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太监给守门的侍卫递了腰牌,又与赶车的荣公公交代了几句,这才说道:“若微姑娘,咱家就送到此处,荣公公会送你们到栖霞山,到了那儿,自有管事的嬷嬷照应着,咱家就先回去了!”
“谢谢公公!”若微冲着他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迎我入宫之人今何在?而送我出宫之人,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哎,姑娘保重吧!”管事太监转过身,又重新走回宫中。
谁说宫内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只要没有利害冲突,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同情。
若微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此时唯有故作镇定,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华美的宫城,对湘汀嫣然一笑:“湘汀姐姐,你原本就是宫里的,自可以留下。若是跟着我,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湘汀摇了摇头:“湘汀只知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七年是湘汀最舒心的七年。以后跟在姑娘身边,也许日子清苦,但绝不会受气,也不用费脑子算计这个防范那个,所以湘汀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第6节:凝恨春漏短(5)
若微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入宫七年,一切梦想均成虚幻,如今只换来一个义仆。正在欷■之时,迎着骄阳见有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一刻,若微分明有些恍惚了,阳光中那个跑在最前面的会是瞻基吗?
她瞪大了眼睛,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然而,气喘吁吁奔过来的却是胖胖身子、圆圆笑脸的二皇孙朱瞻墉,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瞻基的近侍太监小善子。
瞻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锦盒,见到若微立即塞到她的手里:“这是皇兄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若微拿在手中,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个盒子,却不忙着打开。
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瞻墉在旁催促着:“你快打开看看呀!”
若微迟疑着,手指微微轻颤,这才打开。
目之所及,盒中放着一枚红灿灿的枣子,还有一只小小的乌龟。
眼泪如决堤之水,瞬间便倾泻下来。
“姑娘!”
“若微!”
湘汀、紫烟与瞻墉、小善子都看呆了。
若微止了泪,走到马车边上,解开其中一个包袱,从里面翻来捡去,找出一块帕子,又拿了支红蜡烛,拔下其中的烛芯,用帕子包着那只没了烛芯的红烛,递到瞻墉手中:“这个,帮我转呈殿下!”
说完她就转头跑开,跳上马车躲到车厢里不再出来。
瞻墉挠了挠头,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湘汀与紫烟冲着瞻墉深深地行了一个万福礼,也随后上了马车。
小善子悄悄给赶车的太监塞了一包银子,低声说道:“荣公公,这若微姑娘可就麻烦您多照应了!”
荣公公满面笑容:“回去转告皇太孙,咱家明白轻重。况且临行前马总管也都交代了,万岁爷有话,若微姑娘虽然是出了宫,在栖霞山上清修,可是吃穿用度并不缩减,前些日子还专门派了嬷嬷前去照应,殿下尽可放心!”
小善子频频点头。
朱瞻墉此时才缓过神来,忙又冲着车里喊着:“若微,到了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差人来找我,一定给你置办全了,还有,要是有人欺负你,也要告诉我!”
“瞧二皇孙说的,哪能呢!”湘汀探出头来,冲着瞻墉与小善子挥了挥手。
“驾!”荣公公一挥鞭,马儿扬蹄,车轮滚动,终是离去。
第7节:闲庭花影移(1)
第二章 闲庭花影移
朱棣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眯着眼睛,听着总管太监马云的汇报。
“一粒红枣,一只小龟?”朱棣凝神静气想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轻哼道:“早归,早归?这脚还没迈出宫门口,就开始盼着她早归了?瞻基这孩子也太痴了!”
马云微微发怔,站在一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偷偷抬眼打量着天子,心想,明明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您老人家突发奇想,横空弄出这么一个神来之笔,谁受得了?
“你刚才说,那丫头回赠了些什么?”朱棣兴致大起,突然问道。
“是用帕子包了一支红蜡,还有,那蜡烛是拔去烛芯的!”马云细细搜寻着记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帕子?红蜡,还拔去烛芯,这是何意?”朱棣莫名其妙。
而马云就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
正在他们费尽心思,慢慢揣测的时候。
皇太孙朱瞻基手里拿着那块帕子,看着那支去了芯的红烛,心如刀绞,面色凄然。一方素帕寄心知,丝谐“思”,横也相思,竖也相思,一缕情思,几番惆怅,只有灵巧如若微才会用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情意。
而红烛,一则寓为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说自从离别,夜夜悲泣,思念之痛绵延不绝。
二则,她竟拔去了烛芯,没有了烛芯的蜡,就是说她的生命里从此不再有光和亮,也不再有温暖和热情。
因为,她的心丢了。
丢在哪里?
若微,你的心丢在哪里?
这样生死相随的她,这样生死相守的情,问世上能有哪一个男子可以不为之动容!这是她的才情,更是她的痴情!
若微,那烛芯,我定帮你寻回来。
俊秀无比的剑眉轻轻挑起,一双深邃的星眸像水晶一样明亮澄澈,然而却缺少了往日的熠熠光泽,眼中仿佛如迷雾笼罩一般,转瞬间,便泛起柔柔的涟漪,高挺的鼻梁,带着好看的弧度,而此时却为他添了一抹孤寂。
第8节:闲庭花影移(2)
清冷如南岭之孤松独立,冷俏似天山之寒冰崩泻。
“殿下,有件事……紫烟让奴才偷偷告诉殿下!”小善子侧立一旁,缩头缩脑,欲言又止。
“说!”瞻基眼眸微闪,连忙追问。
小善子悄悄上前几步,附在朱瞻基耳边低语片刻。
“什么?”朱瞻基剑眉高挑,一脸冷酷,霎时发出一阵邪魅的笑声,声声哀恸,“红花,母妃居然让若微喝红花!”
朱瞻基心中激愤难平,立即冲了出去。
“殿下……殿下!”小善子在后面苦苦地追着,“殿下可是去找太子妃理论,如果那样,小善子可就没命了!”
朱瞻基顿时停下脚步,神情转瞬即变,低喝道:“备马!去演武场。”
策马狂奔,飞身射箭,大汗淋漓,痛快至极。
瞻基仰天一阵大笑,年轻英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狂张扬,只是这笑,在正午的阳光下,分明有些邪魅,这丝丝笑意,是强大自信、睥睨天下,是狂妄不羁、藐视一切。
朱瞻基心里十分明白,这一次自己婚事的变故,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这一仗,他输了。
输给谁?
他不知道。
他能赢吗?
以前,他没有想过,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他想赢,他要赢,此战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想到了反败为胜的办法。
栖霞山下,马车突然停下,赶车的荣公公一掀车帘说道:“若微姑娘,前面的路不好走,可要坐稳了!”
若微探出头向外望去,满山葱翠,想到心中的烦闷正无从排解,于是说道:“我们下车,步行上山即可!”
“也好,午时之前,就在山顶的三元观汇合!”荣公公放下脚凳,湘汀与紫烟下了马车,又伸手将若微扶了下来。
于是,领着湘汀与紫烟,若微三人拾阶而上缓缓而行。不禁回想当年,也是在这栖霞山上,自己和瞻基、瞻墉兄弟以及咸宁公主踏青出游同爬此山,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同样是阳春时节,却物是人非,想想更是心中难过不已。
第9节:闲庭花影移(3)
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一腔力气,铆足了劲向上爬去。不多时便来到栖霞寺外,大殿里钟声阵阵,若微不由止步。
“姑娘,要穿过栖霞寺,过了千佛岩,上至山顶,才到三云观!”湘汀在旁边代为解释。
若微淡然一笑。
紫烟上前几步,轻轻拉过她的手:“姑娘,那年你在这儿许下的愿,如今看来是不灵的。”
若微扭头看着紫烟:“你错了,这愿很灵。”
“姑娘!”紫烟心中不免惊讶。
若微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是啊,众人皆以为当日在这儿她求的是自己和瞻基的姻缘,可是当初她却以为姻缘天定,她与瞻基心心相印,婚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定不会风波迭起突生变故的。所以当日她求的是父母康泰,家宅平安。如今,怎能说菩萨不灵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求。
于是,对着巍峨庄严的山门,若微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伏身下跪,这一次,是为父母还是为自己,又有谁知呢?
穿过寺院就是千佛岩,千佛岩之名源于在一块两三丈高的大石头上,雕刻出一千个大大小小的佛窟。有些佛窟恢弘精美,法相安详肃穆,只消驻足看上一会儿,便会心神宁静,烦恼尽消。
这栖霞山果真是个好地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来之,则安之,若微搜寻着脑中所有诸如此类的句子和典故安慰着自己。
经过千佛岩,在一片葱绿中闪出一条小径。
“姑娘你看,顺着这小径上去,就是三元观!”紫烟眼尖,一眼望见,口里便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