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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长长的一声叹息,“殿下言重了,老奴这一辈子,要是没有殿下这点儿情分和念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阉人,除了贪点财,谋点权,还有什么乐趣,就是那钱财堆得多了,更显得无趣,留给谁呢?百年之后,连个归处都没有!”

  “仲父!”朱高燧眼中一热,“如果有一天,高燧可以号令天下,一定给仲父建祠修庙,让你香火永继!”

  “殿下!”两行老泪自眼中流淌而下,人这一生,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呀?他摇了摇头,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

第136节:怒杀(1)

  怒杀

  盛夏的午后,柔仪殿中寂静极了,贵妃王氏躺在榻上,原本困倦得很,可是小睡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气滞抑郁。

  皇上好几日都不来柔仪殿了,也不见他差人来召自己前去伴驾。原以为最为得宠的权妃在随君远征途中病逝,自己在宫内便少了一个劲敌,从此就会顺风顺水,可是万万没成想这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出了一个吕婕妤,这个吕氏不是与权妃同时受封的那个吕氏,居然偏偏是权妃身边的那个近身侍女吕儿,一个小小的宫女,一跃而成为宠妃,就算自己性情再好,也难免心情烦躁。

  唉,王贵妃长长叹了口气,不由伸出手轻抚面颊,是自己老了吗?

  有什么比美人迟暮更悲哀的呢?

  睡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理了理衣衫,向殿外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殿门口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刚想斥责,转念又一想,虽然自己代管六宫,可毕竟不是皇后,以前事事太过苛责,驭下过严,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头,说自己的不是呢!罢了,以后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第137节:怒杀(2)

  “真的吗?”这略带惊讶的声音,像是宫女蕊儿的声音。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这是一个憨憨的丫头的声儿,只是一时竟然听不出来是谁?

  “天呢,我还说呢,吕婕妤原只是权妃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一跃成为九嫔之首,原来果真是有些能耐的!”蕊儿的声音里有羡慕也有不屑,“居然趁着皇上去翊坤宫悼念权妃的空子,就悄悄爬上龙床了!”

  王贵妃本不想听下去,只是牵涉到新得宠的宫妃吕婕妤,好奇心作怪,让她又难以移步。

  “是呀,谁能想到呢!这宫里别说是东西六宫的主位娘娘,就说是那些女官、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哪个长得差了,个个都长得那么标志,凭什么就轮到她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听说权妃死的时候,就只有她在跟前,权妃就是喝了她泡的胡桃茶,才突发急病过世的。”

  “嘘!”蕊儿有些胆怯地劝着,“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哪有乱说,那天我在她寝殿外面,听她跟曹嬷嬷说的,她说‘当初万不该将那杯催命的茶拿给娘娘喝,可是吕儿怎么知道娘娘会自己服下呢?’”那个憨憨的女声仿佛在刻意拿腔拿调学着吕婕妤。

  王贵妃听到这儿,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呢,这是真是假?来不及细想,只听外面一声大喝:“哪来的小蹄子在这里乱吠!”

  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马云的声音。

  “马总管!”两声惊呼。

  “糟了,会不会让他听了去?”王贵妃一阵心慌,只觉得显些昏厥。

  “娘娘,马总管求见!”殿外响起蕊儿颤抖的声音。

  王贵妃定了定神儿,这才说道:“快请进来!”

  “是!”

  众人皆知马云是朱棣的近侍太监,乾清宫的总管,但是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锦衣卫都指挥使,同时也是朱棣的知己和保镖,在北征时期伴着朱棣立下过赫赫战功,只身深入大漠腹地百里奔袭,智擒敌首。

  所以对于他,王贵妃万万不敢怠慢,小心地迎入殿内,又是赐座,又是奉茶。

第138节:怒杀(3)

  定了定神,这才说道:“马公公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马云身形魁梧,自小练就的一身好功夫,本是英雄胆,壮志于胸,可是在宫内却一向十分谦和,他微微一笑:“满剌加国王亲率妻子前来朝贡。进献了许多奇珍异宝,万岁准备要好好款待一番,下旨三日之后在交泰殿设宴,所以命奴才前来回娘娘,让娘娘早早准备,定要彰显我大明的泱泱之气和天朝风范才是!”

  王贵妃听了连连点头:“恐怕此事礼部和内务府也会有所安排吧!”

  马云口称:“正是,不过万岁的意思是想让娘娘准备些歌舞、曲目和新鲜的玩意儿,既是国宴又是家宴,因为那满剌加国王此次是携妻子和儿女一同前来的,所以由娘娘出面摆宴,要恰当些!”

  “本宫知道了,多谢马公公提点!”王贵妃笑意盈盈,不管如何,一旦有了大事,陛下心中最看重的还是自己,如此一想,心里便豁然开朗。

  只是马云突然面色一沉,站起身来,双手一揖:“娘娘,刚刚在殿外那两个宫女,恕奴才无礼,要带下去细细查问。”

  “哦?”王贵妃面色大惊。

  “刚刚她们的对话,想必娘娘多少也听到些!”马云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听到了,便不能不查!”

  王贵妃只觉得背上发冷,自己在殿内偷听,他居然都察觉了,如果此时自己再有所推托,恐怕惹他生疑,于是索性点了点头:“不错,本宫刚刚正在午睡,这殿里没有留人服侍,醒来之后,只想到外面去透透气儿,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头在嚼舌头,原想出言制止,正巧公公就来了!”

  马云微微叹息一声,目光一凛,对着王贵妃就是一拜:“娘娘,两个丫头,奴才先带回去细细查问,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在宫内各处,加派人手,多多留意!”

  王贵妃又惊又怕:“不过是两个人吃多了闲得没事,乱嚼舌头,难不成还真会惹什么大乱子?”

  马云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再次拱手行礼:“娘娘,奴才先下去了!”

第139节:怒杀(4)

  王贵妃知道多说无意,也站起身来:“公公慢走!”

  看着马云带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消失在视线中,虽然身处盛夏时分,王贵妃分明感觉到阵阵凉意,寒战连连。

  翊坤宫中,盘腿坐在铺着席子的地台之上。

  手中拿着一个盛满胡桃茶的碗,大明天子永乐大帝朱棣,闻着那阵阵的茶香,仿佛醉在其中。

  马云站在下首,面色沉重地打量着天子的神情,这样的真相和结果,他应该勃然大怒才是,只是为何会如此的平静呢?

  与此同时,在城东金牛湖畔的一所宅院当中,掩衬在翠竹假山之后的小小茅屋——颐和书屋内,也有两人相对踌躇。

  一位是东宫太子洗马杨溥,字弘济,湖广石首人,时人称为“南杨”。他与大学士,人称“东杨”的杨荣同为建文二年进士,同授编修,原本志同道合,而官运却极为不同,杨荣后被检入内阁,又不断跟随皇上北征而成为永乐朝的近臣,而空有满腹韬略的杨溥只能充做太子身边的幕僚。太子仁厚温和,许多时候,这计谋献了也是白献,他常常一笑而过,不予采纳,不会未雨绸缪更不屑去算计谁,只是一味地退让回避,使得东宫太子府身边的谋臣都成了闲差。

  另外一位就是兵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他环顾室内,不由赞道:“置身在这书屋之内,心情顿感平静许多,想不到从外面看如此简陋的居室,内里果然是金玉其中啊!”

  杨傅抚须而笑:“金兄过誉了,可惜荣兄不在,今日之事,我们究竟是否该适时出击,一举扳倒汉王呢?”

  金忠面色一沉,凝神闭气地思索片刻:“太子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杨傅叹了口气:“我才刚刚开了个头,太子殿下就将话题引开,我看,他是不想搅这趟浑水,太子殿下一再强调,要顺天命,继大统。若要他主动有所为,绝无可能!”

  “顺天命,继大统?”金忠不由冷笑几声:“万岁尚在壮年,这身体比太子殿下还要硬朗,况且左右还有汉王与郑王虎视眈眈,咱们想顺天命,可是那两位会老老实实地等吗?这不就平白地闹出事来了?小宫女毒杀宠妃?原本就说不通,又说是这毒原是要下给万岁的,一个朝鲜来的小宫女为何要毒杀万岁?定是受人指使,而天下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不超过两个人,而当时事发在青州,正是汉王的封地,如此一来,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了。”

第140节:怒杀(5)

  杨傅点了点头,亲手为金忠把酒杯斟满:“如今,除了相对小酌,你我二人还能有何作为?”

  金忠举起杯子与杨傅相碰之后,便一饮而尽:“万岁终究是老了,心软了,要是放在过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管是汉王还是郑王,定会严惩不贷,可是现在,这样的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他想咽下此事,不做处置?”

  杨傅看着跳动的烛火,淡然一笑:“为何不可呢?为君者有的时候,就是要忍常人无法忍的事!”

  “为臣为子,居然串通宠妃,要杀父夺权,这样的祸根,他要留吗?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金忠恨恨说道。

  他是燕王府的旧人,追随朱棣靖难起兵,立下颇多战功,对于汉王与郑王,与太子一样,都是极尽爱护的,可是如果相对于朱棣而言,这曾经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分超过一切,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心中的英雄,因为在他眼中,朱棣不仅是万民敬仰的君,更是他的知己、大哥和英雄。

  “天下人耻笑?”杨傅夹了一筷子香酥脆皮虾,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天下人不知,如何耻笑?”

  金忠听他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儿一凛,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不几日,宫中便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事发突然,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被牵涉入狱,遭受酷刑,受牵连被处死者达千人之众。

  在这场变故之中,不知情的人,以为天子疯了,人到晚年,性情大变,怒杀宫人,这是大凶之兆。

  有些人对此事一知半解,认为一切均缘起于权妃之死,有人说是吕氏为了争宠,买通银匠,将砒霜混入权妃常饮的胡桃茶中,权氏即中毒而亡,后因吕权两宫宫人争执,将此事真相抖出,帝王大怒,为宠妃报仇,所以怒杀宫人以解心恨。

  而还有些人,则心知肚明,权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想毒杀的对象正是天子,幕后主谋之人是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万岁不能深究。可是偏偏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渲染于街头巷尾,一时之间,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天子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查清宫内泄密之人,才会彻底在宫内来一次血洗锄奸。

  那一年的夏天,宫内冷得怕人。在偌大的皇宫大内,宫女太监们往来相遇,就算一个眼神儿也不敢对视,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以私下串通外递消息的罪名,而株连更多的无辜。

  是无情还是有义,是铁血还是柔情,此事的起因和处置,一切只有朱棣心中最清楚。

第141节:行路(1)

  行路

  由山东前往北京的官道上,路宽人稀,只见一车二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骑在马上的男子,身穿五福捧寿绣纹大襟袍,头戴纱帽,虽然人近中年,却风度依然,举止儒雅。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营造司督办孙敬之,被抽调北京督夫营造天寿山陵。

  与他并肩前行的青年头扎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盘领衣,他就是孙敬之的侄子,孙家的长孙,孙继宗。

  大道上没有多少过往行人,有说不出的萧瑟与荒凉,继宗看了看孙敬之,忽问道:“叔父,这北京城的宫殿,从永乐四年起,不是就派人去湖广、川陕等地采办木材,开始筹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未建成?如今还要从四方征集民工,选派官吏去督建?”

  孙敬之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是不是赶路赶得急了?前边就是茶肆,我们过去歇个脚!”

  孙继宗“嘿嘿”一笑,叔父就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是万事小心,格外谨慎,这四下又没有旁人,说说也无妨,还至于费心岔开话题,罢了,歇一下也好。

  于是跟着孙敬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两人将马儿拴在茶肆外面的拴马桩上,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是茶肆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放着四五张桌子,给往来的客人准备些茶水、面条、粥饭之类,虽然粗陋,也好过没有。

  两人要了碗汤面,孙敬之又打发继宗给赶车的脚夫送过去一碗,这才定了定神,喝了口热汤。目光一扫,只见灶台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烧火,而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看到她就自然地想起自己的女儿若微,孙敬之不免有些神伤。

  三日前一道上谕传到州府,忽地升了他的官,又被派到北京,并责令即刻启程赴任,一头雾水的孙敬之与父亲在府内书房密谈良久。

第142节:行路(2)

  孙敬之一脸沉痛,语气肃然:“为了修建北京城皇宫,永乐四年,万岁就曾下诏,命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右副都御使刘观、右佥都御使史仲成等文武官员分头到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严督军民采办皇木。为采皇木,众多民夫工匠出入深山密林,往往数年才得一合格木材,人言道‘进山一千出山五百’,多少民夫进去了,就没有生还。永乐七年始,湘南李法良、山东唐赛儿为首的民夫暴动先后爆发,这只是木材一项,还有砖料和汉白玉石,彩绘所用的青料,这哪一项不是掺着民夫血汗而来的。如今,怎么会偏偏选了儿子前去督工?这样的差事,儿子情愿请辞,也不愿前往!”

  孙老爷子孙云濮眼睛半闭半睁,仿佛是在假寐,听到孙敬之最后这句话,立即拿起楠木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眼睛如炬,紧紧瞪着孙敬之:“忠儿,你好糊涂呀!”

  “父亲大人?”孙敬之愣了,“父亲大人不是一向让儿子远离官场吗?难道此次对儿子辞官,父亲大人以为不妥?”

  孙云濮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他面上带着几分怒气,语气之重,是前所未有的。

  孙敬之立即起身,递上茶盏:“父亲大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喉!”

  孙云濮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你根本没看透。你想想,从永乐四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为何在此时偏偏召你去北京督办?你又不懂工部采办建造的事儿,在永城主簿的任上也没有多大的建树,又一直告假待在家里,原本应该罢免了你才是,可是现在为何要召你去凑这个热闹?”

  “是,儿子也惶恐得很!”孙敬之连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