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熟悉的话。旧日里,那小妖怪抓着笼子,望着他背影,期盼他能回头再看她一眼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总是被丢弃,被抛下,却永远都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追上来,回到他身边的小妖怪仆人,在最后的最后,终于难得威风了一次。
因为这一次,在化成烟尘前,终于轮到她先说再见,抛下主人了。
无上的恐慌与迷茫,拉扯着心头肉,伶舟死死瞪着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竟是:“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没错,仆人桑桑是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哪怕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桑洱扯了扯嘴角,垂下了眼,有点疲惫地说:“但,喜欢你的桑桑却不能继续下去了。”
话语刚落,仿佛形神碎灭,一瞬间,她就幻化成了一只血淋淋的鼠样动物,断了气息。黑烟漫天升起,再努力,也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存在的痕迹,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第114章
“折容,折容!”
“醒一醒!”
在迷蒙间,江折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声。
在更近一些的地方,他的头顶上,传来了一道冰冷而焦灼的声音。同时,脸颊还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意,仿佛有人为了唤醒他,正在拍打他的脸。
可江折容醒不来。
仿佛坠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里。漆黑的甬道没有尽头,也找不到出口,他浑浑噩噩地走在里面。
在即将被死亡的阴影吞噬殆尽之时,他的身旁浮出了一抹半透明的影子,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
“小道长,别担心,很快就能好了。”
“跟我来,走这边。”
这抹影子绕转在他身侧,不时停一停,温和又耐心地引导着他,走出这个地方。当出口的光芒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这抹影子却像被阳光照化了的雾气,一瞬间就消失了。
又一下耳光。江折容的眉心皱得很紧,终于被唤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模糊的光影重叠、合一,映入他视线里的,是江折夜那双绽满了血丝的眼睛。
江折容喃喃:“兄……长?”
迷茫了片刻,昏迷前的记忆,开始如潮水一样,灌入脑髓。
他记得,昨晚与桑桑拜堂行礼之后,他去了倒交杯酒。拿起酒壶的那一刹,他腹中那颗苦苦支撑的妖丹,突然出现了恶劣的作动。没来得及和桑桑说上一句遗言,他就倒下了。
本以为那就是天人永隔的时刻。没想到,天都亮了,他还好端端地活着,躺在喜堂的地上。
红烛已经烧到了根部,窗上贴的囍字被风吹得边角翻卷。酒壶砸碎了,酒渍在地上风干成了一滩浅浅的印痕。旁边的地上,还凌乱地堆着一套华丽的婚衣。
江折容头痛欲裂,撑着地,在江折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这一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腹中的金丹,竟诡异地变大了几分。
这是吞噬了新的妖丹才会有的表现。
而金丹衰竭、灵力外溢的漏孔,仿佛也被这颗新妖丹带来的力量堵住了。灵力安稳地待在里面,匀速绕转。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吃了妖丹?这颗妖丹是哪来的?
桑桑呢?
冥冥中,那句温温柔柔的“小道长,别担心,很快就能好了”,仿佛又浮现在耳边。
江折容僵住了,脑海里“嗡”地一声。
在这一刹那,有一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混杂着直觉般的呕吐欲望,没过了他的头顶。
江折容猛然抬手,抓住了眼前青年的手臂,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的神色,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狰狞:“兄长,桑桑在哪里?!”
“你和她待在一起那么久,你不知道?”江折夜被他抓得很疼,却没挣扎,脸色苍白,声音极沉:“我也想问你,桑桑呢?”
“她……”
江折夜艰涩道:“这附近我已经找遍了,根本找不到她。”
他并没有说的是,自己方才在附近寻找桑桑时,在地上发现了血迹。
确实,春雨会冲走脚印、污垢等痕迹。但只要是人走过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留下抹不干净的蛛丝马迹。
新娘的婚衣袖子染了血。有一道蜿蜒的滴血痕迹,从喜堂的门口延伸了出去,滴滴答答,绵延出了院门,消失在了林间。
随后,江折夜回到了屋子里,发现了院子后面的房间中,有不少生活痕迹,也有姑娘的用品。他甚至认出了其中两双鞋是他买给桑桑的。但是,这些细软之物,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如果那些血迹和她无关,她只是趁机跑了,为什么完全不带走自己的东西?
一种浓重而阴暗的不祥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江折夜的心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究江折容隐瞒他的身体状况,还先斩后奏、带走桑桑的事。他眉心紧皱,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桑桑:“折容,你方才昏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的地方?若是没有,就和我一起去外面找她吧。”
“……”江折容的唇颤动了一下,脖子后方好像压了千斤重的东西,抬不起头,目光十分空洞:“兄长,我离开云中之前,曾给你留了书信,提过我的金丹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是,方才一醒来,我就感觉我的金丹变大了很多,我不知道我昏迷后……是不是吃了什么妖丹。”
荒谬而不祥的预感,仿佛终于一锤定音,江折夜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院子之外,传来了一声仿佛震天撼地的裂响。
砖砌的墙垣,轰然化为齑粉,漫天扬尘,就连这小小的喜堂也不能幸免。
江折夜条件反射地护住了弟弟,但还是被那道裹挟着黑雾的劲风所伤,与江折容一起,狠狠地被打飞了,翻滚了数米,蓦地呕出了一口血。
“踏、踏。”
一道颀长的身影,踩碎了废墟里的砖瓦,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面前。玄色的衣袂飞扬,浑身缭绕黑雾,仿佛刚从幽冥地狱爬出的使者。面上满是山雨欲来、压抑不住的暴怒及杀戮之色。
在他的身后,还跌跌撞撞地跟着一个魔修少女。
她的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像两颗大核桃,涕泪爬了满面,恨意滔天道:“就是你们对不对!是你们杀了桑桑姐姐!”
……
另一边厢。
这已经是桑洱第四次脱离原主的身体了。并且,这也是她第一次,碰上原主直接烟消云散的情况。
但灵魂被抽离时,那天旋地转的熟悉滋味,和以往相比,倒没有很大差别。
在最后这段飞速流转的时光里,桑洱看到了关于伶舟路线的最后的秘密。
伶舟的心魂被他的生父窃取,经历一番波折后,一分为二,进入了一对双生子的躯壳里。
伶舟也因此失去了作为正常人的感情。
江折容得到的是伶舟的情。至纯至真,决绝专一,揉不进一粒沙子,故而,易走偏激。
江折夜得到的是伶舟的欲。更理性世俗,更难被触动。可一旦陷落,就是万劫不复。
在原文里,得到了小妖怪桑桑的妖丹后,江折夜在当晚就离开了行止山。伶舟在翌日才赶到,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回到云中城后,江折夜对弟弟谎称小妖怪改变了主意,打算回去侍奉主人,所以离开了这里。同时,他哄骗江折容吃下了妖丹。
江折容因此得到了生命的延续。
直到两年后,伶舟才根据其它线索,找到了他们,夺回了心魂。
所以,原文里的他们还能多活两年。和现实有点出入。
心魂回归,江折夜和江折容都必死无疑。
但他们本来就是心魂的拟人化。脱离双生子的身体,回归本体,融汇归一,也是大势所趋。
这两股心魂回到心脏之后,伶舟也许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经历过漫长的撕扯,才能适应和陌生的感情与记忆共存。
不过,那已经不是桑洱能管得着的事了。
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在接触系统、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桑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她按部就班地上幼儿园,读小学、中学,再考上美院。毕业后,她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开了一家工作室,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地经营了几年,工作室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
然而,这段原本充满了无限希望的人生,却在她二十多岁时戛然而止了。
桑洱患上了多器官功能衰竭症。医生查不出病因,也遏止不了衰竭的速度。
她就这样死在了病床上。
这也是桑洱遇见系统的契机。她与系统做了一桩交易——她来小说世界为系统填补剧情,系统则给她一副健康的身体。
5000点炮灰值,其中的4000点,分别对应文中四个备选男主的剧情。
余下的1000点,据系统的说法,是用来随机应变的盈余点数。如果任务没出什么问题、顺利进行到结局的话,这1000点会在最后的时刻自动归零。
谢持风,尉迟兰廷,裴渡,伶舟……一张张或冰冷无情或疯狂痴嗔的面孔,在桑洱的记忆里晃过。
不管留下的是恩还是怨,她和他们的故事,也已经结束了。
这下应该可以回地球了吧。
在渺远的虚空里,仿佛响起了一声带着回音的叹息。桑洱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轻飘飘地在混沌中随波逐流。不知漂浮了许久,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强大的拖拽之力,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将她朝下拉去。
桑洱:“!”
视线还没清晰起来,桑洱的屁股就是一疼,那是一种撞到了硬邦邦的地面的感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次的着陆会这么疼?
桑洱微微哆嗦了一下,视野还是一片漆黑,只听见了系统的播报声:“叮!恭喜宿主完成【伶舟路线】,并成功进行了场景跳转。”
桑洱:“……场景跳转?”
她不是应该下班回地球了吗?
“宿主,我必须跟你交代一个事情。希望你能冷静,别太激动。”系统的声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是这样的,你还记不记得,正牌女主已经缺席过好几次了?”
桑洱沉默了。
因为她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可她按捺住了,不动声色道:“记得。所以呢?”
“正牌女主的第一次缺席,是因为书中男主的感情已经和预设的有了很大差别。本来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一切混乱的地方都能拨乱反正,正牌女主也会及时赶到。没想到,随着时间过去,各个男主的感情,非但没有回归正轨,还越来越乱了。”很罕见地,系统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就是这样,正牌女主不来了。”
桑洱:“……”
系统:“当然,情难自控,这并不完全是宿主你的责任。所以,我们不会强行要求你顶上女主的空位。只不过,因为程序预设,女主不来了,最后的1000点炮灰值就无法白送给你。如果炮灰值不清零,你就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只能继续待在这儿。”
“那你的意思是?”桑洱已经混乱了,颤声道:“是我要多走一条男主剧情线吗?”
系统:“这本买股小说也就四个备选男主,哪里还有剧情线让你走啊?”
桑洱抓狂道:“那你总该告诉我,这1000点炮灰值我该怎么清零吧?”
系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恐怕需要你自己慢慢摸索才行。”
桑洱:“……”
系统:“由于事发突然,我发现没有办法带走你,又没有给你准备好合适的躯壳去放置你的灵魂,所以,我临时给你选了一具身体。”
说到这里,桑洱的视野终于清晰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片藤枝交错纵横的天空。
不……
这不是天空,而是一个笼子的顶部。
她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
桑洱费着劲儿,撑起身来,就看到自己淡黄色毛发的身体。干瘪的腹部血糊糊的,毛发黏连成了一撮撮,还打了结。再往下,是两只支起的小粉脚脚。
这具身体,居然和她上个马甲“妖怪桑桑”一样,是同一种类的妖怪。
肚子染血的画面有些恐怖,勾起了桑洱上个身体最后的回忆。好在,她探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妖丹还在。
系统:“为了减少前后的落差,让你的灵魂过渡得更顺利,我给你选了一只同类妖怪的身体。你就暂时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桑洱两脚直立,站了起来,双手蜷在胸口。
这个笼子脏兮兮的,藤条内部满是陈旧污垢,还非常狭小。她这么一站起来,头就碰到了顶部。
这么小的一个笼子,居然不止关了桑洱一只妖怪。就在她的脚边,还有两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妖怪。而且,他们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身体还没化烟而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情况?
谁把她关在笼子里了?
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桑洱抓着藤条,用力地摇了摇,又用牙齿啃咬、妖力劈砍,却都撕不开哪怕一个缺口。这笼子外面显然被人施加了一层禁咒。
就在这时,原主的记忆,终于姗姗来迟地复苏了。
桑洱一动不动,眨巴着眼,接收着脑海里巨大的信息量。
从客观角度看,她走四个男主的剧情线、在他们身边演炮灰的顺序,从远到近,是伶舟、裴渡、谢持风、尉迟兰廷。
如今的时间点,距离【伶舟路线】的开端,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距离【尉迟兰廷路线】的结束,则刚过了半个月。
桑洱现在附着的这具身体,也并没有名字。既然与她上个马甲是同一种妖怪,就姑且叫原主为小妖怪2.0吧。
一个月前,2.0的原主外出觅食,被一只大妖怪当成了储备粮,抓了回来。
很熟悉的开场。
可惜,这一次的原主,遇到的并不是伶舟那样的人物,而是一只真正茹毛饮血、残暴不已的妖怪。
这妖怪将原主带回了自己的老巢,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山洞,并把原主和另外两只储备粮妖怪一起关进了笼子里,随便扔在了山洞一角。
原主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吃掉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这妖怪又猎到了更美味的人类。很快,他就不记得笼子里还关着三只小妖怪了。
既然忘了他们这三只储备粮,那肯定也不会投食。
被硬生生地关了大半个月,三只妖怪都饿得受不了了,为了活命,他们开始互相残杀。
这小小的笼子,顿时成了一个绝望的斗兽场。
小妖怪2.0的修为,显然比小妖怪1.0刚出场时要扎实几分,在这场厮杀里取得了胜利,活到了最后。
桑洱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的爪子上沾了不少血迹,还夹杂了这两只妖怪的一些毛发,足以推断出战况有多激烈。
这个时候就别挑剔那么多了,桑洱果断抓过了这两只妖怪的内丹,咽下肚子,吸收了他们的力量,修复了自己的伤口,眼冒金星的饥饿感也减缓了不少。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离开这个笼子呢?
忽然,桑洱耳朵微动——她似乎听见了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山洞很高很空旷,说话声传过来,带着回音,也变得有点虚渺。
“没想到这巢穴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意外收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随后答话的,则是一个带了浓浓不满的娇气女声:“臭死了,都是血味!这种只会吃的低级妖怪,巢穴里能藏什么好东西?还敢跑出来挡主人的路,我看就是不知死活!”
桑洱懵了懵,登时一震。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个女声,不就是宓银?
前面说话的那个男人,声音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了,那好像是师逢灯的声音!
没想到,跨越了十几年,这么快就碰到了熟人。
声音越来越近,两道长长的影子,也涣散地曳在了石壁上。桑洱努力地伸长脖子,发现宓银和师逢灯似乎没有往这边来的意思,顿时急了。
从他们简短的对话,桑洱已经听出了前情——这巢穴的主人,估计是不知死活,去拦宓银他们的路,眼下已经被杀掉了。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让宓银注意到自己,并放自己出来,之后,这个巢穴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来造访。那么,她饿死是早晚的事。
思及此,桑洱不再犹豫了,拼尽全力,撞了几下笼子。
笼子里的两具妖怪尸体已经消散成风,笼身轻了不少,被桑洱这么一撞,就歪了歪,蓦然滚到了地上,撞倒了一个法器,发出了“砰”的响声。冲势还没停,笼子一路咕噜咕噜地滚向了宓银和师逢灯。
师逢灯莫名其妙:“什么声音?哟,快看,笼子长腿了?”
宓银娇哼一声,看也不看,反手甩出了一道鞭子。“啪”一声,笼子四分五裂。
烟尘滚滚,从笼子里面,摔出了一只浑身淡黄色的小妖怪。
宓银低头看去,看清桑洱的模样时,她显然愣了一下。
桑洱四肢摊开,趴在了宓银面前,有点晕。她知道宓银现在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忙不迭晃了晃脑袋,爬起来,求饶道:“魔修大人!我是被关在这里的妖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第115章
宓银身后,师逢灯蹙眉,端详着桑洱。
桑洱老实地蹲坐着,任由他打量自己。
师逢灯没有火眼金睛,不可能看穿她的身份。
估计是因为十几年前,她总是跟在伶舟身边,为他鞍前马后。而且,她这种妖怪也不多见。在她死了以后,师逢灯很长时间没见过同类妖怪了。这会儿一打眼,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吧。
果然,盯了她一会儿,师逢灯就想起了什么,眼底掠过了一丝恍然大悟之色:“这不就是小耗子那种……”
话还没说完,宓银就丢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他。
被这么一打断,师逢灯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一个不该提的事情,讪讪地噤了声。
宓银抱着手臂,以鞭子的手柄抵住了自己的下巴,眯眼,问:“你是被抓来的?”
“是的,魔修大人。”桑洱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诚恳地说:“我被抓来快一个月了,这个山洞的主人本来想吃了我,好在你们杀死了他,就等于救了我一命。请问两位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吗?”
和十多年前相比,宓银的相貌几乎没有变化。
当年,宓银从四分五裂的黑蛋里爬出来的情景,还有彼此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依然清晰地印刻在桑洱的脑海里。
但一来,桑洱解释不了自己身为妖怪,在烟消云散后,为何还能保留记忆,重生在别的妖怪身上。二来,她还是想回家。
系统语焉不详,没有交代怎么清空那1000点炮灰值。桑洱觉得,她还是靠自己,专心地寻找回家的办法更好。
所以,面对故人,只能装作陌路人了。
但很多时候,并非事事都如人意。
桑洱才一说完,腰上就是一紧,整个身体被抓了起来,面前是宓银放大的脸。
宓银抓着她,同时,二指成诀,在空中一晃,指尖溢出一缕黑烟。
这黑烟犹如灵蛇,冲向了桑洱的脖子。
卧槽,什么东西?!
它绕着桑洱的脖颈旋转,越来越快,蓦然收紧,无声无形地融进了她的肌肤里。
桑洱惊悚地抬起爪子,前后抚摸自己的脖子,却摸不到任何凸起物。
这圈黑雾到哪里去了?进她的肉里了吗?
魔修的怪东西怎么会那么多啊。
“救命之恩,总得报一报吧。”宓银抓着桑洱,笑吟吟道:“正好,明天有事让你做。”
说罢,宓银就随手将桑洱塞到了乾坤袋里面。
桑洱:“……”
进了乾坤袋,就看不到外界了。不过,桑洱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
正如前面所言,宓银和师逢灯杀死了挡路的妖怪后,顺道进山洞来搜刮宝物。宓银的预判很准确,这洞穴里压根就没几个值钱或罕见的法宝。桑洱蹲在乾坤袋里,蹲了半天,也没等到什么东西掉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所处的环境忽然颠簸了几下。
桑洱从乾坤袋里被倒了出来,重见天日,滚了几滚,吃到了一嘴沙子。
灿烂充沛的阳光,瞬间冲进了她的眼底。
她被带到了一片林子里。周围都是参天巨木,头顶上,是稀疏苍翠的树冠绿叶。往后看,是一片荒芜的无垠戈壁,灰黄的沙石映着白灿灿的太阳。火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前方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三辆马车。窗帘布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人。
想到了某个可能,桑洱的血流仿佛一下子加快了流速,垂下脑袋,没吭声。
宓银把她放了出来,就径直往前走去,似乎根本不担心她会趁机逃跑。看来,刚才融进她脖子皮肤的黑雾项圈,一定有阻止她逃离的功效。
师逢灯也没管她,走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休息,掏出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
师逢灯性格随和,一贯比较好说话。桑洱走了上去,眼巴巴地问:“魔修大人,请问你们带我回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师逢灯瞄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桑洱的错觉,他的眼中依稀飘过了几分微妙的同情:“你还是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桑洱:“……”
兄弟,你这么说话,我可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啊。
似乎觉得吃独食不太好,师逢灯很大方地摸出了一个小水果,递给了桑洱:“吃吧。”
“谢谢魔修大人。”桑洱抱着水果,咔嚓咬了一大口,又试探道:“大人,你们才两个人,怎么还坐三辆马车啊?”
师逢灯道:“谁说我们只有两个人的。还有两人出去了,你没看到呢。”
桑洱听了,咽果肉的动作顿了顿,耳朵抖索了一下。
一共有四个人?
那另外的两人会是谁?
里面……会有伶舟吗?
戈壁的天暗得很快,温差也大。白天时站在阳光下,能出一身汗。等日光都歇下了,空气就变得清凉了不少。
天黑后,宓银在空地上生了一个火堆。师逢灯坐在一旁,安静地调息打坐。
周遭很静谧,温度又适宜,桑洱吃饱了,蜷在旁边,缩成了一个小毛团,在打盹。半梦半醒间,她突然听见了宓银站起来的动静,以及有些紧张的嗓音:“主人,你回来了!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这声“主人”,瞬间就惊醒了桑洱。
她蓦地抬起脑袋,就看到了噼啪燃烧的火堆对面,那黑黢黢的无边夜色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沉坠的衣角。
银紫花纹在勾缠、盘旋,仿佛有幽微的光在流淌。墨发随着走动在轻轻晃荡。树影褪去,一张倨傲而冰冷的面孔,一侧笼在黑暗里,一边沐浴着火光。
大概这就是半魔的优势了吧。
一晃十几年,伶舟的容貌,与往昔相差无几,身形仿佛还高大了几分。只是,脸色苍白了很多,不是病弱的苍白,而是一种冷森森的,没有一点生机与血润之意的冷冽。
莫名地生人勿进。
可除了这点之外,伶舟看起来,过得还算不错。
也是,对伶舟来说,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年。那会儿的他已经跟她断绝了主仆关系,连宫殿外的结界都改了。总不能指望他因为她死了的事,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把自己搞得不成人形吧?
那就是OOC了。
而且,都说睹物思人,若像昭阳宗那样,给她立个衣冠冢,大家遗忘她的速度,也不会太快。但在伶舟这里,她烟消云散了,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想来伶舟也不会给她立墓碑。
桑洱微微一叹。
只是,从她的角度,她和伶舟一起过冬至、送小暖炉给他、得了桃花结……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最后躺在他怀里死去,还只是昨日的事。
间隔太短,心绪还没被时间抚平。而且,自己现在和之前是同一种妖怪,桑洱本是有点心虚的,下意识就想转开目光。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既然还滞留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之间,总归是会碰到的,还是尽早习惯吧。
于是,桑洱一动不动地坐着,做出了一副有点畏惧,又有点好奇的表情,看着伶舟。
伶舟的视力一贯极好,冲宓银微一颔首,算是回答。很快,他就发现了火堆旁边,多了一只陌生的妖怪。
拳头大小,淡黄色毛发,乌溜溜的黑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伶舟的动作蓦然凝固,瞳孔微微缩紧。仿佛有一种难言的悸动,刺痛了他的紧缩的心口。
这只妖怪,明明和他记忆里的那只并不相似,耳朵上也没有银色的毛。可或许是因为这晃动的火焰,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仿佛看到了画面的重合。很多年前,在九冥魔境里的一个夜晚,恍惚间,也撞到了他的脑海里。
“主人,说、说起来,你刚才帮我赶走虫子,又救了我一次……但我还一次都没有报答过你。”
“主人,我打听过,混血的孩子会更像厉害那一方。我们如果生了小孩,肯定会很像你,不会像耗子的。”
“主人,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没考虑好,也没关系呀,这是你的终生大事嘛,是应该慎重。反正我会陪你很久很久的,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
那时,那只小妖怪的眼睛总是很明亮,爱一厢情愿地缠着他,畅想和他成亲、生孩子的未来。哪怕只得到他几句敷衍的回答,也会一脸满足,仿佛春日里一株怎么也折不挠的碧绿小草。
而现在,最好的时节已经过去了。
伶舟一动不动,心脏传来了一种久违了的闷痛感。
一旁的宓银发现他正盯着火堆边的妖怪,担心伶舟说她自作主张,连忙解释:“主人,这是我今天和师逢灯一起在那大妖的巢穴里找到的妖怪。我想着,我们明日的计划,她应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行了。”伶舟微微吁了口气,转开目光,态度冷漠:“你管好,不要让我看到她。”
宓银一顿,才轻轻点了头:“是。”
桑洱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局促——为自己那么一两秒的忐忑和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