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夜果然一个字都没提自己重伤的惨状,大概是不想让弟弟担心吧。
这番措辞,明明说得很轻松。但不知为何,一听见“麻烦”这个词,江折容的眉毛就拧了起来,仿佛心有灵犀一样,察觉到了兄长对自己有所隐瞒,脸色变得有点凝重:“兄长,你受伤了?”
“没有。”江折夜明摆着不愿多说,道:“人多,别站在这里了。”
烈阳灼热,码头拥挤,桑桑蛇毒也未清,的确不适合再留在这儿了。江折容只能说:“好,那就先回去吧。”
江折夜看了一眼天色,辨认时辰,又改变了主意:“你带桑桑先回去吧。”
今天正好到了要给她解毒的日子,桑桑睁大眼眸,问:“你去哪里?”
“我去一趟灵石铺子。”答了她的话,江折夜就转向了江折容:“今天的菜也我来买吧。”
买菜?
奇怪了,江家的仆从那么多,厨子做饭也那么好吃。买菜这种琐碎的小事,怎么也不该轮到家族的少主们去做吧?
但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桑桑“哦”了一声,看见自己还一直维持着刚才的抓袖子动作,倒显得她很不舍得江折夜走一样,连忙松开了手,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那你要快点回来,我等你。”
可别忘了解毒的事。
一转头,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她似乎看见,江折容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但只有一瞬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江折夜离开了。
桑桑活动了一下双臂,转向江折容,雀跃道:“小道长,你们家远不远啊?我们赶紧走吧。”
“远倒不是很远。”江折容望着她,迟疑了下:“只是,你的身子现在感觉如何?”
“你说我的腿吗?我要是说有点难受,你难道想背我回去?”
桑桑只是在开玩笑。不料,江折容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不用啦。我现在的腿不知道多有劲儿。而且坐了那么多天的船,我都要坐吐了,巴不得在街上走一走,换换气呢。”桑桑嘿嘿一笑:“我要是真的难受,才不会跟你客气,就算你不肯,我也会赖到你背上的。”
听见她这番话,江折容也不生气,神色还柔和了几分:“那好吧,若是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快出发!”
正如江折容所说,地方并不远。
那是一座古朴典雅、黑瓦白墙的宅邸,门庭气派,浓荫当头,一看就知是锦绣人家的住所。但也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年头了。鎏金门把有几分暗淡,石狮子的底座攀着细小的开裂,生出了杂草。
一跨进府门,桑桑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偌大一座府邸,居然静悄悄的。没有了走动的门生和家仆,寥落寂静。
池子里倒是有十多尾憨态可掬的锦鲤在游动。
也许是因为待在家里,江折容身上没有佩剑。衣着打扮素雅整洁,却也没有了什么奢华昂贵的装饰了。再结合刚才那个“买菜”的话题,桑桑的心里萌生了一些不太妙的、让她担忧的联想。
江折容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依旧温和。一边领着桑桑穿过花园,一边征询她的意见:“东厢的采光最好,离我也近一些,不如就住那里吧?”
“好啊。其实我住哪里都行的。”桑桑瞅了他一眼,终于没忍住,说:“小道长,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如果你听了不开心,可以不回答我。”
江折容唔了一声:“你问吧。”
“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些门生呢?家仆呢?”
江折容默然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解释说:“两年多前,江家内部发生了一些纷争,说来原因有些复杂,但如今已经分崩离析了。之后,我和兄长就搬到了云中。”
桑桑大吃一惊。
两年多前?那岂不是她才走了不久,江折容家里就出事了?
而且,听上去,事儿似乎不小。
“那你爹……江家的家主呢?”
之前在璞州时,桑桑总是听见家仆议论江家双璧。知道他们的母亲是在他们十岁时去世的,而且,死因似乎与妖怪有关。
自小就没了母亲,难怪这对兄弟的关系,看上去比普通手足更密不可分。
穿过了花园的拱门,来到了东厢前。江折容抬手,推开了雕花的门,静了下,才说:“在这次家变里,父亲负了重伤,现在已经不在了。”
桑桑一懵,摸了摸嘴,有点懊悔。
“无事。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也不是不能说的秘密。”江折容猜到了她的想法,宽慰了她一句,侧身让开了一个位置,续道:“云中是我母亲的故乡,这座府邸也是我外祖母的祖产,多年没修葺过,略有破败,见笑了。”
桑桑一听,就不乐意了,认真地反驳道:“一点都不破,这座府邸明明又大又漂亮。”
觉得这句话还不够,她憋了一下,憋出一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我也愿意!真的!”
江折容一眨眼,就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逗笑了,眼眸弯起,莞尔道:“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看到他的心情好起来了,桑桑打铁趁热,转移了话题,还缠着他,问了不少云中的事,如风土人情,特色菜,还有名胜景点。还非要江折容保证有时间一定会带她去玩。
话匣子一打开,那点因久别重逢而若有似无的生疏也都消散了。
江折容就和过去一样,温和,耐心,脾气又好,让人如沐春风。方才在渡口边那点异样,早已被桑桑抛到了九霄云外。
果然,比起江折夜,还是和江折容一起更快活,更自在。
江折容一停。桑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脸一红——这算不算是当着他的面说他哥哥坏话?
“桑桑,说起来,其实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江折容望向她,笑了笑,说:“我记得三年前,你是很害怕我兄长的,为什么这次愿意给他解决麻烦,还相信他,跟他回来呢?”
明媚的春日下,江折容的眸子却如同静水。乌黑而深,缭绕着一些看不透的薄雾,连阳光也无法透入底部。
认错人这么乌龙又尴尬的事,当着本尊,桑桑不好意思说,就嘀咕道:“我对你哥哥的第一印象是有点不好,但现在我已经改观了,其实他也不算坏人。而且,我的腿也是因为他受伤的,当然要赖着他回来治伤啊,我看他也不像是恩将仇报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是这样。”江折容垂眼,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桑桑,你见到我兄长时,是什么情形?可见到他身上有什么伤势?”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除祟中途遇到他而已。”桑桑没有傻到拆台,这两兄弟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沟通吧:“他刚才不是说自己没事吗?你不相信他吗?”
江折容摇头,也不知道意思是否认,还是说不信,一副怀揣着心事的模样。
东厢是一个光照明亮、宽敞又雅致的房间,一张床都赶上桑桑洞穴里的两张大了,她兴奋地在上面坐了坐,又跑到了窗户边,探头往外看。
江折容微笑地看着她跟小孩一样满屋子转,也没阻止,挽袖,给她沏了茶。他预估得正好,当她溜一圈累了回来时,茶的温度正好可以入口。
聊了片刻,见桑桑面露疲色,江折容就站了起来,柔声道:“桑桑,你先休息一下吧,晚饭时我再来叫醒你。”
桑桑用力点头,恭敬不如从命,洗漱了一番,就一头扎进了被窝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睡,就睡到了房间里暗下来的黄昏时刻。
桑桑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床尾有人走近,第一反应是临睡前江折容那句话,抬手揉了揉眼,声音还带着鼻音:“……折容,是要吃饭了吗?”
来者停住了。
片晌后,她听见了一道比平时更冰冷的声音:“是我。”
桑桑有点意外,立刻睁开眼,坐了起来,就看到了一双色若琉璃的淡漠的眼。
这副姿态落在江折夜眼中,像是带了些防备的意味,和前一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接着,床帏被人撩起了。江折夜坐在床尾,没有看她,冷淡道:“腿放过来。”
从出发那天开始,一直是每隔三天就清一次蛇毒。不过,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折夜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脚踝被冰冷的手抓住了。
刚才睡觉时,桑桑穿了丝质的罗袜,在昏光中,丝缎堆出了细腻的褶皱。
也许是嫌这层袜子阻碍视线,江折夜指尖勾入其中,将它扯掉了。
一阵细微的悉索声,袜子落到了地上,他的手再无任何阻隔,掠过她的踝,握住她一只脚,一言不发地开始注入灵力。
桑桑别扭地动了动脚趾。
这个人,看起来寡情禁欲又一本正经的,怎么做这种事就总是这么得心应手……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桑桑,你醒了吗?晚膳已经做好了。”
来人见门敞开着,屋子里还很暗,像是有些疑惑,但还是跨了进来。一看见床边的情景,他的步子就一顿。
第182章 岌岌
淡橙的夕阳余晖穿过檐廊, 泼洒进昏暗的房间内,蔓延到了床榻上。床边的情景,自然也无所遁形了。
桑桑似乎是坐起来,凌乱的乌发披在身后, 脸颊粉扑扑的, 如一朵在枝梢上春眠初醒的海棠。
她一条腿的裤子捊高了,罗袜也脱了, 露出不盈一握的一只脚。衬着暗青的丝被, 肤光腻白得晃眼。足背的小红痣, 更添了几分艳色,像用碾碎了的桃花汁点上去的。
听见叫她的声音,桑桑转过头去, 由于背着光,她只看见门边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形轮廓, 却看不清江折容的表情。
“好了。”
这时候, 江折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他松开了手。桑桑连忙“哦”了声, 缩回了腿,赤足如一尾抓不住的鱼,从他的手中溜走了。
桑桑低头一看,果然,那泛青的毒络又减退了两寸, 意味着她离死亡又远了一步, 问:“照这个速度, 我最迟到夏天就能完全好起来了吧?”
“差不多吧。”
江折夜站了起来, 对门边的江折容说了句“我先去饭厅了”, 就先出去了。
等他一走, 桑桑掀开了被子,想到江折容是专程来喊她吃饭的,她也不好意思让他继续等自己,便说:“小道长你等等哦,我马上就好。”
桑桑将裤子拉好,挪到床边,看见那只雪白的罗袜勾在了床尾,弯腰去捡。
但是,一只修长的手比她更快地捡起了它。
“我自己来就好了!”桑桑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却没扯动。
她有点奇怪地抬头:“折容?”
江折容蹲在她前方,嘴唇微微一抿,才松开了手指,说:“我去外面等你。”
“嗯。”桑桑不做他想,弯腰套上鞋袜,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出了房间。江折容背着手,站在灯下等她,只影孤身。一只蛾子绕着琉璃灯飞,不时就撞它一下。
桑桑拍了拍他的肩,说:“小道长,久等了,我们快走吧。”
“不急,晚饭不会那么快就变凉的。”
桑桑摸着肚子,无辜地说:“晚饭是不急,但我饿了。”
江折容一怔,歉声说:“我看你这么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便将晚膳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
“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你要是早半个时辰来叫我,我还没心思吃饭呢,现在饿得刚刚好。”桑桑打断了他,拉起他的袖子,期待地问:“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江折容抿唇一笑,看起来很腼腆,卖了个关子:“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桑桑的好奇心升至了顶峰。
这座府邸的宴客厅在中庭,面积很大,架设屏风,陈设雅致,廊上还挂了数幅裱好的丹青字画。
虽然桑桑没什么鉴赏经验,但也能感受到这些丹青扑面而来的意境之美,忍不住停了下来,道:“这些画都好好看啊。”
江折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些都是外祖母的画作。”
“你外祖母肯定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子吧。”
没想到,江氏双璧的母亲那一边,是传统的书香门第。桑桑本还以为,他们父母的结合,会和时下很多修仙世家一样,是两个大家族的强强联姻。
江折容斯斯文文的,字也写得那么漂亮,会不会和这边的耳濡目染有关呢?
宴客厅一片明堂。由于平常吃饭的人少,宴客厅里的八仙桌早就收起来了,换成了一张小圆桌,可坐四人,夹菜方便,也不会显得太过空寂。
一落座,江折容挽袖,揭开了盖子。桑桑发现一桌子都是江陵的菜式——芙蓉虾球、花雕酒炖鸡、桂花藕,十分惊喜地说:“哇,今天的菜好合我胃口啊。”
“我们一起住的时候,随侍的厨子不是做得一手好江陵菜么?我记得你很喜欢,想到以后可能不能时时吃到,还很不开心。”江折容站起来,拿起汤勺,一边给她盛汤:“我就挑了一些你爱吃的做。”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浅笑,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都清晰,弯腰,将一碗汤放到她前方,扶着碗壁的指腹,比瓷器更温润白皙。
桑桑一眨眼。
她在璞州赖着江折容的往事,是一个不能大白于天下的秘密。那会儿,江折容为了藏起她,还生平罕见地欺骗了重要的兄长。怎么现在就若无其事地提起来了呢?
桑桑捧着碗,呼了呼蒸气,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江折夜。
他微垂着眼,正在夹菜,一字不漏地听见这些话,似乎也不意外,也没有生气。
也是,江折容天性这么纯良正直,本来就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当年,瞒着兄长窝藏妖怪一事,估计一直是他的心结。
现在,难得发现江折夜对妖怪的态度有所改善,他就不用再昧着良心、藏着掖着了。所以,才会无端端提起当年的事吧。
桑桑按捺下了心虚,喝了一口汤。等她咽了,江折容关切地问:“怎么样?”
桑桑一扬眉:“好好喝。”
虽然江折容不是骄奢淫逸的那一类大少爷,但此前肯定是没有进过厨房的。她本来不指望他做饭会好吃的。没想到,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江折容眼眸一弯:“比之前的厨子呢?”
桑桑咕咚咕咚地喝完了剩下的汤,佩服地说:“我觉得不相上下,你好厉害啊。”
得到她的肯定,江折容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锅汤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桑桑一道道菜地尝过去,每一道菜她都赞不绝口,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
江折容很细心,似乎知道她来到陌生环境,有点拘谨,一直在给她夹菜。直到桑桑前方的空碗都堆成小山了,他才面露遗憾地罢休。
席间,他们不知不觉便绕着当年的事聊了起来。这样的话题,江折夜自然是参与不了的局外人,只沉默地咀嚼着。
桑桑吃得半饱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个晚上都没和江折夜聊上几句话。
江折容是他弟弟,兄弟之间,肯定不会计较这么多。
而自己作为客人,顾着开心,冷落其中一方,似乎不太好。
于是,桑桑伸长手臂,磕磕碰碰地夹了一颗虾球,放进了江折夜的碗里,做了一点补偿:“你也尝尝。”
江折夜一顿,倒也没有拒绝:“放着吧。”
“什么放着,就是要趁热才好吃啊。”
看见这一幕,江折容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戌时初,饭吃完了。
桑桑想帮忙碗筷,但被摁在了凳子上。
“桑桑,你住下以后,若缺了什么花用的,或者想要什么东西,随时可以和我们说。”江折容想了想,说:“等一下,我拿点降真香给你吧。”
“降真香?”
江折容垂眼看她,神态温和地解释:“嗯,东厢那边的炉子里,以前烧的是檀香。你以前不是说过,闻着我衣服上的味道,睡得比较放松吗?那就是降真香。”
江折夜起身的动作凝固了下。看了桑桑一眼,却只看到了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好啊。”
桑桑回了房间,泡了个热水澡,江折容就给她送来了一盒降真香。
他没有进屋,只让她好好休息。
桑桑打开香炉盖子,丢了一块降真香片进去。很快,空气里就弥漫起了让她安心的清逸气息。桑桑趴在床上,好奇地翻看着房间里的书本,不知不觉就打着呵欠,睡着了。
但这一觉没有持续到第二天一早,三更半夜时,她莫名就醒了,睁着眼睛,有点哀怨地看着映在帷帐上的暗青月光。
肯定是因为下午太贪睡,睡太久了,导致天没亮就醒了。
横竖也没有睡意,还不如去花园里转一转。桑桑踢上鞋子,推门出去。
这个时间,到处都黑漆漆的。江折夜和江折容肯定都休息了。春深时节,夜风清凉,满地的粉黛花瓣。桑桑走到鱼池旁,趴在石栏上,看见水中倒影的月光,数着下面有几条鱼。
就在这时,桑桑的耳朵一动,忽然捕捉到了一声突如其来的重物落地声,还伴随着连环的瓷器碎裂声。
如果现在是白天,她多半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可在万籁俱寂时,再细微的声音都明显起来了。桑桑抻直脖子,确定那声音是从府中传来的——似乎是江折容的房间方向。
闹出那么大动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桑桑匆匆赶了过去。一进小院,就看到江折容的房间果然亮着灯,门还开着。桑桑提起裙摆,跑上台阶,就被屋中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儿好像被狂风扫过一轮似的,桌椅翻倒,纱帐撕裂,江折容平卧于床上,面露痛苦之色,衣裳敞开,心口的肌肤竟攀爬、流转着熔浆似的金红色光芒,诡异又华美。始作俑者,则是一股横冲直撞的漆黑雾气,它似乎很想逃出这个房间,但不管怎么冲撞,都失败了,只能一缕缕地被江折容胸膛的那片光芒吞噬了。
桑桑看呆了,僵在门边,余光忽然看见,江折夜竟然也在这里,而且,似乎是与那股漆黑的雾气搏斗过,嘴角溢出了一缕血晕,靠在了门边。
桑桑立即跑过了,搀住了他:“你没事吧?”
一看见她,江折夜目光一沉,口吻有点严厉:“你过来做什么?”
“我出来散步,听见声音就过来了。”桑桑担心道:“折容他怎么了?”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被江折容吞噬的那股力量,她曾在扶桑鬼的妖丹上看过。但是,这似乎只是缭绕在上方的力量,而不是那颗妖丹本身。
随着它完全没入身体,江折容的痛苦神情也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偃旗息鼓了,唯有这片废墟似的房间,证明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桑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阵心惊——难道说,江折夜去杀扶桑鬼,就是为了拿它妖丹里的力量救江折容?
江折夜不顾自己也受了重击,快步上前,坐在床边,拿起了江折容一只手,为他输送灵力。
桑桑生怕打扰他,守在旁边,等江折夜收手了,才关切地问:“他还好吗?”
江折夜的眉宇流露出了一缕疲色,将弟弟的手塞回了被子里,说:“稳定下来了。”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在除祟时落下的旧疾吗?”
看着她那不依不饶、写满了担忧的双眸,江折夜垂下眼,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不是,是为了护着我。”
就在这时,江折容的情况又出现了反复,打断了这场对话。桑桑自然不敢再插嘴。
就这样,一个晚上,江折夜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隔一会儿,就给江折容输送灵力。桑桑虽然没走,但撑了太久,也忍不住有点犯困了。
漫长沉寂的深夜,江折夜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他侧头,才发现桑桑因为困倦,居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微微嘟着红唇,流露出了几分稚气。
很难想象,是这样一张嘴,一直缠着他,吐露着那些要孩子的话。
他顿了顿,给江折容掖了掖被子,就将她抱了起来。
翌日,桑桑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的,鞋子脱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
不难猜到,到底是谁送她回来的。
桑桑坐起,懵了一会儿,昨晚的一幕幕窜入脑海,什么睡意都没了。桑桑穿好鞋子,赶了过去。
江折容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到了傍晚,江折容才缓缓转醒,察觉到自己床头趴着一个少女。
桑桑正在玩着他的头发。发现他睁眼了,瞬间弹了起来,惊喜道:“小道长,你终于醒了!”
江折容被她扶了起来,还没说话,一杯水就殷勤地递了过来。
盛情难却,他只好接过来,喝了一口,手指收拢,攥住了瓷杯:“……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桑望着他,小声说:“小道长,我不想瞒你,但昨晚的事情,我都看见了。”
江折容眸色微变。
“我问了你哥哥,他只说你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的。”桑桑拿过了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旁边:“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猜,你是在三年前,江家出事的时候……变成这样的吧。”
毕竟,三年前她可没听说江折容身体抱恙。纵观他的人生,这三年间最大的一个坎儿,也就是家变了,桑桑自然会往那方面联想。
桑桑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小道长,虽然我不是很厉害的妖怪,帮不了你很大的忙,但说不定也能尽些微薄之力,哪怕是听你吐吐苦水也没问题。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当你的听众,保证听完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往外说!”
江折容原本不愿说,并非不信任桑桑,只不过是不想让这些腌臜事脏了她的耳朵。
但既然她都看见了,又猜到了几分……被她那双注满了担忧的清澈眼眸凝视着,江折容默然了片刻,终于拗不过她,开了口。
事情起因果然是和江家家变有关。
江家双璧的父亲,即江家家主,名唤江守一。当年,由于疏忽不慎,没护好妻子,让她被妖怪所害,从此,悔恨交加的他便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因膝下双子年幼,家族事务,则都交给了他的弟弟江含真代为打理,这也是“代家主”之称的由来。
本来说好了,等江折夜到十八岁时,江含真就会将家主的权力还给他。但到了移交之时,江含真反悔了。江家的内乱、崩塌,也是因此而来的。
在纷争之中,江折容为兄长挡住了致命一击,被一个阴邪的摄魂法器所伤。金丹受遏,心魂缺失。只能依靠一些蛮邪的力量,去维持心脏的正常运转。
金丹受遏,倒是挺好理解的,就是不能用灵力了。桑桑听完了,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江折容这两天根本没有佩剑。她眉毛竖起,心疼又愤慨,可骂人的词汇又有点匮乏,捏拳道:“你那个叔叔,真不是东西!”
一说完,她又盯着他的心口,咬着唇,不由分说地靠了上来。
感觉到她柔柔暖暖的身躯就钻到了自己的怀里,耳朵贴上了他的心口。江折容一僵,脸突然就红了:“桑桑?”
“嘘,你别说话。”
桑桑屏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听了片刻——他的心跳,跳动很有力的,也没有了昨天那种滚烫的触感了。
桑桑一噘嘴,终于直起身,不放心地问:“小道长,你除了发作的时候,平时这里会痛吗?有其它感觉吗?”
红晕已经漫上了江折容的耳垂:“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就在这时,门外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江折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睛深不见底地看着他们,说:“吃饭了。”
饭中,桑桑一直在默默注意江折容的表现,他确实没什么异样,她才勉强信了他的说法。
也许,真的就是只有发作的时候才那么凶险吧,平时似乎没什么禁忌。
唉,那个坏人抢走了江折容心脏的一部分,如果可以找到他,把东西抢回来,江折容就能恢复健康了吧。
既然这样,她还是正常和江折容相处吧。因为她有种直觉,如果她把江折容当成需要特殊照顾的病弱之人来看待,他一定会不开心的,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当夜,因为江折容才刚好起来,桑桑也暂时不好闹着他了,催他早点回去休息,自己也溜之大吉,回了房间。
只是,这时间睡觉有点太早,桑桑在房间呆了一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就晃到了花园里。
她蹲在鱼池边,拔了一根草,伸进水里晃,逗着那些胖乎乎的锦鲤。
这时,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第183章 失衡
那脚步声很轻, 地上花瓣被碾出了软绵的声响。桑桑毫无防备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了江折夜。
冷月滟滟如水,他又穿着玄采衣袍, 挺拔的身形几乎与安静的黑夜相溶为了一体。
发现江折夜在看她手中的那根草, 桑桑讪讪一缩手,将草扔到了一旁,假装自己没有逗弄他的鱼。
这个时间, 这幅随意的装束,看来,他也是睡前出来散步的。桑桑纠结了一下,仰头瞅着他, 主动关心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今天一整天,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折容上面。现在才想起来,昨天, 江折夜才给她解了毒。到了晚上, 他又受到了扶桑鬼的妖丹波及,受了轻伤,还一直在给弟弟输送灵力,没怎么休息过。
一直对他不闻不问,没关心一句。这会儿单独对上他了,桑桑莫名地感到有点儿心虚。
江折夜拂走了石栏上的落叶,坐了下来, 却不正面回答:“不会影响给你解毒的事。”
桑桑有点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关心你又不全为了解毒那件事。要是你还有哪里难受,我可以帮你的。”
江折夜终于低下眼, 琉璃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容, 口吻喜怒难辨:“你想怎么帮我?”
“灵力方面的事, 我可能帮不了你,但我也可以帮你制药,换药,像在山上一样照顾你的起居。”一提起山上,桑桑就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看她:“其实,我这一次带了不少碧殊草回来,之后估计还住一段时间,能不能在府里给我空出一块小泥地,让我种碧殊草?你放心,等我走的那天,一定会把那块地弄回原样的。”
听她说自己要走,江折夜一顿,倒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了。”
“还有……”桑桑挠了挠耳垂,问:“你有没有和小道长说我让你考虑的事啊?”
江折夜道:“没有。”
“没说?那就好。”桑桑松了口气,叮嘱道:“你之后也不要说哦。”
“为什么?”
桑桑嘟囔:“还问为什么,让他知道了,相处起来多不好意思啊。”
小妖怪蹲在地上,缩成了很娇小的一团。夏裳的衣领圆而大,从上方看去,会看见一截幼鹿般的白皙脖颈从衣领中伸出,纤瘦的背部,两瓣蝴蝶骨若隐若现。月照在她颊上,还有一双水汪汪的眼。
原来她也会害羞扭捏。却不是对着他的时候。江折夜看着她,忽然道:“你和折容三年前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你不是都听见了嘛。小道长三年前对我有救命之恩,还大发善心,收留了我一段时间。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最后这一句,似乎意识到不该说下去,桑桑撩起小挑眼,一嘟嘴,先发制人道:“你总不会这么小心眼,想追究我骗你的事吧?也不想想,你那时候对我凶巴巴的,我哪里敢说实话。而且,要不是我骗了你,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我活不到现在,就不会在山上遇到你了。你还得感谢自己上当了呢。”
“……”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几分强词夺理的嫌疑,桑桑心虚更甚,准备借故遁逃,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好了,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江折夜微一眯眼,眸子深处,涌出了几分不悦。
刚才趴在池边逗鱼,自己跟自己玩,都玩得很开心。看见他来了,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
虽然嘴上说了不止一次要和他生孩子。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更能说明此刻在她心中的亲疏远近。
桑桑有意遁逃,不料,在地上蹲了太久,小腿早已麻了。又低估了未消之毒素的影响。曲着腿时,麻木感占据上风,倒还不觉得难受。一站起来,血液流通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麻痹感如蚂蚁啃噬,沿着神经上爬,她的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可周边空旷,没有任何可以搀扶的东西。
猝不及防地,她的手腕被抓住了,一定睛,就发现自己坐到了江折夜的腿上。
后方的石池,为假山所环绕,虽然大,水深却不及半人高,因此,石围栏也砌得很矮。江折夜长
得高,坐在矮小的地方,大腿自然是不平的,膝盖会支起来。
夏裳的衣料很滑,桑桑一坐上去,便不自觉地从他膝上,往他身体的方向滑去。
以前也不是没有贴近过他,但那大多数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崴脚。这么正儿八经地坐在他腿上,却是第一次。
桑桑心脏一跳,后背升起了一小片灼热的鸡皮疙瘩,抵住他的胸膛,低头,臀往后退去,想拉开一点距离,可腿麻了,又往下滑去。没动几下,腰就被牢牢把住了,再也不能移动半分:“别动了。”
那声音很冰冷,又仿佛还有些其它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