“这小子连本门师兄的舌头都敢割掉,我给他打了几记耳光,倒是算不得什么了。”
彭大遒道:“你懂了吧,这小子背叛师门,李务实自是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门户。他活不成不打紧,误了大事可就糟了。”
马犇说道:“如此说来,李务实是冲着这小子而来的了。他怎的会知道这小子会在张掖出现呢?”
彭大遒道:“我猜他是来碰碰运气。”
田耕道:“什么叫做碰碰运气?”
彭大遒道:“据我所知,那小妖女也曾得罪过天山派的人,听说杨炎这小子似乎和那小妖女也有一点交情。”
马犇说道:“若然如此,咱们倒要提防这小子和那小妖女联手了。”
彭大遒道:“不错。当务之急,第一是要替那小子遮瞒,别让李务实知道他就在此地;第二,就是你说的提防他们联手了。”
马犇说道:“我以为还有一个第三——”
彭大遒道:“请指教!”
马犇低声说道:“最好是咱们说得动李务实和咱们联手对付那小妖女,另外再想个法儿把那小子吓走。”
彭大遒笑道:“我不敢以英雄自居,但这可正是应了一句老话:英雄所见略同了。实不相瞒,我一碰上李务实就有这个打算。你们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找李务实密谈。”
杨炎贴着后窗墙角,好在彭大遒是从房门出来,没发现他。
杨炎待他走了一会,悄悄的回去李陆那间房间窗外偷听。
房间里静悄悄的唯闻鼻声,里面的人似乎睡得正沉。虽然没有灯火,他也听得出并无第三个人在这房间里面。以他内功之深,听觉之灵,除非彭大遒不呼吸,否则一呼吸,他就听得出声息。
他料想彭大遒对李务实正有所求,亦无趁他熟睡暗害他的道理。那么彭大遒是去了哪里呢?
他心念一动,不再偷听,悄悄的回转自己的卧房。
不出所料,彭大遒果然是躲在他的房间。他在外面听出声息,倏的穿窗而入,便向彭大遒扑去。
彭大遒偷入杨炎房间,不见有人,心中也是正在惊疑不定。杨炎这一下来得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学武的人,骤然遇袭,反击乃是本能。
他一觉劲风飒然,反手便是一抓。他练的是大力鹰爪功,这一抓有开碑裂石之能,委实非同小可!
可是他这“非同小可”的鹰爪功,碰上了杨炎,却是有如老鼠碰上猫儿,碰上克星了。一抓抓去,好像抓着一团棉絮,说时迟那时快,杨炎的三根指头已是反扣他的脉门。彭大遒大惊之下,连忙说道:“杨炎,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莫声张!要知在这间客店的人,他业已知道的本领最高的李务实,本领也不过比他稍胜一筹而已。能够一个照面,就将他克制得不能动弹的人,除了杨炎,还能是谁?
其实杨炎之所以能够迅速制胜,那是因为他早有准备,一个在“光”,一个在“暗”之故。杨炎扣着他的脉门,见他居然能够忍受,也是有点始料之所不及。当他扣着彭大遒脉门之时,心里还有些害怕他会叫出声的。但要制服彭大遒的鹰爪功,却是不能不用此招。
这霎那间,杨炎转了几个念头,终于放松了指力,故意在彭大遒耳边低声说道:“你是谁?”
彭大遒道:“这里不是说话处所,你跟我来!”杨炎说道:“好,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怕你的暗算。走吧!”
他们刚刚跨出院子,大水缸后面,突然跃起两条黑影。原来李陆二人乃是假装熟睡,杨炎制伏彭大遒之时,虽然极力避免弄出声响,毕竟还是给他们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