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负心人左手边的那位,看起来十七八岁,长得很特别。精致的眉眼,闪烁着调皮的神情,此时正带着七分的好奇含笑看着自己。
那种含笑的温雅,眼光掠过后仿佛还有探究,含而不露。
而坐在负心人右手边的这位,就是刚刚出手相阻的那人,他略显老成,长得也很英俊。五官棱角分明,眼神中有一股刀锋的凌厉霸道之气,还有一点儿亦正亦邪的感觉。此时正手拿酒杯,慢慢品味,仿佛周遭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般。
若微打量着他们,有片刻的走神儿,然而看到他们身旁都各有一名歌妓相陪,不由厌恶,于是说道:“自比文人雅士,却如此轻浮寡义,传了出去,就不怕人轻视?人品如何一望便知,空有一张玉面亦是枉然!”
负心人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若微,有一时的恍惚,拱手而言:“受教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你也是有所苦衷,只是你既然已经将人迎娶到家,就该好好相待,也许你妻子文采德行,女红孝义都不输于人呢!”若微续言道,“你放下心里的芥蒂,就会发现她身上的闪光之处。”
那人轻哼一声,仿佛并不认同若微的话,然而看着满座众人,也不知是羞还是恼,终是强忍着点了点头,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领着妻子下了画舫。
“小姑娘,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有几分侠义之色!”妓坊上刚刚那位吟诗的姑娘打量着这一群人,话是对若微说的,而眼睛描着的却是朱瞻基,朱瞻基微微一窘,拉着若微的手就欲往外走去。
第110节:出宫(4)
“慢着!”那女子脸色一变,“你们几个,不请自来,上得船来,三言两语,支走了我的客人,也不对我有个交代,这就要走了吗?”
那语气中透着一股清冷和威胁,咸宁在宫中一向被娇宠惯了,何曾有人这样在她面前放肆过,立时就恼了,几步走到她面前,凤目怒睁:“不然,你还要怎样?”
“哼!”那女子轻哼一声,“你说呢?”
此时桌上剩下的两位公子,对视之后,笑而不语,均作壁上观。
若微从手上退下一只玉镯,走过去放在桌上:“这样可以了吗?”
“若微,不必如此!”咸宁出言阻止,“我看她能如何?”
若微轻轻拉了拉咸宁的袖子:“公子,她也不是故意与咱们为难,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咱们扰了人家,不如此,恐怕她们对上也不好交代!”
咸宁脸上仍是气鼓鼓的。
若微转过身,又对那女子说道:“姐姐虽然在这画坊上做着与人赔笑的营生,只是需记得莲之可贵就在于出淤泥而不染,身处湖中不能选择,但是做莲还是做蒲,却是由得自己的,今日莲花生日,我们相遇,也算有缘,我送姐姐一句话‘花容兼玉质,侠骨共冰心’。”说罢深深一个福礼,“今日之事,全凭一时义气,多有得罪了!”
第111节:相交(1)
相交
那女子显然出乎意料,她很是恍惚,虽然知道这个小书童是女孩子,也知道他们几个衣着华美,举止不俗,却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会有这样的见地。
她拿起桌上若微放的那只玉镯:“这个,我留下。”随后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金钗,递给若微。
四目相对,胜过无数的话语,唯有相知。
若微展颜一笑,伸手接了,并不推托:“谢谢姐姐!”
“你说的句句如珠,只有一句错了,这船是我的,当初被别人所卖,流落烟花,如今确是自己当了主人,我就是这附近媚春坊的老板,即使是下贱如妓,人人唾弃,我也要自己做主。”她目光真挚,眼中含泪,对着若微,不像是对着一个小孩子,却像是多年相交的知己良伴。
若微眼中一热,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在秦淮河畔,除了这画坊,就是媚春楼,你可以到那里找我!”她面露和色,眼中有期盼之色。
若微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去看你的。”她举着手中的金钗,“以它为凭!”
“我叫羽娘!”她眼中的泪水闪烁着,不知为何喜为何悲,只是觉得如同遇到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那般亲切难舍。
“我叫若微!”若微仰着小脸,呈给她最真诚的笑容。
倚在船头,看着她们一行人渐渐远去,羽娘面上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而桌上的两位公子,那位年少的长着一双笑眼的公子立即苦下了脸,以手托腮,一副愁容。
而那位面色清冷年纪稍长的则开口笑道:“瑛弟,怎么样?对这未过门的媳妇可还满意?”
被唤作瑛弟的男子立即一副如临深渊的样子,捶胸顿足道:“什么金枝玉叶,大明公主,我看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刁蛮丫头!”
“哈哈!”那位年长的公子大笑连连:“性情如何倒其次,长得确实艳若桃李,不过,为兄现在很是替瑛弟担心,日后洞房花烛夜,公主殿下认出你来,想你曾经身在妓船上,看你如何应对?”
“许兄又来取笑,这有何难?她来得,我更来得!”他眼睛一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倒是有趣得很!”
“你少来!”许姓公子立即拿起折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公主还没嫁到你家,连她身边的人都开始惦记了?我劝你趁早绝了此念!”
“两位公子,人家都走远了,还念念不忘呢?”羽娘轻抬玉手,斟酒相劝,一时间,歌舞乐起,一派迤逦。
而若微一行也上了自己的船,驶离了小岛。
“若微,你不该告诉她你的名字!”咸宁公主忧心忡忡。
若微似有不明:“为何?”
“你真笨!”瞻墉抢着说道,“她是一个妓女,你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日后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宫里,挨板子受罚都是轻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第112节:相交(2)
“啊?”若微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只是转念间,又回道,“只是,她既坦白相告,我又怎能相欺呢?”
“恐怕……”朱瞻基看着若微,心中有些不忍,终于还是说了:“此人城府深得很,摆明了是要有意巴结,恐怕日后……”
咸宁点了点头,颇为赞许:“瞻基说的正是我的担心!”
“算了,说都说了,管他呢?”若微狠狠摇了摇头:“三位殿下,小妮子饿得紧了,咱们去哪儿饱腹一顿?”
“呵呵!”咸宁笑道,“你想得美,想在外面吃得过瘾,可惜不行,咱们今儿就是求了恩典出来半日,贵妃娘娘说了,午时前要回去用膳。”
“啊,这么惨呀!”若微夸张地叫着,“早知这样,还不如让紫烟做些膳食带上,也好过现在饿着肚子!”
“其实,我知道有个地方。”瞻基踌躇着,很是犹豫。
“什么地方?”若微与瞻墉立即来了精神。
“听太傅说过,夫子庙附近有家晚情楼,酒菜小食极为不俗。”瞻基欲言又止,拿眼看着咸宁,又看了看船尾的侍卫。
“大哥,小弟有个主意!” 瞻墉拉着咸宁公主说,“小姑姑,咱们就去那儿吃点儿东西,然后再赶回宫里,就跟贵妃说咱们出一次宫不容易,若微吵着要去夫子庙看看,所以回来得迟了。”
“讨厌!”咸宁公主还未答话,若微已然抢先白了瞻墉一眼,“二殿下,你真够坏的,贵妃面前怎么不说是你想去,偏将我扯在前面!”
“谁叫你得宠呢!天天把咱们贵妃娘娘和母妃哄得团团转,两边讨好,不拿你挡箭,难道拿我吗?”瞻墉也不示弱,立即顶了回去。
咸宁喝道:“好了,又吵,别吵了,既然出来了,半路回去,好没意思,不如就去看看,大不了回头再请罚好了!”
“太好了!”若微与瞻墉拍手称快,瞻基脸上也露出浓浓的笑意。
她们到达“晚晴楼”时,正近午时,店内早已高朋满座,雅座包间一概没有,只有一张临近门口的桌子还空着。
第113节:相交(3)
看着略显嘈杂的环境,瞻基与咸宁不由微微有些迟疑,是否入内,是否就在此处就餐,他们在门外犹豫不决。
若微与瞻墉倒是兴致勃勃,径直走进去,店内虽然客人很多,但是摆放有序,局促却不零乱。桌上的青瓷茶碗,幽雅的江南丝竹均让人耳目一新。
这四位虽然年纪很轻,但是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于是店小二殷勤地前来招呼,“四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没有清静的位子了,就门口这桌,您看是将就着,还是稍等片刻?”
瞻墉抢着说道,“就这桌吧!让爷等着,看着别人吃,算了吧!要是你们的菜好,让爷站着吃都行!”
“哈哈!”店小二一阵大笑,“瞧您这位小爷说的,那好,请这边坐!”说着立即递上菜单。
见状,咸宁与瞻基相视之下,也只好坐下。
菜单在几个人手上传着,都不知哪个好吃,该点哪个。
若微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儿的特色是什么?捡最拿手的上,不过可着一两银子花,超了,我们可不付钱!”
那小二乐不可支,连连应着:“哪能呢!您几位信得过我,才让我推荐的,我哪能坑你们呢!”
不多时,上来十六样特色小点,由于稀奇,每上一道小吃,若微都细细地问着名字和材料。这些风味小吃,分别是五香芸豆、萝卜丝酥饼、什锦素裹包、香葱油饼、牛肉贴锅、晚晴臭干、开心烧卖、栗子窝头、鸡汁干丝、如意回卤干、美味鸭血汤、天麻牛肉汤、养颜豆腐涝、酒酿粟米羹、桂花糖宇苗、清蒸鸡脯,荤素兼备,甜咸宜人。
而每道菜所用的盅、盏、碗、碟,都小巧可爱,仅有寸余之径,犹如在品茶论道。
四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尽情地享受着秦淮小吃的可口美味,同时欣赏着店内艺人为客人弹奏的曲子,高雅清幽,赏心悦目……
忽然若微似有醒悟,又各点了几样觉得好的,让小二端到外面,给候立在此的侍卫品尝。
那小二也是机灵,又从室内搬了几把椅子摆在外面,支了个小桌,沏了壶茶,如此又算令开一席。
第114节:相交(4)
此时门口来了一位衣着破旧面上蒙尘的后生,进得室内,四下张望。那小二立即出来相迎,并无怠慢之色:“客官,是要吃饭吧?只是如今位子都满了,如果你只是一人,则可以与其他客人拼桌。”
那年轻后生点了点头:“麻烦小哥!”声音低沉,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若微凑在咸宁耳边说道:“想必这晚情楼的老板果然是良善之辈,若是别的店,恐怕早就轰了出去了!”
咸宁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那人满身污垢,不由得转过身去,掩鼻而闪。
小二转了一圈,自然没有人愿意与之拼桌。
若微看着瞻基,眼眸一闪,似有期待,而咸宁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别让他过来,要不我跟你翻脸!”
瞻基微微一笑,唤来小二,“小二,你门口正好有两棵大树,树下阴凉畅快,何不在那里置上两桌,不介意的客人,可以在那儿用餐,也甚是惬意!”
那小二眼睛转动,立即点头,闪身退下,“我问一下掌柜的!”
不多时,一阵风似的搬来桌子置于门外。终于安顿了那个年轻后生。
吃得差不多,正待结账,忽然听得外面吵了起来。
第115节:错缘(1)
错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