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的终是自己!”细细思量这话里的意思,若微暗自烦恼。
索性丢下琵琶,来到书案前。
紫烟不知若微何意,只得站在一旁为其研磨。
第78节:荷包(3)
若微提起笔,边写边念:“苍术、川芎、当归、白芷、甘松、羌活……”
写好之后,递给紫烟:“去把这个方子交给湘汀,让她去领回来。”
“小姐?做什么?你不舒服了吗?”紫烟立即紧张起来,伸出手摸了摸若微的额头。
“我没事。”若微想想就觉得憋气,没好气地说:“你做好了荷包,总不能空空的呀,为了配你这精美的荷包,咱们不能用宫里寻常的香,咱们用这些药材自己兑制而成的香料,不仅芳香沁人心脾。还可以祛秽化浊,熏蚊虫,防病保健,如此才合了你的意,如了你的愿!”
“呵呵,好好好,小姐说什么是什么,紫烟都依你!”紫烟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走出房去。
若微摇了摇头,提起笔一挥而就,一个憨态少女的形象就跃然出现在纸上,她故意把她画得胖胖的,想了想,又在画上提了几句歪诗:“六岁学针线,八岁进绣房,进了绣房绣鸳鸯,百样故事都绣上,小姐不急丫头急,枉费苦心做嫁衣。”
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拿笔将嫁衣两个字勾掉,然后把笔一摔,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终于到了二月初九这一天。
本来即使是皇太子朱高炽,对于自己的生辰都一向低调,只在东宫与妃嫔侍妾儿女们小贺一番。而这一次,面对皇长孙朱瞻基的生日,朱棣特意颁旨,刻意要大大操办,而刚刚迁居翊坤宫掌握六宫权柄的权妃,更是踌躇满志,要把这次的宴会办得出色风光,所以才搞得声势如此浩大。
一早起来,朱瞻基换上新衣,带着随侍内监小善子、来喜等人,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张妍看着长子瞻基一年大似一年,更加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心中自然十分开心。
于是请出太子朱高炽领着瞻基一起用早膳。
太子朱高炽看着瞻基又看看太子妃,眼睛向殿内一望,看似随意地问着:“若微丫头呢?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她应该一早就跑过来了,怎么还不见踪影?”
第79节:荷包(4)
瞻基脸一红,低头不语,只默默吃着面前那碗长寿面。
太子妃心知肚明,却也不言语。
太子朱高炽好生奇怪,对着殿内随侍的太监吩咐:“去,把那个丫头给本王找来!”
“是!”
不多时,殿外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声音:“若微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宣!”
立时,一个俏丽身影闪进殿内,把众人都晃到了。今日的若微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秀发绾了个简单的飞月髻,双耳边都垂着一缕青丝,身后的青丝也自然地披散着,斜挽起的那小小发髻像是一轮弯月般,很是特别,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别了一枝绯红钿花宫纱绢花。
上身穿的是绯红色的短衣,下面配了条同色的百褶裙,外配一件金纱罩衣,使那绯红色看起来有些朦胧,不那么夺目和耀眼,却反而增添了一抹迤逦之色。
小小的珍珠流苏耳坠,耳际生辉更衬托得一张娇颜流光动人。
薄施粉黛,似笑还羞,美得让人难以移目。
朱高炽不由哈哈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我说这丫头今日怎么迟了,原来是费心打扮去了!”朱高炽心情大好,对于若微他是由衷地喜欢,“若微,用过早膳了吗?”
若微点了点头。
而朱瞻基此时却一反常态,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若微,仍旧认真地对付着面前的那碗面。
太子妃张氏站起身,拉着若微坐在朱瞻基的身边:“一会儿各宫会有人来拜见献礼,若微就在此处陪着,晚些时候,与本宫和殿下同去翊坤宫领宴!”
若微乖巧地点了点头。
用完早膳,太子照常去文渊阁议事。
太子妃与慧珠在寝宫商议回赠贺礼之事,就把朱瞻基和若微晾在太子宫的东暖阁里。
除了不时有宫女太监上茶点,递净手的帕子以外,整个东暖阁寂静极了,二人还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念及如今是身在东宫,一言一行必有人回奏给太子妃,故还是自己大方些好,于是若微这才换上一张笑脸,走到朱瞻基面前,微微一个福礼:“恭祝长孙殿下寿诞万福,愿殿下年年如意,岁岁金安!”
第80节:荷包(5)
朱瞻基本来还在努力绷着,看她一派天真,一脸欢颜,终是无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当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若微扑哧一笑:“小女不敢!”
朱瞻基看她做态极近夸张,一片娇憨,终于前嫌尽释,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拿来!”
“什么?”若微止了笑,歪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仿佛有多疑惑似的。
“礼物!”朱瞻基面上一红,仍是故作严肃,“送我的礼物呢?”
“啊?”若微以手掩面,好似极其惊惶,“长孙殿下,小女没有准备礼物,小女寄居宫中,身无长物,实在无力备下什么礼物,就算备了,也是粗鄙之极,殿下怎能入目?”
“真的没有?”朱瞻基似乎不信。
若微伸开双手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两个圈,衣带飘飘,朱瞻基有些微眩。
“看清了,真的没有?”若微忍着笑,一脸歉意。
朱瞻基一把拉过若微,伸手在她耳边一触,若微如同被火拂过一样,立即跳开,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而一摸之下,才发觉异样。
朱瞻基伸开手,她的一只珍珠耳坠子正在他手中。
“还我!”若微上来就抢,朱瞻基伸出一只手相阻,而另外那只手又将耳坠子揣入怀中,正襟而立:“小姐,你不会到本王怀中来取吧?”
“哼!”若微气得直跺脚:“干吗抢我耳坠子?你又不能带!”
“我是不能带,先存在我这儿,等你拿礼物来换!”朱瞻基微微一笑,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清气定地端起茶来,慢慢品味。
“哼!”若微气极,一把又拽下另外一只耳坠子,扔了过去,“都给你!”
“好!”瞻基立即拾起,也揣在怀中,“还是妹妹想得周道,如此,刚好凑成一双儿!”
“什么凑成一双儿?”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当此人进来的时候,若微抬眼一看,不由惊在当场。
只见瞻基拱手行礼:“外祖母!”
原来正是彭城伯夫人。
若微这才明白过来,方欲拜见,一把就被她拦下,“好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若微点了点头,正是那年与继宗偷偷跑出去,在山上偶遇的那名贵妇。
彭城伯夫人一阵爽快的笑声:“好孩子,当日你助我马车脱困,今日我助你平地青云、备主东宫,你可要谢我?”
若微这才明白,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一道旨意将自己召入宫中,今日这主不主、奴不奴的尴尬境遇,原来竟是拜她所赐,心中虽怨恨她多事,而此时又不得不掩藏住内心的真实想法,仍是笑意吟吟,深深福礼:“本当重谢,只是如今身边一切都得之太子妃,所以唯有福礼相谢,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偿夫人的大恩!”
“哈哈,不急,不急!”彭城伯夫人看着瞻基与若微,一双金童玉女,碧玉无双,只觉得自己无比英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喜不自胜。
第81节:舞意(1)
舞意
翊坤宫内一派喜气。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之中换了主人,也是一样。
昔日王贵妃掌权,所办宴会,中规中矩,隆重华贵,却缺少新意,而如今换作权妃,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众人入席之后,看着殿内的摆设与桌上的菜色,均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之下都不得究竟,而作为主人的权妃与万岁朱棣终于姗姗来迟,陛下升座,众妃嫔及亲王贵戚又是一番叩首跪拜。
当大殿重新归于安静之时,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了龙座。
朱棣果然开口相问:“爱妃,今日宴会,无歌舞助兴也就罢了,怎么这桌上连酒也没有?”
权妃朱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双手击掌,轻拍两下。
这时一排身穿朝鲜艳丽华贵舞裙的女子们在乐曲声中款款走来,当中一人肩挎长鼓,右手持鼓鞭,边跳边敲鼓,身、鼓、神、形融为一体,鼓声由慢板起拍,节奏逐渐加快。
鼓声轻灵、时缓时急、彩衣飞旋、香扇鬓影、伽■浅唱。
在座众人,都觉得十分新奇好看,一时间赞声一片。
而曲至高潮,突然戛然而至。
众人来不及惊讶,转瞬间刚刚退下的舞者又重新来到殿上,只是她们每人头上都多了一样东西。
第82节:舞意(2)
居然是陶罐。
那些女子舞姿翩翩,虽然头上都顶着大大的罐子,然而仍跳得轻松优美,典雅奔放,时而踏波前行,时而碧海舀水,时而玉指弹珠,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此时权妃也走下高台,置身殿中,接过侍女手中的一个陶罐,在乐声中展着蔓妙的舞姿,仿佛一片轻羽飘落至朱棣跟前,自头上拿下陶罐,稍一倾斜,罐中之物缓缓落入杯中,然后双手举杯呈给朱棣。
朱棣略有意外,然而接过来便一饮而尽,随即一阵大笑,称赞不已。
而其他舞者都像权妃那般在乐声中,以顶上之陶罐为在座诸位斟满桌上的杯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陶罐中盛的是酒。
这样的开场,这样的巧思,任谁再不服气,再忌妒,也终是要忍下。
因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让天子龙颜大展,笑意连连,这就足够了。
朱棣笑过之后,不由赞赏道:“福姬真是巧思,想不到今日瞻基的生辰,你能如此费心安排,朕定要好好奖赏才是!”
权妃对上朱棣的眼眸,含笑而答:“臣妾不要陛下的赏!”
“哦?”朱棣微微一顿之后,恍然明白了,“你是要瞻基来谢?”
权妃笑而不语。
若微冲朱瞻基招了招手,瞻基的脸往她身边凑了凑,若微耳语一番,瞻基一脸狐疑,似信非信。
权妃开口说道:“臣妾听闻皇长孙一向博学聪颖,敏而好学,臣妾有意相考,不知陛下允是不允?”
“哦?”朱棣心道,你哪里是想考皇长孙,明明是想展示自己的才华,也罢,就如了你愿,随即说道,“以何为题?”
权妃指着那些舞伎:“想请问皇长孙刚才这歌舞名为何?源于何?”
“这倒有意思得很!”朱棣冲着东边上首边的坐席招了招手,“基儿,快来,你知道与否?快快答来!”
朱瞻基起身出列,恭敬行礼,随说道:“回皇爷爷,回贤妃娘娘,第一支舞名为长鼓舞,亦名杖鼓舞,是朝鲜国民间的农乐舞,每逢丰收,百姓们都齐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上天又赐给他们一个好年景。”
第83节:舞意(3)
“原来如此!”
众妃开始小声议论。
“原来是她们国家田间地头的节目,居然还给搬到咱们大明宫中来了。”
“就是!”
权妃脸色微微有变,而朱瞻基仿佛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这第二支舞名为‘顶水舞’,顶水舞是因舞者头顶水罐起舞而得名。此舞源于……”朱瞻基微微一顿后,方才说道:“朝鲜族妇女习惯用头部顶着器物行走,在插秧、锄草季节,妇女们常头顶水罐将饮水或米酒等,送至田间地头。后来才广泛流传开来!”
“啊,原来她们朝鲜女人都是顶着罐子走路呀!”
“呵呵!”
权妃脸上已然笑意全收,她眼波一扫,看着殿内云云众人,又收回目光只盯着朱瞻基:“皇长孙殿下果然出众,连我朝鲜的民俗也如此熟悉,看来福姬真是班门弄斧了!”
朱瞻基立即拱手说道:“贤妃娘娘一片苦心,瞻基已然悟出,两支舞曲虽为朝鲜民间之乐,但是舞蹈优美、刚柔相兼,充分展现了朝鲜民族柔中带刚,文而不弱,雅而不俗的民族性格。况且其一为庆丰收之舞,其二为张显妇人之勤劳美德,贤妃娘娘是教导瞻基不忘记天下万民之生计,以民为先,瞻基明白了,感激不尽!”
朱棣看着朱瞻基,心中喜欢得不得了,当初自己在册立太子时犹豫再三,一直觉得身形肥胖迂腐迟钝的长子朱高炽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怎奈众臣来劝,不看长子,还可以看长孙,是的,瞻基,果然是深得朕心呀!
一番话,不仅回护了贤妃,更提点了在场众人。
妙哉。
权妃果然脸上又有了笑意:“此情此景,只想起一句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陛下,皇长孙果然了得!”
朱棣抚须而笑,频频点头:“来,众卿同饮此杯!”
于是众人手执杯盏,同饮同贺。
曲音绕梁。
若微与朱瞻基相视一笑,朱瞻基小声说着:“多谢了!”
若微把头扭向一边,突然之间发现一道探究的目光正直对着自己射来,那是汉王朱高煦。
第84节:舞意(4)
她微微一愣,随即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呈献,谁知那汉王理也不理,竟自把头又转向别处。
她好奇怪,心想,那你看我做什么?
今日的宴席也与往日不同,少了些传统的徒有美名却不满口腹之欲的菜品,而是添了好几样具有朝鲜特色的菜肴。
每上一道菜,宫女们就会一一报出菜名和做法。
木桶飘香鸡、锦绣凤尾虾、红蛤烩、鳆鱼炒和山药鹌子等几道辅菜上齐后,就是令人嗔目的“神仙炉”和“石锅炖”。
“神仙锅?”朱棣听到这道菜名的时候,表现得饶有兴趣,权妃轻启朱唇细细解释:“就是用肉、鱼、青菜、蘑菇和各式滋补药材炖煮而成的火锅,常常服用,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
而众人都被接下来呈上的这道菜的容器所吸引,因为这道菜的容器是韩国典型的石锅,上桌之后热气腾腾、肉香扑鼻,可根据个人口味边吃肉,边加盐、胡椒粉和辣酱等佐料。
权妃舀了一小碗石锅中的炖品,递给朱棣:“陛下尝尝,这是我们朝鲜的传统参鸡汤,精选松林中的子鸡,在汤中加入人参、黄芪、天弓、大蒜、银杏、生姜、甘草等配料后长时间炖煮至熟。看看与平日所喝的鸡汤有无不同?”
朱棣笑着从之。
而宴席中的妃嫔女眷们显然对那些精致的各种紫菜包饭,五颜六色的可爱的糕饼更感兴趣。
太子这一桌的几位嫔妾对这些糕点赞不绝口,若微拿眼偷偷望去,整个大殿上的人仿佛都沉浸在这美食的品尝中,忘记了昔日的敌对与妒忌,而今日的宴席上分明少了一人,那就是王贵妃,若微不禁心道,多亏她没来,要不然,亲眼得见今日情形,再怎么淡泊贤惠恐怕也会是如坐针毡。
太子妃的次子二皇孙朱瞻墉和幼子朱瞻峻正紧紧盯着新呈上的花样烤串,那神情极其专注,随侍太监立即给他们递到手中,这是用黄瓜、胡萝卜、桔梗、蘑菇和鸡蛋、肉块等各色食品为材料烤成的烧烤串。
若微只顾看来看去,忽觉得瞻基轻轻碰了一下她,随即伸手举着一串花样串递给她,轻声问着:“别人都在用心地吃,唯有你在用心地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若微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想,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会儿有没有用膳?”
朱瞻基听了,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而不远处的太子妃闻听此言,不由得抬起头冲着若微举目望去,那眼神儿很是复杂,心中暗想,这若微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呢?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太子侧妃郭氏与自己说话,这才收了心思,与她对答。
主菜与配菜上完,最后呈上的是一种放置在白瓷容器里的粉红色的汤水。
朱瞻基初品之下,只觉得味道怪怪的,他微微侧首,看着若微,只见她慢慢品味,那神情好像在饮什么人间极品美味似的,于是不免奇怪。
自己又品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好喝。
而二皇孙朱瞻墉则干脆一口吐在漱口盅里,说道:“天呢,这是什么?漱口水吗?怎的如此怪味?”
不仅是他,大家都是如此感觉。
第85节:献丑(1)
献丑
若微小声地对朱瞻基说:“这就是她们朝鲜国的‘五味子茶’包含了咸、淡、苦、甜、酸五种滋味,是调和阴阳、解除疲劳的汤水,看来权妃娘娘准备今日宴会还真是大费苦心呢,既要好吃,又要好看,还要有药理和意义,真是难得!”
“若微,你怎么对她们的饮食民俗如此熟悉?”朱瞻墉听到若微的话,扯着大嗓门隔着桌子就问开了。
太子妃立即出言制止:“瞻墉,食不言,你又忘记了!”
朱瞻墉环视整个翊坤宫大殿,咧嘴一笑,“母妃,大家都在言呢!”
太子妃还待再训,太子则开口相劝:“本就是孩子们的节日,由着他们去吧!”
而位于高台之上的朱棣显然吃得十分尽兴,看看殿内中人,又看看身边爱妃,于是说道:“酒过三巡,总觉得还缺些什么,爱妃可还安排了什么节目?”
权妃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贪心,福姬为了今日宴会足足忙了月余,现在连口汤还没喝上呢,剩下的曲目吗,如果陛下相允,福姬倒是有一个有趣的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