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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说下去。“首先,”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他们有令在身,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必须与你重新取得联系。”
“重新取得联系?我不——”
“教授,请听我说。一切都会说清楚的。我保证。”
兰登把背靠回医务室的床中,辛斯基博接下去的讲述令他头晕目眩。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是SRS小组——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他们归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领导。”
兰登瞥了一眼他们制服上的ECDC徽章。疾病预防与控制?
她接着说下去。“他的小组专门负责监测并控制可传染疾病威胁。从本质上说,他们是特种部队,专门缓解急性、大规模卫生风险。你曾经是我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制作出来的传染病的主要希望,所以当你消失时,我给SRS小组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找到你…我将他们调到佛罗伦萨,给我提供支援。”
兰登目瞪口呆。“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
她点点头。“是从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借调来的。你昨晚失踪并且不再与我们联系之后,我们推测你肯定是遇到了一些变故。直到今天早晨,我们的技术支持团队看到你在查看哈佛大学邮箱,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对于你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们当时唯一的解释是你站到别的阵营里去了…可能另外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要你替他找到这种传染病。”
兰登摇摇头。“这太荒谬了。”
“是啊,这种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小,却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由于风险太高,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当然,我们绝对没有想到你得了遗忘症。当我们的技术人员看到你的哈佛大学邮箱突然被启用时,我们跟踪电脑上的IP地址,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那座公寓,并开始采取行动。可是你骑电动车跑了,和那个女人一起。这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已经开始为别人效力。”
“我们从你身边经过!”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了你,坐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士兵。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你当时显得神志不清,好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药物。”
“你看到我们了?”辛斯基博士显得很意外。“奇怪的是,你没有说错…他们的确给我注射了药物。”她停顿了一下。“可那是我的命令。”
兰登完全弄糊涂了。她让他们给她注射药物?
“你可能不记得了,”辛斯基说,“可是当我们的C-130飞机降落在佛罗伦萨时,由于气压变化,我得了阵发性位置性眩晕。这是一种使人严重衰弱的内耳疾病,我以前也曾犯过。这种疾病只是暂时性的,并不严重,却能让患者头昏恶心,几乎无法抬头。平常我会躺到床上,忍受剧烈的恶心,但我们正面临佐布里斯特这场危机,因此我给自己开了处方,每小时注射一次胃复安,以免我感到恶心想吐。这种药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就是让人顿生困意,但它至少能够让我在汽车后座上通过电话指挥行动。SRS小组想带我去医院,但我命令他们在完成寻找到你的任务之前不得这么做。幸运的是,在我们飞往威尼斯的途中,这种眩晕终于结束了。”
兰登气得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我一整天都在逃离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而正是这些人当初吸纳了我。
“教授,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辛斯基的语气很急迫。“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瘟疫…你是否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离这里很远,兰登想说,但有些事让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布吕德,这个人早晨曾向他开枪,刚才又差一点勒死他。在兰登看来,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辛斯基俯下身来,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我们原以为那种传染病就在威尼斯,那个想法对吗?告诉我们在哪儿,我立刻派人上岸。”
兰登犹豫不决。
“先生!”布吕德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你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们它在哪儿!难道你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吗?”
“布吕德特工!”辛斯基转身怒视着他。“够了,”她命令道,然后回头望着兰登,静静地说下去。“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完全理解你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请求你相信我。”
“兰登能站起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保养得很好,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老练地静静打量着兰登,但兰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辛斯基示意兰登站起来。“教授,我本来不想跟这个人合作,但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犹豫不决地将双腿伸到床外,站直了身子,花了一点时间恢复平衡。
“跟我来,”男人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你需要看一样东西。”
兰登站在那里没有动。“你是谁?”
男人停住脚,手指交叠成教堂尖顶形状。“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教务长。我经营着一个机构…我很遗憾地说,我这个机构犯了一个错误,帮助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现在正努力亡羊补牢。”
“你想让我看什么?”兰登问。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这件东西会让你确信我们都是同盟军。”
80
兰登跟着皮肤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宫般幽闭恐怖的过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士兵排成单行尾随在后。在接近一个楼梯时,兰登希望他们会上到阳光下,可他们却顺着楼梯下到了游艇更深处。
此刻,他们来到了游艇的最底部,他们的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封闭的玻璃隔间——其中一些为透明墙壁,另一些则采用了不透明墙壁。每一个隔音隔间里,不同雇员都在忙着往电脑里输入信息,或者在打电话。那些碰巧抬头并注意到兰登他们从这里经过的雇员,看到游艇这个部位出现陌生人时都大吃一惊。皮肤黝黑的男子点头让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兰登在心中琢磨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精心布局的工作区。
他们的东道主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前,大家鱼贯而入。他们刚刚落座,男子便摁下一个按钮,玻璃墙突然发出嘶嘶声,变得不再透明,将他们密封在了里面。兰登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装置。
“我们在哪儿?”兰登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船——‘门达西乌姆号’。”
“‘门达西乌姆号’?”兰登问。“就像…希腊欺骗之神普色乌度罗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算不上什么高雅名称,兰登心想。门达西乌姆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神,统治着所有小普色乌度罗勾伊——那些擅长作假、说谎和捏造的邪恶精灵。
男子掏出一个红色小U盘,将它插入会议室后面的一摞电子设备中。一块巨大的平板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开始转暗。
在寂静的期待中,兰登听到了水花拍打的轻响。他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船外,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响声来自液晶显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滴水的洞壁,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它。
“这段视频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他们的东道主说,“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发布。”
兰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这段怪异的视频…一个洞窟空间,里面有一个泛着涟漪的泻湖…摄像机进入了泻湖…潜到水底,被淤泥覆盖的瓷砖地面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上的签名: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兰登扭头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显然已经看过这段视频,而且无法再将它看一遍。
摄像机镜头现在转向了左边,兰登困惑地看到一个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悬停在水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胶质状液体。这个脆弱的圆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无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么东西?兰登仔细观察着那膨胀的塑料袋,里面黏糊糊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几乎是在闷燃。当他突然明白过来时,兰登惊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传出了辛斯基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静止在了那里,一个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摇晃——里面悬浮着一团被密封的液体。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那是什么,”辛斯基说,“问题是它能被隔绝多久。”她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个小标识。“很遗憾,这里显示了这种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吗?”
兰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制造商的商标:索鲁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制品制造商,”辛斯基说。兰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个结。“你是说这种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点点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们已经联系过制造商,并且非常遗憾地获知,他们生产几十种不同级别的此类塑料制品,在任何环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从十分钟到十个星期不等,完全取决于具体用途。虽然溶解速度也会因水的类型和温度而略有变化,但我们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细考虑过这些因素。”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相信这个袋子的溶解时间应该是——”
“明天,”教务长插嘴说。“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历上画了圆圈的日子,也是这种瘟疫爆发的时刻。”
兰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把其余部分放给他看。”辛斯基说。
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摄像机镜头扫过微微发光的水和黑暗的洞窟。兰登相信这就是那首诗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这个场景让人联想起但丁所描写的地狱…痛泣之河流进地狱里的洞窟。
不管这个泻湖在什么地方,湖水都被陡峭、长满青苔的墙壁所包围。兰登觉得这些墙壁一定是人造的。他觉得摄像机只拍摄了这个巨大室内空间的一个小角落,而且墙壁上隐隐约约的垂直黑影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这些黑影很宽,柱状,间隔均匀。
柱子,兰登意识到。
这些柱子支撑着洞窟的顶部。
这个泻湖不是在一个洞窟里,而是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墙壁上新出现的一个黑影吸引了…一个人的身影,有着长长的鹰钩鼻。
啊,我的上帝…
这个身影开始说话,话语含糊不清,但是带着一种怪异的诗歌节奏,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上传了过来。
“我是你们的救赎。我是幽灵。”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兰登观看了他这辈子所见识过的最恐怖的电影。这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天才在胡言乱语,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独白。他虽然采用了瘟疫医生的口吻,但大量运用但丁《地狱篇》中的典故,并且传递着一个非常清晰的信息:人口增长已经失控,人类生存正完全取决于平衡。
屏幕上的声音吟咏道:“袖手旁观就是在迎接但丁笔下的地狱到来…拥挤不堪,忍饥挨饿,身陷罪恶的泥沼。于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采取行动。有人畏缩不前,但一切救赎都得付出代价。终有一天,世人会领悟我献祭的美妙。”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佐布里斯特本人时,兰登吓得一缩。佐布里斯特将自己打扮成瘟疫医生的模样,然后他摘下了面具。兰登凝视着那张憔悴的脸和疯狂的绿眼睛,意识到自己终于见到了处于危机中心的这个男人的脸。佐布里斯特开始向被他称作“我的灵感”的某个人表达爱意。
“我已经将未来交到了你那双温柔的手中。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我该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群星。”
视频结束了。兰登听出佐布里斯特最后一句话几乎与但丁《地狱篇》中的最后几个词完全相同。
会议室内一片漆黑。兰登意识到,他今天所经历的所有恐惧时刻刚刚凝结成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如今有了一张脸…还有一个声音。
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兰登看到所有目光都满怀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伊丽莎白·辛斯基站起身,不安地抚摸着她的护身符,脸上毫无表情。“教授,我们的时间显然不够。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检测到任何病原体,也没有病例报告,因此我们假定这只悬浮的索鲁布隆塑料袋还没有溶解。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我们的目标是赶在它破裂之前控制住它,然后化解这场威胁。当然,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出它的所在地。”
布吕德特工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兰登。“我们认为你之所以来威尼斯,是因为你得知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隐藏他的瘟疫的地方。”兰登望着眼前这些人,他们一个个因为害怕而绷紧了脸,每一个又都期盼着奇迹的出现。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大声说,“你们寻找的东西与这里相距近一千英里。”
“门达西乌姆号”猛地转弯,驶往威尼斯机场。兰登的五脏六腑也随着游艇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嗡嗡作响。船上一片混乱。教务长冲了出去,大声向他的船员下达着命令。伊丽莎白·辛斯基一把抓起手机,接通了世界卫生组织C-130运输机的飞行员,命令他们尽快为飞离威尼斯机场做好准备。布吕德特工立刻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看是否能够联系到他们最终目的地的某个国际先遣小组。
远在世界的另一边。
教务长回到会议室,急切地问布吕德,“威尼斯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
布吕德摇摇头。“毫无踪影。他们还在查找,但西恩娜·布鲁克斯已经消失了。”
兰登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在寻找西恩娜?
辛斯基打完电话后也走了过来。“没能找到她?”
教务长摇摇头。“如果你们同意,我认为世界卫生组织应该在必要时授权动用其他力量将她绳之以法。”
兰登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西恩娜·布鲁克斯并没有卷入这当中来!”
教务长的黑眼睛转向了兰登。“教授,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81
从人满为患的里奥多桥上挤过去后,西恩娜·布鲁克斯沿着运河边的卡斯泰罗区步行道继续向西飞奔。
他们抓住了罗伯特。
她的眼前仍然浮现着他被士兵们从采光井拖进教堂地下室时,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绝望眼神。她坚信抓住他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立刻说服他,让他说出他已经破解的一切。
我们来错了国家。
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抓住兰登的人会不失时机地向他透露所有真相。
对不起,罗伯特。
为所发生的一切。
请记住,我别无选择。
奇怪的是,西恩娜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此刻虽然身处威尼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却感到熟悉的孤独偷偷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西恩娜·布鲁克斯从孩提时起就一直感到孤独。
她从小就聪慧过人,青春期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一个被困在孤独世界里的外星人。她试图结交朋友,可她的同龄人全都热衷于她毫无兴趣的无聊琐事。她试图尊敬长者,可大多数成年人似乎也只是长大的孩子,甚至对他们周围的世界缺乏最基本的认识,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对周围的世界缺乏好奇,也缺乏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