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任莎的枪里装着的是空包弹,”教务长说,“它会激发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鞭炮,再引爆马可尼医生胸前的一个血浆包。顺便说一声,马可尼医生没事。”

兰登闭上眼睛,这番话惊得他目瞪口呆。“那…医院病房呢?”

“只是一套临时道具。”教务长说。“教授,我知道这一切显得难以置信。我们动作很快,你当时又头昏眼花,因此不必做到尽善尽美。你醒过来时,看到了我们希望你看到的一切——医院道具、几位演员、一次精心设计好的枪击场面。”

兰登感到一阵眩晕。

“我的公司就是干这一行的,”教务长说,“我们非常擅长制造幻觉。”

“那么西恩娜呢?”兰登问,一边揉了揉眼睛。

“我需要作出判断,我选择与她合作。我最关心的是如何保护客户的项目不被辛斯基博士侵扰,而我和西恩娜在这一点上目标相同。为了赢得你的信任,西恩娜将你从杀手的枪口下救了下来,并且帮助你逃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等在那里的出租车也是我们安排的,汽车的后挡风玻璃上也有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爆炸装置,目的是在你逃跑时制造出最后的效果。出租车将你们送到了一个公寓,里面的一切是我们匆匆布置的。”

西恩娜那寒酸的公寓,兰登心想。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看上去像是用庭院旧货出售品拼凑起来的了,这也解释了西恩娜的“邻居”怎么居然会凑巧有完全合他身的衣服。

这一切都是精心布置出来的。

就连西恩娜在医院的朋友打来的紧急电话也是一场骗局。西恩娜,我是丹妮科娃!

“你给美国领事馆打电话时,”教务长说,“所拨打的是西恩娜为你查找出来的号码,电话的那一头就在‘门达西乌姆号’游艇上。”

“我没有能接通领事馆…”

“当然没有。”

呆在那里别动,假扮的领事馆雇员叮嘱过他。我马上派人过去接你。然后,当瓦任莎露面时,西恩娜在街对面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并且将所有剧情串联在了一起。罗伯特,你自己的政府想杀死你!你不能再联系任何政府部门!你唯一的希望就是破解出那个投影仪的含义。

教务长和他的神秘机构——不管它究竟是什么——高效地重新给兰登设定了任务,让他不再为辛斯基效力,而是开始替他们工作。他们制造的幻觉成功了。

西恩娜完全把我骗住了,他的伤感之情甚于愤怒。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可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她。让兰登感到最难受的是,像西恩娜这样聪明、热情的人怎么会对佐布里斯特提出的解决人口过剩的疯狂念头深信不疑?

我坚信一点,西恩娜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不出现某种剧烈变化,我们物种的末日近在咫尺…数学运算的结果毋庸置疑。“那么介绍西恩娜的那些文章呢?”兰登问。他想起了那张莎士比亚戏剧演出节目单,以及介绍她超高智商的文章。

“都是真的,”教务长说。“最出色的幻觉需要尽可能多地加入真实世界里的东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精心布置,因此西恩娜的电脑和真实个人文件几乎就是我们手头拥有的一切。你绝不会认真想细看那些东西,除非你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

“也不会使用她的电脑。”兰登说。

“对,我们就是在这一点上失控的。西恩娜没有料到辛斯基的SRS小组会找到这栋公寓,因此当士兵们进来时,西恩娜惊慌失措,只好随机应变。她和你一起骑电动车逃走了,并且尽量让你的幻觉继续延续。当整个任务开始出错时,我别无选择,只好与瓦任莎中断联系。不过,她破坏了协议,继续追踪你们。”

“她差一点杀了我。”兰登说。他向教务长讲述了维奇奥宫阁楼中发生的最后决战场面,瓦任莎举起了手枪,瞄准了兰登的胸口。这只有瞬间的痛苦…可是我别无选择。西恩娜突然冲了出来,将她推过了栏杆。瓦任莎掉下去摔死了。

教务长听完兰登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相信瓦任莎想杀了你…她的枪里只有空包弹。她当时唯一的救赎希望就是控制住你。她大概在想,只要她向你射出的是空包弹,她就能让你明白:她不是杀手,而你深陷于幻觉之中。”

教务长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西恩娜究竟是真的想杀了瓦任莎还是只想出面干预,我不敢妄下结论。我开始意识到,我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西恩娜·布鲁克斯。”

我也不了解,兰登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当他回想起西恩娜脸上震惊、悔恨的表情时,他感觉她对那位刺猬头姑娘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意外。

兰登感到自己像个漂浮物…完全孤立无援。他将目光转向窗户,渴望能凝视下面的世界,可是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机舱的墙壁。

我得离开这里。

“你还好吗?”教务长关切地望着兰登。

“不好,”兰登回答,“一点都不好。”

他会没事的,教务长心想。他只是在试图接受眼下的新现实。

这位美国教授神情恍惚,仿佛刚刚被龙卷风卷入空中,转了几圈后猛地摔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不仅得了炮弹休克症,而且失去了方向感。

对于亲眼目睹的种种精心策划的事件,“财团”所针对的目标很少有机会搞清背后的真相,即便他们有机会的话,教务长当然也绝对不会在场看到后果。今天,他亲眼目睹了兰登迷乱的神情,而除了为此滋生的负疚感外,这个男人的心头还压着另一块石头——他感到自己对目前这场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接受了一个不该接受的客户。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我信任了一个不该信任的人。西恩娜·布鲁克斯。

他现在正飞往风暴中心——很可能是一种致命瘟疫的中央区,而且这种瘟疫具有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造成大破坏的能力。如果他能从这一切中幸运逃生,他怀疑他的“财团”将无法在这场劫难的余波中幸存。接踵而至的将是永无止境的调查和指控。

难道这就是我的下场?

85

我要透气,罗伯特·兰登想。我要看得到景观…随便什么样的都行。

没有窗户的机身感觉像是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包裹在其中。当然,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怪事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大脑随着那些仍然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停地抽动…大多数问题是关于西恩娜的。

奇怪的是,他想她。

她是在逢场作戏,他提醒自己,是在利用我。

兰登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教务长,向飞机前部走去。驾驶舱的门敞开着,从那里倾泻进来的自然光像信号灯一样吸引着他。飞行员没有发现他,他站在门口,任由阳光温暖着他的脸庞。他眼前的开阔空间仿佛是天赐之物。洁净的蓝色天空看似如此祥和…如此永恒。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提醒着自己,还在努力接受他们所面临的潜在灾难。

“教授?”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他转过身去。

兰登惊讶地后退了一步。站在他面前的是费里斯医生。兰登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正倒在圣马可大教堂的地面上抽搐,喘不上气来。而此刻他就在这飞机上,倚靠着机舱隔板。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抹了炉甘石软膏的脸呈淡粉色。他的胸口和躯干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呼吸也很平稳。如果说费里斯得了瘟疫,那么好像谁也不在乎他是否会将它传染给别人。

“你…还活着?”兰登凝视着他。

费里斯疲倦地点点头。“算是吧。”他的神态变化巨大,似乎比原来放松多了。

“我还以为——”兰登没有说下去。“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费里斯颇为同情地朝他一笑。“你今天听到的谎言太多,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过来向你道个歉。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世界卫生组织的人,也没有去剑桥请你。”

兰登点点头,已经疲惫到了不再为任何事感到惊讶的地步。“你是教务长的手下。”

“是的。他派我去给你和西恩娜提供紧急现场帮助…帮助你们逃避SRS小组的追踪。”

“那么我得说你活干得很漂亮,”兰登回想起了费里斯出现在洗礼堂中的情景。他说服兰登相信他是世界卫生组织的雇员,然后协助兰登和西恩娜利用交通工具逃离佛罗伦萨,远离辛斯基的团队。“你显然不是医生。”

费里斯摇摇头。“不是,但我今天已经扮演过医生了。我的任务是帮助西恩娜让你继续保持幻觉,直到你破解出那个投影仪指向何方为止。教务长一心想找到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东西,免得它落入辛斯基之手。”

“你们不知道那是一种瘟疫?”兰登问。他仍然对费里斯怪异的皮疹和内出血感到好奇。

“当然不知道!当你提及瘟疫时,我猜想那只是西恩娜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是让你有动力继续破解。于是,我只好顺着她往下说。我安排大家登上了驶往威尼斯的火车…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怎么会呢?”

“教务长看到了佐布里斯特的那段怪异视频。”

这倒是解释得通。“他意识到佐布里斯特是个疯子。”

“正是。他突然意识到财团卷入到了什么当中,他害怕极了。他立刻要求与最熟悉佐布里斯特的那个人说话,也就是FS-2080,看看她是否知道佐布里斯特干了什么。”

“FS-2080。”

“对不起,是西恩娜·布鲁克斯。FS-2080是她为这次行动选定的代号,显然是什么超人类主义的玩意儿。教务长只有通过我才能联系上西恩娜。”

“于是便有了你在火车上打的那个电话,”兰登说,“你那位‘生病的母亲’。”

“我显然无法当着你们的面接教务长打来的电话,于是我走了出去。他给我说了视频的事,我吓坏了。他希望西恩娜也只是上当受骗,可当我告诉他你和西恩娜一直在谈论瘟疫,而且似乎没有中断使命的意图时,他知道西恩娜和佐布里斯特一起涉足其中。西恩娜立刻成为了我们的对手。他要我随时将我们在威尼斯的位置通报给他…并且说他将派一个小组去扣留她。布吕德特工的小组差一点在圣马可大教堂逮住她…可她还是逃脱了。”

兰登呆呆地望着地面,仍然能够看到西恩娜逃跑前凝望着他的那双美丽的褐色眼睛。

对不起,罗伯特。为所发生的一切。

“她很厉害,”费里斯说,“你大概没有看到她在大教堂里袭击我。”

“袭击你?”

“是的。士兵们进来时,我正准备大声喊叫,暴露她的行踪,但她肯定预料到了。她立刻用掌根直接顶着我的胸口。”

“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击中了我,大概是某种功夫。由于我的胸口已经受了重伤,她这一招让我痛彻肺腑,五分钟后才缓过劲来。西恩娜赶在任何目击者说出真相之前就拉着你去了外面的阳台。”

兰登惊呆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位意大利老太太冲着西恩娜高喊——“你击打他的胸口!”——并且用力挥拳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不!西恩娜回答。心肺复苏术会要了他的命!你看看他的胸口!

兰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意识到西恩娜·布鲁克斯随机应变得有多快。她非常聪明地将老太太的意大利语进行了错误的翻译。你击打他的胸口!并不是建议西恩娜施行胸口按压…而是一句愤怒的指责:你攻击了他的胸口!

由于当时周围一片混乱,兰登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费里斯朝他苦笑道:“你可能听说了,西恩娜·布鲁克斯非常聪明。”

兰登点点头。我已经听说了。

“辛斯基的手下把我带回到‘门达西乌姆号’上,并且给我包扎了一下。教务长要我一起来,以便提供情报支持,因为除了你之外,今天唯一和西恩娜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兰登点点头,但思绪又飞到了费里斯的皮疹上。“你的脸呢?”兰登问。“还有你胸口的瘀伤呢?那不是…”

“瘟疫?”费里斯大声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告诉你了,我今天扮演过两位医生。”

“你说什么?”

“我在洗礼堂露面时,你曾说我有点面熟。”

“你确实有一点面熟。我想是你的眼睛。你说那是因为你去剑桥找过我…”兰登停顿了一下,“我现在知道这不是真的,因此…”

“我看上去有些面熟,因为我们已经见过面,但不是在剑桥市。”费里斯带着试探凝视着兰登,看他是否有所领悟。“你今天早晨在医院里醒过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我。”

兰登想象着那糟糕的病房。他当时浑身无力,视线模糊,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皮肤白皙、上了年纪的医生,浓眉大眼,留着杂乱的灰白胡子,只会说意大利语。

“不,”兰登说,“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马可尼医生…”

“对不起,教授,”费里斯突然用无可挑剔的意大利语打断了他,“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弓起腰,将想象中的浓密眉毛往后捋了捋,然后抚摸着并不存在的灰白胡子。“我就是马可尼医生。”

兰登张开了嘴。“马可尼医生是…你?”

“所以你才觉得我的眼睛有些熟悉。我以前从未用过假胡须和假眉毛,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很不幸,我对所用的胶水严重过敏。那是一种乳胶化妆胶水,让我的皮肤变得很粗糙,像火烧过一样。我相信你看到我时肯定吓坏了…尤其是考虑到你还在寻找某种可能存在的瘟疫。”

兰登瞠目结舌。他现在想起来了,在瓦任莎开枪将他击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胸前喷涌而出之前,马可尼医生搔挠过自己的胡子。

“更糟的是,”费里斯指着胸口周围的绷带说,“我身上的鞭炮移位了,而此时行动已经开始。我没有来得及将它重新调整好,结果它引爆时角度有了偏差,不仅导致我一根肋骨骨折,而且造成了严重的瘀伤。我一整天都感到呼吸困难。”

我还以为你得了瘟疫。

费里斯深吸一口气,做了个鬼脸。“我又该去坐一会儿了。”他离开时指了指兰登的身后。“看样子有人来给你做伴了。”

兰登转过身,看到辛斯基博士正从机舱另一头大步走来,长长的银发飘在脑后。“教授,你在这里!”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显得精疲力竭,但说来也怪,兰登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她已经有所发现了。

“很抱歉把你丢在了一旁,”辛斯基走到兰登身旁说。“我们一直在进行协调,并且做了一点研究。”她指着敞开的驾驶室门。“我看见你在汲取阳光?”

兰登耸耸肩。“你们的飞机需要窗户。”

她同情地朝他一笑。“说到光亮,我希望教务长能够把最近这些事给你点透了。”

“是啊,只是没有一样让我开心。”

“我也是,”她赞同道,然后瞥了一眼四周,以确保这儿只有他们两人。“相信我,”她低声说,“他和他的机构将承担严重后果。我会亲自过问的。不过,我们目前仍然需要将焦点放在那个塑料袋上,而且要赶在它溶解并释放出传染病之前。”

或者说赶在西恩娜抵达那里并且将它捅破之前。

“我需要和你谈谈丹多洛坟墓所在的这座建筑。”

自从意识到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后,兰登就一直在想象那座壮丽的建筑。神圣智慧的博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