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嚓”的一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住不动了,原来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
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将原来的低洼之处浸软,如今虽然出了太阳,看似平整,但是车子经过,一不小心自然还是会陷落其中。
马儿不安地长嘶,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丁对着车子说道:“夫人,马车陷入坑中,请毋惊慌。”
马车帘子忽地被掀开,一位中年妇人露出头来:“可须要我们下来?”
“不必!”管事的说完,立即指挥家丁仆众,拉马的拉马,推车的推车,只是可惜,众人大汗淋漓,费了好大的劲,马车也没有从坑中出来。
若微好奇心一起,走到路边找了一根木棍,径直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小丫头,还不闪远点!”那管事立即大声呵斥。
第11节:结缘(2)
若微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凶,我有办法让马车出来,你一会儿还得谢我呢!”
“休得胡言!”那管事似乎要恼,而车帘又被掀起,里面端坐的中年美妇看着若微,面上一惊,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姑娘,你真有法子让马车出来?”
若微点了点头,此时继宗也跑了过来,他有些担心地拉了拉若微的袖子,若微也不理睬,又捡了很多石头垫在轮下,众人皆面有惊色,闪在一旁作壁上观,而继宗则学着若微的样子,也帮着捡来石头去垫,直到若微点了点头,说好了,她走到赶车人面前说,“一会我喊开始,你就用力拉马,知道吗?”
若微虽然小小年纪,又是一个女娃,神色间却仿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车夫点了点头。
这时若微才拿着木棍去撬车轮,一边撬,一边喊着:“开始!”
一鞭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地一声长啼,顺势一跃而起,在众人的诧异中,真的从坑里出来了。
若微扔掉手里的棍子,掸了掸手上的土,对着车中的中年美妇说道:“前些天刚下过雨,山上路不好走,马车恐怕走不了多远,若真想今日上山最好步行,如果不急于一时则可过些日子再来,等地干透了,即可乘马车上山。”
说罢,拉着继宗抬腿就往山上走去。
“夫人!”管事之人揖手而立,面上颇窘,今日之围竟然让一个幼龄女娃解了,真是郁闷。
“打道回府!”中年美妇的声音里听不到丝毫不悦,反而有一丝欣喜,管事很是纳闷,而口中也只有连连称是。
当若微和继宗满面尘土,悄悄溜回孙府的时候,才发现后门之内,孙府众人皆候于此。
孙敬之与娘子董素素,继宗的母亲王氏,孙家的长子谨之,当然还有孙老爷孙云濮。
看到这个阵势,二人对视一眼,自知不好,而继宗果然有长孙风范,立即拱手依次行礼,并抢先说道:“孙儿错了”。见他诚心认错,并不多做解释,老爷子孙云濮点了点头,抚须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到祖宗面前认错悔过去。”
第12节:结缘(3)
“是!”继宗看了一眼若微,暗示她不要抢出头,不要说错话,这才跟着家丁去家祠罚跪。
而若微看了看脸上神态是又气又怨的娘,居然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往爷爷手上一塞,立即拔腿就跑,嘴里还喊着:“我也去跪祖宗!”
孙敬之此时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只是低声喝道:“你给我回来,像什么样子,爷爷还没罚你,你怎敢自行安排?”
而孙云濮用拐棍轻轻敲地,孙敬之立即封口,垂手立于一旁,孙云濮打开油纸包一看,不由笑了,素素抬眼一看,竟然是油炸螺丝糕,这是江南一道传统的精美小吃,皮脆内嫩,葱香浓郁。因为一位江南来的商人在此处开了一家糕点铺,才渐渐在邹平传开,上次孙敬之自外面带回来,老爷子曾经赞过一句,想不到这丫头这么有心,居然拿了这个来堵老爷子的嘴。
素素与孙敬之相视之下,心情极为复杂,女儿的聪慧与顽皮着实令他们有些招架不住。
“都下去吧,敬之留下,随我去书房。”孙云濮说完,手捧糕点向前院走去,而孙敬之紧紧跟上,诚惶诚恐。
祖先宗祠内,拜垫上端端正正跪着的是孙家的长孙,继宗,而在他身旁,双手托腮,盘坐垫上昏昏欲睡的正是孙府的小姐——若微。
继宗扫了一眼身侧的若微,眼中尽是不忍与怜爱,在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中,自己的肚子咕噜了起来,继宗面上一窘,扭过头去,而若微偏偏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寂静的屋子。
“嘘,祖宗面前,万万不可喧哗!”继宗出言相阻。
若微止了笑,看着继宗:“哎,祖宗们看到我们孙家的长孙如此可怜,忍饥挨饿在此受罚,肯定也是不忍,怎么会怪我们呢?!”说着又从身上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继宗。
“这是什么?”继宗打开一看,“肉脯?”
“哈哈!”若微又是一阵爽声大笑,“嗯,我的存货,我娘总是说,不练好这首曲子,不抄完这篇典集,不许吃饭之类的话,所以我总是会备一点存货,总不能真的饿肚子对吧?经常饿肚子,人就会变傻的,可惜这个道理我娘不知道,不然她才不会这么罚我呢?”
继宗心中一暖,又把肉脯推给若微:“那你吃吧!要是你饿傻了,这日子就真是没趣了,我宁可自己变傻。”
“你呀?你本来就已经很傻了!”若微用手戳了一下继宗的头,“真笨,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吃吧!我刚刚在铺子里吃了好多点心,你都没吃,所以这些都给你”,说着,拿起一大块肉脯狠狠地塞到继宗口中。
继宗哭笑不得,只得大口嚼着,又看到若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上一红,伸出手以袖掩面,尽量吃得优雅些。
而偏偏又惹来若微一阵窃笑。
第13节:七夕(1)
七夕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摸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是邹平留传下来的古老风俗,于七夕拜七姐神。
七月初七一大早,若微就被娘亲喊了起来,在娘和紫烟的帮助下,换上了漂亮的新装,粉红色的百褶裙,外罩同色轻纱紧衣小袄,飘动的流苏与五彩丝线编成的缀子,煞是好看。
对着镜子,若微左顾右盼,转了好几个圈。
“娉娉袅袅,豆蔻梢头二月初!”从外面跑来的继宗看得呆了,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直诵出这句诗,惹得素素掩面而笑,而心中的自豪与喜悦更是漾在脸上。
对镜梳妆,素素帮女儿把头发编成惊鸟双翼欲展的样子,口中说道:“这就是‘警鹄髻’”。然后又在反绾的髻下留一发尾,使之垂在肩后。
“娘,为何留了一缕?全盘上去岂不好看?”若微扬着脸问,素素不由啧道:“这丫头,又痴语了,这叫‘燕尾’,你想全盘上去,也要等再长大些,出了阁才行呢!”
说罢,暗暗笑了起来,紫烟也跟在边上不住地笑,若微看了一眼立于门口的继宗,把眼一瞪,“你脸红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
“好了,别闹了!”素素又帮女儿戴上白兰、素馨等花饰;轻画眉、抹脂粉、淡点绛唇,并在她额上印上一朵小小的梅花;最后又用凤仙花汁染上指甲,这样一打扮,更似天人下凡。
第14节:七夕(2)
而整个过程中,若微也没有闲着,好奇地问着这个,摆弄着那个,站在一旁的继宗看得有些痴了,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婶婶,妹妹怎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的容貌?这样的人品总有一天要嫁入别家,真是一大憾事!”继宗不由大呼遗憾,一句话惹得素素忍俊不禁,而若微却是不笑反怒,直追着继宗要打。
“若微!”孙敬之抱着幼子喊住女儿,“今儿你就乖巧些,远近亲邻都会来访,你好歹有些名门淑媛的样子!”
“是!”若微立即恭顺温良,认真地给父亲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而此时院中一切已然准备妥当,大门敞开,乞巧桌上摆着用面粉制成的牡丹、莲、梅、兰、菊等带花的巧果,以此来祭祀织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吟诗作对,行令猜谜,女孩们穿针祭拜乞巧、弹奏琴箫。
通常这个时候人们可往各处人家参观陈设,到的人虽多,主人也仍高兴招待。欢庆至半夜子时,为织女下凡之吉时,此时所有的灯彩、香烛都要点燃,五光十色,一片辉煌;姑娘们兴高采烈,穿针引线,喜迎七姐,到处欢声鼎沸。最后欢宴一番,这才散去。
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亘星空,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传说中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这样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晚上,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什么呢?若微在想,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祈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自己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但是那只是表面,实则是每个人都在祈求姻缘良配。
“若微,你在想什么?”继宗站在若微身后,看着她出神儿地望着星空,不免有些心慌。
若微转头一笑,面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清冷与澄明:“我在想,我今生的缘分也不知是在眼前,还是在天边?”
第15节:七夕(3)
此语一出,继宗不由一愣,而若微自顾转过头,仍然定定地注视着夜空,不再言语。
大明都城应天府皇宫
随着一声“万岁驾到”,永乐帝朱棣步入柔仪殿,贵妃王氏立即大礼相迎。朱棣的皇后徐氏,为开国重臣中山王徐达之女,贤良淑德,且有将门虎女之风,曾在燕京保卫战中,亲自上阵督战,更为朱棣生下三位皇子,只可惜早早便逝去。而这位贵妃王氏,是苏州人,一向贤德,对徐皇后极为恭谨,亦为朱棣所倚重。朱棣晚年多急怒,妃常屈为调护,自太子诸王公主以下皆倚赖焉。
“爱妃,快快免礼!”朱棣今日显得有些疲惫,宽衣升冠之后,斜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儿宫中的巧女是哪个丫头?”
王贵妃手执团扇,为朱棣轻轻扇着:“自然还是咸宁!”
“哦,这丫头,每次都是她的喜蛛为冠!”朱棣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而王贵妃轻声浅笑:“陛下又忘了,喜蛛应巧乃是燕京的风俗,如今在这应天城中,七月初七乞巧的节目早就换了新花样了!”
“哦?”朱棣微微一顿,喜蛛应巧就是以小盒盛着蜘蛛,次早观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多寡,“那如今你们都是什么花样?”
“如今应天城百姓家的女儿都在今日,以碗水立于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锥,因以卜女之巧。”王贵妃细细讲来,“而宫中是登高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且呈上各自绣品由年长者品鉴,出众者也为巧!”
“哦!”朱棣微微点头,“咸宁一向要强,改了比法,她还是夺冠,这丫头不服输的性子倒真随了朕!”
“陛下怎的如此夸赞自己的女儿?”见朱棣今儿看起来随和,王贵妃也不免开心,随说着,“今儿彭城伯夫人给我们讲了件奇事,胜赞胶东邹平的一位贤女,咱们的咸宁公主听了,很是不服气呢!”
“哦?”朱棣仿佛来了精神,“彭城伯夫人回来了?”
第16节:七夕(4)
“正是!”王贵妃接言道,“她呀这次回去,发现一宝儿,今儿就赶着到太子东宫来献宝,可惜,咱们的太子妃是位冰美人,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这才来到我这儿,坐了好一会儿。”
“何宝值得她如此费心?”朱棣对于徐皇后亲点的这位太子妃很是满意,贤良淑惠,不温不火,不争不妒,永远保持着置身事外的那份淡然,当初就是想给那忠厚有余、筹谋不足的太子找一个良配,才选了这样一位才学出众、明理通达的才女为太子妃,现在看来,似乎仍是有些不足,就是这二人都太仁厚,也太清高了,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这样的性子好虽好,但是执掌后宫与朝庭,总是那么让人揪心。想到此,朱棣心中暗叹,还是老二好呀,最像己类,勇猛凶狠如同虎狼,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放心,可是一想到老二每每盯着太子的那种觊觎的眼神儿,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王贵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子的神色,虽然一边是受人所托,而且是太子妃之母,她不能得罪,可是朱棣的脾气也是瞬息万变的,所以她仔细的措辞,思索再三才将彭城伯夫人的话转诉过来。
一番话说完,不见朱棣有什么反应,她刚待起身悄悄退下,而朱棣却从嗓子眼轻哼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一个八岁的小女娃,再聪慧能聪慧到哪里去?这彭城伯夫人也太心急了,基儿才多大?”
王贵妃应也不是,否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笑笑,而手中的团扇更加快了频率。朱棣一把夺过扇子,微微皱眉:“你说那女娃叫什么?”
王贵妃微一思忖:“姓孙,好似名唤若微。”
“姓孙,若微?”朱棣的眉头渐渐舒展,“原来是她,又让广孝言中了,也好,你去交代彭城伯夫人,安排孙若微入宫待年。”
王贵妃显然没有明白天子的意思,有些愣神儿。
而朱棣则又跟了一句:“就说朕的意思,先给咸宁伴读,贤名真如外传那般,再作计较。”
“是!”王贵妃颔首称是。
第17节:离别(1)
离别
“若微!”继宗站在屋子外面喊着。
而若微恍若未闻,在炕桌前认认真真地绣着花,一针一线,是的,她在绣花。素素和孙敬之看到这一幕,不免心头一酸,素素倚在相公的怀里,泪眼婆娑:“相公,我们的若微,真的要离开家进宫吗?”
孙敬之满心苦楚无处排解,他无法安抚妻子,这个女儿从降生时起,就有人戏言,如此粉妆玉砌的小美人,将来定是要凤栖宫城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他没有告诉娘子,其实早在两年前,女儿就差一点被姚广孝带走,那一次自己拒绝了,但是这一次,是她的母亲,永城曾经轰动一时的才女张妍,那个与自己差一步结为连理的太子妃,她的母亲彭城伯夫人带着万岁的旨意,宣若微进宫为公主伴读,对此孙家没有半点理由可以推辞。
这两日,孙家门口络绎不绝,往来的都是贺喜之人,可是这件事对于孙家人来说,哪里能称其为喜事。
孙敬之深深叹息,他拥着娘子,万般无奈地说道:“只是为公主伴读,并不是选为宫女、采女,三两年后公主下嫁,也许就可以回来了。”
素素泪眼朦胧,强作欢颜:“真的吗?”
孙敬之点了点头,而此时若微拿起绣花撑子,兴冲冲跑了过来:“娘,你看我绣的这个还像样吗?”素素没有理会绣品,只是抓起女儿的手,轻轻一翻,果然,十指尖尖,上面都有点点针孔,素素忍不住,转过身去,泪如雨下。
若微知道娘亲是心疼自己,可是她就是想在临走前,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亲手绣上一块帕子,留个纪念,她想要安慰娘,又无从开口,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继宗,随即笑道:“继宗快来,看看我绣的帕子。”
继宗走过来,接过绣品,用手轻拂,绣工优劣他不懂,不过自小看娘亲和婶婶的绣品,自知若微的与之相比,相差甚远,但是此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它揣在怀里,“这个送我吧!”
若微点了点头,她拉起继宗的手:“哥哥,我从来没有喊过你一声哥哥,如今我要走了,求你以后多多照应我爹我娘,还有我小弟继明,他太小了,恐怕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姐姐,你要像以前对我那样,保护他,跟他玩,教他上进,督促他学业,好吗?”
第18节:离别(2)
继宗点了点头,随即又突然甩开若微的手:“我不答应,爷爷说只需三两年,等公主出阁,你就能回来。那时候,继明也就懂事了,你自己教他,我们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说完,继宗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看到这一幕的素素忍不住由低声抽泣变为失声痛哭。
孙敬之一把将娘子与女儿都揽在怀里,什么也没有说。
若微没有哭,从知道消息到离别的那一天,她没有掉半滴眼泪,而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周全地安排着自己的一切,从衣服、饰品、各种小玩意儿,到诗词书籍、乐器,舞衣,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打包、装箱。
一切看似与过去一样,只是在她原本稚嫩的脸上看到的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筹谋之色,对此,孙敬之已然无从分辨是喜还是忧,但是那深深的担心与不安长时间地盘旋在他的心中,久久难平。
车轮碾碾,若微被阵阵颠簸弄得疲惫不堪,本来困倦得很,想昏昏睡去,但是起心动念之间总是被什么牵挂着,于是她伸手打开帘子,看到父亲在马上的背影,不由心中一酸。
前天夜里,若微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看着父亲对着一幅画正独自愣神儿,她放眼望去,画中正是一个绝色美人,修短合度,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若微看得真切,那人不是娘亲,她稍一惊讶,不由口中已然轻轻“咦”了出来。
孙敬之听到动静,立即将画卷了起来。冲若微招了招手:“微儿,来,到爹爹这儿来。”
若微展颜一笑:“爹,那女子可是你的红颜知己?”
孙敬之抚须不语,凝视着若微,心中微微挣扎,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呢?看着她那张充满稚气的天真笑颜,孙敬之断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也许仿如稚子般浑然天成,方可在那样的宫中独善其身,他打定主意,随说道:“东西可都备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只是可惜了紫烟这丫头,也要随我进宫,不如把她留下,我一人去就好!”
“胡说!”孙敬之笑骂一声,“紫烟自小就服侍在你身旁,性子沉稳而伶俐,有她在你身旁,我和你娘才可稍稍安心,否则以你的性子在宫中,我们才真是寝食不得安宁!”
第19节:离别(3)
“爹爹!”若微靠在孙敬之怀中,有些撒娇地说,“明儿一早咱们就悄悄动身如何?不要娘和爷爷还有继宗他们相送,女儿受不了离别的心酸与凄凉之感!”
孙敬之轻轻拂着女儿的青丝,略微点了点头。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娘,回去吧!”若微手执绣帕,高高挥手,努力给她们留下一张可爱的笑脸,而身旁的紫烟早已泪眼朦胧。不想有离别的感伤,但是此时此景,谁又能真正免俗。
渐行渐远,家已然从视线中淡去,成了心中一个永远不曾磨灭的影子。
“爹,咱们还要走多远?”整日窝在车里颠簸,若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快了,再有两日,到达登州,届时与朝鲜的秀女一道,改由水路进京,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孙敬之看着女儿,眼中尽是怜惜之色。
“朝鲜的秀女?”若微闪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爹爹,朝鲜的秀女是选给谁的?”
孙敬之面上有些踌躇之色,犹豫半晌之后才说道:“是为当今圣上,由礼部派使臣去朝鲜选取的名门淑媛,以备后宫!”
“啊?”若微不由惊诧,“当今圣上,不是已经快五十岁了吗?怎么还在为自己选妃?”
“微儿!”孙敬之面上一紧,环视四周,不由低声呵斥,“你这性子,以后进了宫,可不能想到哪儿就说出来,遇事莫急,缓而再决,方才妥帖,可记下了?”
若微点了点头:“爹爹,我此去真的是给公主伴读吗?不会也像那些朝鲜秀女一样,给老皇帝……”若微吐了吐舌头,“不会吧?”
孙敬之又气又急,也不知怎样对她说才好,说她自小聪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紫烟插话道:“听说那日来咱们府传旨的是彭城伯夫人的家臣,老爷,这彭城伯夫人又是何人?她与咱们小姐有何干系?为什么临行前老太爷交代抵京之日要带小姐去拜会彭城伯夫人?”
第20节:离别(4)
“对呀?”若微也是一头雾水,殷切地注视着孙敬之,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开谜团。
孙敬之无奈之下,只好说道:“也罢,不与你说清,恐怕你不知深浅,徒惹事端。那彭城伯夫人原是邹平人,与我们孙家原为交好世家,其夫彭城伯为永城人,为父在永城担任主簿之职时也常往来,当今太子妃即出自她家,太子妃……”提到太子妃,孙敬之表情一顿,有些许的不自然。
若微心中起疑,仔细看着父亲面上表情,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紫烟则仿如大彻大悟:“我知道了,那太子妃定是想为自己的皇子从家乡选一位……”
“紫烟!”孙敬之将她喝住,紫烟立即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可是若微早已明白,她仰着脸望着父亲:“爹爹,可是要将我配给皇孙?”
孙敬之看着若微,不置可否,只说道:“一切都未成定局。”
若微顿感失望,她浅浅一笑:“爹爹不必如此,那皇宫是天下最繁华富足的地方,那皇孙也是人中之龙,女儿不觉得委屈,反而高兴得很!”
看她如此,也不知是真是假,孙敬之更为惴惴不安。
第21节:朝圣(1)
朝圣
隔两日到达登州,在这儿若微看到了“舟船飞梭,商使交属”的升平繁荣景象,在大海之边的这个港口让她小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曾经以为唐朝的开元年间才是最最繁华的,而秦汉时期又是中国疆域最为辽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大明永乐年间,也会是如此繁华与富足。
“孙大人。”登州公馆前早有候在此处的内使上前迎接,孙敬之上前见礼并悄悄递过一锭元宝,一切尽在不言中。
内使王充态度更见亲和:“上边早有吩咐,这一路之上甚为妥帖,孙大人自可放心,抵达京城,小姐入宫,以后定会显赫门楣,到时还要请孙大人多多提携!”
“如此,一路之上就有劳王公公了!”孙敬之陪着笑脸,小心应对,从来就是不喜官场奉迎,虽然才高八斗,但是从不应试,居于小小的邹平,就是为了享一生平静,没想到平地起风波,竟然还是要被卷入其中,况且那宫中远比官场更加险恶,他心中暗叹,面上只能装作欢喜,指派着仆人将箱笼物品搬进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