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继曾经轻而易举的打落过桑达儿的连珠箭,欧阳继欺负罗海年老,心想他的箭法再好,气力再大,总不能胜过年轻力壮的桑达儿,桑达儿尚且奈何不了自己,自是更不把罗海放在心上了。当下,他听得箭声,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

  哪知姜是老的辣,罗海的连珠箭竟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他本是听声辨向,反手一掌,向左后方劈出的,以他的本领,这股劈空掌力,原也可以把罗海的第一枝箭打落的,不料就在他的劈空掌刚刚发出之际,陡地只觉劲风飒然,另一枝箭已是射到他的右肩。

  原来罗海的连珠箭法比起桑达儿更加奇妙,他的箭法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不但射得准,而且在几乎同一时间射出的三枝箭,劲道大小又各有不同。他的第二枝箭是后发先至。

  这一下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登时把欧阳继闹得个手忙脚乱。

  要知他的劈空掌力虽然强劲,但方向弄错,却是难以抵挡哈萨克族第一神射手罗海射来的强弓硬弩。

  幸亏他还算见机得早,百忙中掌缘略偏,劈空掌力稍稍回旋,把罗海的第一枝和前荡歪少许,这才避过利箭穿透琵琶骨之危。

  但避过了第一枝,第二枝却避不开了。这枝箭发来是罗海首先射出的,先发后至,好像算准了时间似的,此时方始恰好射到。欧阳继的劈空掌力却已是强弩之未,只听得“卜”的一声,左臂给射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枝箭又射到来。欧阳继受了伤,莫说已来不及再发臂空掌力,即使能够发出,自忖亦是无法抵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叫声“苦也!”只能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这枝箭不是射中自己的要害了。

  但说也奇怪,正当他心惊胆颤之际,只听得“嗖”的一声,那枝箭竟然是贴着他的左肩射过,居然没有伤着他的皮肉。以罗海的神射本领,他本来以为这枝箭无论如何也会射着他的。

  本来三枝箭都可能射着他的,如今只是中了一技,左臂的箭伤亦非要害,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这霎那间,欧阳继当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之感。

  他生怕罗海的连珠箭会继续射来,连忙忍住疼痛,快马加鞭,逃出射程之外。

  何以罗海的第三枝箭竟会大失准头呢?原来不是罗海的箭法失灵,而是有人暗中助了欧阳继一臂之力。

  这个暗中帮助欧阳继的人,不但欧阳继没有想到,罗海和杨炎等人,也是做梦都料想不到。

  这个人竟然是刚刚打了欧阳继四记耳光的那个少女。

  罗海在射出第三枝箭之时,她把衣袖轻轻一拂,罗海的五石强弓被她这轻轻一拂,几乎掌握不平,射出去的箭,这就失了准头。

  转眼之间,欧阳继已逃得无影无踪。罗海惊诧之极,定睛望着那个少女,不知怎样问她才好。

  那少女却似猜着他的心意,冷冷说道:“我已经打了他的耳光,答应饶了他的!”言下之意,好像还在怪罗海不该令她失信于人似的。

  罗曼娜沉不住气,说道:“他是害得我几乎丧命的妖人,姑娘,你可以饶他,我们实是难以饶他!”

  少女仍然是那副冷冷的口气,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有本领,尽可以以后自己找他算账!”

  罗海父女虽然讨了个没趣,但无论如何,这少女总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只好上前道谢。

  少女忽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的忙吗?”

  罗曼娜道:“这妖人作恶多端,姑娘想必早已知道。”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罗海说道:“侠义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过在姑娘虽然是份所当为,我们还是非常感激你的。”少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侠义道,我只是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并不觉得今晚之事是我份所当为。”

  罗曼娜忍不住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少女这才微笑说道:“罗曼娜姐姐,我早已听说你是回疆的第一美人,我是特地来看你的。要是你给这妖人害死,我怎么还能够看清楚你的容貌呢?”

  罗曼娜生平受人如此赞美,也不知多少次了。听得少女这么说,虽然觉得她有点特别,也不怎样奇怪,当下笑道:“姑娘,你客气了。你也美得很呢。说老实话,我一向以为自己长得还不难看的,见了你我可是自愧不如了。对啦,姑娘,我们还未曾请教你的芳名呢。”

  少女第三次摇头,并不通名道姓,却冷冷说道:“你口里说的不是老实话,其实是故意奉承我的。我可不喜欢你说谎话骗我。若然真的要说老实话,这‘自愧不如’四个字,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罗曼娜又碰了钉子,可不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了。既不便再奉承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比她长得美,心想:“人的相貌是父母所生,美不美有什么要紧,何须多费唇舌争论?”

  她是这样想法,这少女却不是如此想法。她见罗曼娜没有回答,忽地又微笑道:“罗曼娜,你知道我要来看你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罗曼娜呆了一呆,说道:“你怎样想,我怎能知道。”

  少女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说老实话,我也是颇以自己的容貌自负的。我心里在想:要是罗曼娜当真长得比我还美,我就一剑把她杀掉!”

  当真是俨如石破天惊,此言一出,罗海父女和杨炎等人不禁都是吓得呆了。

  少女笑过之后,继续道:“你果然名不虚传,长得比我想像的还美。我本来要杀你的,但你的美貌却令我见犹怜,所以你不用害怕,如今我不想杀你了。”

  罗曼娜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姑娘。”不料那少女格格一笑,又再说道:“但我平生说过的话,可是一定要做到的。虽然你长得太美,令到我见犹怜,狠不下起心,下不了手,但你的脑袋我可以不要,也还得留下你的一点东西,作为纪念。”

  罗曼娜连忙说道:“本来我该报答你的,姐姐,你要什么,我送给你,只要是我拿得出来的东西。”

  那少女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取。”话犹未了,只见白光一闪,罗曼娜头上的一缕青丝,已是给她割了下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躺在地上的沙辽也倏地跳了起来!

  他正在喝道:“妖女,休得——”他只道这个女子是要伤害罗曼娜,但“休得伤害我家小姐”这句话只说得两个字,那少女已是纳剑入鞘,沙辽亦已知道小姐只是被她削去头发,并没受伤了。

  少女笑道:“我是效法曹瞒(即曹操)行事,割发代首。不过他割的是自己的头发,我割的是你的头发而已。曼娜姐姐,你失了一缕青丝,不心疼吧?”

  罗曼娜惊魂未定,那里还能说出话来?

  沙辽紧张过度,站立不稳,这口气一松,不觉又卧倒地上了。心里对自己刚才骂她“妖女”,倒是不禁有点感到歉意。

  那少女忽地又走到他的身边,突然举脚向他踢去。

  沙辽大惊之下,连忙一个“懒驴打滚”闪躲她的飞脚,但还是给她的脚尖碰着身体。

  沙辽只道她要杀自己以报辱骂这恨,不料那少女的脚尖碰着了他,却是丝毫也不用力,便即收回。沙辽是个武学行家,知道少女脚尖正是触着他的穴道,只要轻轻用一点力,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自然知道这少女是脚下留情了。

  少女笑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啊,是受了那厮的雷神掌之伤吧?”

  沙辽这才明白,她是来试一试自己的受伤是真是假的,便道:“不错。”

  少女道:“我吓了你一跳,也该给你一点赔礼才对。这里有颗丸药,能治雷神掌之伤,你吞下吧!”

  沙辽心想这少女若要杀他,易于反掌,无须下毒。于是坦然的吞下她给的那颗药丸,不过片刻,只觉遍体清凉,果然舒服许多。气力虽未恢复,却是可以站起来了。

  此时已是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女眼光一瞥,发现杨炎瑟缩在一个角落,便指着他问道:“这肮脏的小子好像不是你们的人吧,他是谁?”

  杨炎道:“我是个小叫化。”少女说道:“哦,你是小叫化?那你何以和他们一道?”

  罗海怕杨炎吃亏,于是替他圆谎道:“我见他冷僵在地上,特地叫他进我们的帐篷烤火的。他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饿得走不动了。”

  少女说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怜。不过有你做善长仁翁,倒也不用我施舍他了。对不住,我可要走啦!”

  众人巴不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妖女”走得越早越好,谁也不敢挽留,霎眼之间,这少女已是去得无踪无影。

  桑达儿吁了口气,道:“这姑娘也真怪,不知她是正是邪。曼娜,刚才我真是为你担心呢!”

  罗曼娜道:“初时我以为她是冷姐姐,叫错了她,不料她虽然不是冷姐姐,本领却似乎比冷姐姐还要高明,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咱们的恩人。”

  桑达儿道:“当然我们也还是要感激她的。不过,纵使她的本领怎样高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天山侠女的冷姐姐相比!”

  罗曼娜道:“这个当然,冷姐姐是真正的侠义道,这女子是正是邪,我们可还不敢断定呢!”

  杨炎忽地插嘴问道:“你们说的可是天山女侠冷冰儿么?”

  罗曼娜诧道:“你也知道冷女侠?”

  杨炎道:“我踏进回疆以来,听过许多牧人提及她。”冷冰儿这几年足迹踏遍回疆,到处帮过牧民的忙。杨炎这么一说,众人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杨炎又问:“天山派的掌门唐经天大侠,你们想必也认识他吧?我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在中原的时候,我亦已听过他的名头,听说他是当今天下武功第一大侠。”

  桑达儿道:“我们曾在天山住过,有幸见过唐大侠的金面。不过唐大侠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杨炎心头一痛,不觉失声说道:“啊!唐大侠已经去世了!”蓦然省起自己的身份不能让他们知道,于是连忙加一句道:“这样一位好人,早死真是可惜!”他听闻第一个恩师的恶耗,伤痛之余,心中又是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罗海虽然觉得刚在一场惊恐过后,杨炎问这些与己无关的事,不免有点奇怪,但也只道他是出于崇拜英雄的好奇心,绝对想不到他是唐经天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的。当下说道:“唐老掌门年逾七旬,也不能说是早夭了。”他不知杨炎是故意说错,以免他们起疑的。

  桑达儿见沙辽已受了伤,不想多说闲话,便道:“天色已经大亮了,咱们该起程啦。”

  罗海似乎有点踌躇,望了望杨炎。

  杨炎道:“小人多蒙相救,如今已是好得多了。请各位不必为我操心,我只是一个小叫化的身份,纵然强盗再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各位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罗海担的正是这个心事,他本来要把杨炎带走,但此际沙辽已经受了伤,再要照顾一个病人可就难得多了,且马匹也不够用。但他有言在先,若把杨炎抛开不理,岂非失信于人。为德不卒?

  听得杨炎这样说,罗海这才少了一些顾虑,于是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也想不到会碰上这场意外灾难,你留在这里养好身体再来找我们也好,这几两银子你留在身边使用吧。”当下把几锭碎银和一包干粮送给杨炎。

  沙辽试试伸拳踢腿,气力已经恢复几分,勉强可以骑得马了,不过倘若要他与杨炎合乘一骑,照顾杨炎,他还是做不到的。

  他跨上马背,说道:“小兄弟,你病好了记得来找我们。你到了鲁特安旗的首堡,随便请一个人带你去见格老就行。”

  杨炎佯作吃一惊的神气,说道:“你,你们是——”罗曼娜微微一笑,说道:“我的爹爹是哈萨克族的格老。”

  杨炎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说道:“原来恩公乃是格老,请恕小人不知。”

  罗海笑道:“格老和寻常人也是一样,我对你照顾不周,实是惭愧得很,你不必放在心上。”

  罗海等人走了之后,杨炎继续练功,盘膝静坐。行凝聚真气的大周天吐纳之法。

  他得了罗曼娜所赠的半颗碧灵丹,此时所中的毒已经消了一大半,默运玄功,不过一个时辰,气血已是畅通,奇经八脉,只余任督二脉尚未通解。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蹄声得得,自远而近。杨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千万莫要是那欧阳继去而复来。”

  要知他此际虽然已经好了七八成。但奇经八脉尚未完全通解。还是不能运用内功和强敌交手的。倘若勉强运用的话,势必前功尽废,纵然能够打败敌人,他也要落个半身不遂了。

  那匹马来得很快,转眼就到他的面前。

  来的不是欧阳继,却是那个走了不过两个时辰的少女,去而复来了。

  杨炎怕她看出自己是在运功,忙把双腿伸开,装作一副懒洋洋的神态靠着一块石头,一面拿出干粮咀嚼。

  少女双眼盯着他,忽他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炎说道:“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我是一个小叫化。”

  少女冷冷说道:“你真的是小叫化,我看你这个小叫化可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