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师父也传令与我。”
杜飘飘犹豫了一下，看向虞珈雪：“阿雪，你……”
虞珈雪撑着玉影怜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毫不在意地抹去了嘴角的鲜血。
“凝桂师叔这样传讯，定然有原因，你们快走，听话。”
然而这一次，玉影怜和祝星垂却都没有顺着她。
“那你呢？”
虞珈雪甩了甩有些错位的胳膊，顺便将一个生肌丹捏碎，抹在了肩膀、手臂方才被息夜刺穿的破洞处。
沈雪烛自然给过她万物生，但是虞珈雪莫名有些舍不得用。
潜意识告诉她，原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
“我？”虞珈雪被生肌丹疼得龇牙咧嘴，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古怪。
“我当然，是要去找我的女主角啦。”
息夜在方才离开之前，给虞珈雪留下了一道密语。
——你想知道的东西，和你想见的人，都在我这里。
而现在，虞珈雪后知后觉发现。
沈雪烛，就已经不见了。
甚至早在息夜出现之前。
属于“沈雪烛”的存在，就在被天道刻意的淡化。
……
……
“你真奇怪。”
息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语气似乎有些不解。
“被此间困住，循环往复几近万次，还未能求得一结果的感觉如何？”
看着平静无波的沈雪烛，息夜恶意地一笑：“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的记忆也被天道抹去不少，怎么，沈仙君现在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经历了什么？”
沈雪烛抬起头，淡淡道：“未到万次。”
“哦，是是是，不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罢了。”
息夜笑得痛快极了，他语气更加恶劣，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想要拯救世间，却一次又一次失败，从而被迫染上心魔的感觉如何？沈雪烛啊，你不会不知道吧？作为初代九幽真君的转世，你一旦入了魔，对这世间的危害，可远远比我一个小小的鬼修大得多啊！”
沈雪烛平静道：“我知道。”
息夜歪了歪头：“那你是打算加入我么？”
沈雪烛忽然一笑。
“鬼幽。”沈雪烛慢吞吞道，“这一世，她并非虞雪，而叫虞珈雪。”
息夜手抖了一下，眯起眼：“姓名不同罢了，又有何意义？”
沈雪烛平静道：“你在害怕。”
息夜嘲讽一笑：“我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逗得更厉害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沈雪烛突然弯起了眉眼，嘴角也微微上扬。
“因为你知道，这代表了一件事。”
“在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溯洄之中，诞生意识的并非仅仅是我。”
“她同样，跳出了轮回。”
从一开始那个全然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到后来有一次，突然对山下受伤的小猫儿产生了怜悯。
那个小猫儿，恰好是沈雪烛那一次的轮回。
……
就这样，千百次的重复，终有一日，她跳出了轮回，脱胎去了外面的世界历练了一番。
虞雪，虞珈雪。
珈者，如玉石般纯澈，犹如顽石般坚韧。
沈雪烛温柔一笑。
他的眼角眉梢浮现起了比息夜更甚的黑雾纹，甚至从眼角蔓延至脖颈，最后就连手腕处的炼魂锁链都再无法束缚住他的魔气。
如白玉碰壁，丝丝裂纹萦绕，哪怕一阵春风都能将他吹得四分五裂。
可这一次，沈雪烛却是笑着的。
他捏着自己卜出的“死签”，又看了一旁的上上大吉签，嘴角的笑容更加愉悦轻松。
一生一死，天道伦常。
而为了庆祝她的重生，他觉得，哪怕死的那个人是自己，也无妨。
在过去的千百回的溯洄里，她已经救过他太多太多。
“——阿九！”
虞珈雪看着沈雪烛的背影，心中有些紧张。
“那息夜怎么不见了？算了不管了，你先过来……”
“阿虞。”
沈雪烛似乎笑了一下，只是他没有回过头，虞珈雪也看不见他的脸。
“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过来。”沈雪烛轻描淡写道，“你别过来，先出去吧，我在外头与你汇合。”
虞珈雪定定地看着沈雪烛的背影。
她沉吟片刻，忽然道：“沈雪烛，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好骗的错觉？”
沈雪烛愣了一下，旋即莞尔。
“是了。”他低声道，“是第二次了。”
虞珈雪冷笑：“你也知道啊。”
沈雪烛无奈地转过身：“你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我本不想这样见你……”
他面色极为从容淡然，然而藏在衣袖下绷紧的指尖，却带着连抽取炼魂锁链时，都没有的颤抖。
下一秒，虞珈雪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等我。”虞珈雪深吸一口气，“我会找到你的。”
沈雪烛的笑声是前所未有的快乐，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墨纹，不再似仙人，反倒更似鬼魅了。
他摸了摸虞珈雪的头，道：“好。”
然而虞珈雪却没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早在前一秒，沈雪烛就已化作齑粉，消散于空中。
而同一时刻，这座以破庙为基础而形成的鬼魅之塔，开始不断震动，彻底四散崩塌！
[小祖宗！]
999的声音忽然响起。
[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快出去！其他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我让器灵曙光在外面帮忙，如今那些弟子都已经离去，里面只剩下你了！]
“我没法出去。”
虞珈雪冷静道：“沈雪烛就在这里，我答应他了，不能抛弃他。”
而且……
“我倒要找找那个什么鬼幽之主。”虞珈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家一并算算总账！”
讲个笑话。
她现在身上的灵力，可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总和：）
第132章 哔哔
“雪姐怎么还不出来？”
在那已经高耸入黑雾的妖塔外侧， 裴天溟面色极其忧虑，不住地看向身旁的器灵曙光。
至于其他人，就更直接了。
祝星垂解决了手上最后一批鬼修， 大步上前，顾不得修整，对着器灵曙光道：“我师妹和师兄何在？”
999和器灵曙光这些日子并非是无用功。
有了999和器灵曙光这些日子在鬼幽之境里的浑水摸鱼，更有999故意狐假虎威以“黑雾”之身， 佯装息夜分身， 将那群鬼修的脑子搅得混乱， 也让赶来的众修士轻松了很多。
器灵曙光：“其实先前想让你们都出来，就是我打算以我身之力， 炸了这妖塔，这也是如今最快解决此事……”
后面的话，器灵曙光悉数咽了回肚子里。
因为它看见了身侧众人阴恻恻的目光。
比如望舒峰众人， 比如羲和宗众人， 比如上阳门众人，比如妙音宗众人， 比如无上剑宗……
器灵曙光：“。”
别的不说， 但那小祖宗认识的人真多啊！
杜双潇冷静：“我不同意。”
慕颐和轻哼：“你想都别想。”
杜飘飘握紧了笔：“闭嘴！”
尘纵月冷笑：“好哇，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如鸢暴躁道：“你个破玩意儿说什么屁话，小心老娘把你毛给扬喽！”
祝星垂言简意赅：“同意。”
上阳门修士更是豪迈道：“谁敢动虞笔仙，就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
妙音宗弟子倒是文雅，只颔首道：“虞笔仙对吾等有恩，我妙音宗从没有恩将仇报之人。”
至于无上剑宗、无上剑宗——
以花三越为首的那群剑修已经拔剑了啊！！！
器灵曙光心惊胆战，连连摆手：“没、没有的事！我只是说先前、先前——不是现在！”
这话一出， 场上气氛总算松弛了一些，不再剑拔弩张。
谢逾白将魂印长剑一收， 飞身就落在了器灵曙光的身边。
“误会曙光仙君。”谢逾白抱拳向器灵曙光行了一礼，而后急迫道，“不知仙君如今可否感应到我望舒峰的大师兄和六师妹，如今可还在那妖塔之中？”
月笙歌提着那缩小了一圈的“河豚炸弹”，乖巧的颔首。
不止是他，在耳朵捕捉到了“六师妹”这几个字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器灵曙光：“……”
呵呵，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紧握着的本命法器！
好哇，这是打算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直接把我毛都扬了是不是？！
正当此时，凝桂真君慢慢说了一句：“孩子们性格直爽率真，器灵大人勿怪。”
器灵曙光：“。”
它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说实话，它活了这么久，到还不至于和一群娃娃计较。
但是头一次被如此多的活人用期盼又热烈的目光注视，器灵曙光心中既觉得新奇，又同时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滋味。
人族与鬼修不同。
鬼修虚伪、恶毒、奸诈，哪怕是现在对你笑脸相迎，转头也能直接捅你一刀。
但是人族却不是了。
器灵曙光望向了四周。
如今场中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有，其中不少门派素有旧怨，譬如玱琅山与上阳门，妙音宗与合欢宗，甚至是如今并列修真界之首的羲和宗与无上剑宗。
恩恩怨怨，往事如麻线一团，纠葛不清。
然而即便是这样，在修真界有难之时，这些门派竟然能摒弃前嫌，站在一起……
“嗨呀，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没想来的。”
一个上阳门弟子憨憨地挠了挠头：“不过后来听说羲和宗的虞笔仙都来了，我肯定得摇人来相助啊！”
“为何？”
“渡魂秘境！我家那个不成器师弟运气好，在虞笔仙的庇护下躲过一劫，投桃报李，我们上阳门最讲义气了！”
器灵曙光眨了下眼睛。
它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它的主人哪怕飞升上界，跳出天道轮回，本不该再回首过往，却也依旧对人世间如此眷恋。
不为一人，只为这世间芸芸众生，竟是如此可爱。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器灵曙光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
它——他拥有了心脏。
他真正的化形成人了。
而这一切，与那妖塔之中的人息息相关。
——他欠下了一份因果，所以今日必须相助。
器灵曙光这样告诉自己。
他望向那妖塔，忽得摊开手，只见两根透明的墨色的长线从他掌心中急速朝着那妖塔射出。
这是他的墨痕。
作为从虞珈雪那根本命笔中诞生出来的器灵，纵然飞升上界，曙光依旧可以探查到自己曾经的本体所在。
“左边的是虞小道友，右边那条，代表着九幽真君。”
器灵曙光看着那两根几乎要凝成实体的线，解释道：“如今两根墨痕都安然无恙，可知两位都平安无——”
话音未落，只见右边那根墨痕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
修士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更多人紧紧地盯着这根墨痕。
他们来不及去细想器灵曙光的称呼，也来不及去思考，为何沈雪烛能进入这妖塔。
眼下所有修士几乎都在祈祷。
然而这根墨痕，却并没有如众人所愿的那样恢复如初，“嘭”的一声后，彻底碎裂。
这是代表沈雪烛的那根墨痕！
这意味着……！
众修士交换目光，神色仓惶，近乎不可置信。
既然已经断了一根，剩下的哪一根又能坚持多久？！
虞笔仙定然在秘境中受尽委屈啊！
在近乎窒息的一秒停顿后，人群中不知何处爆发出了一声焦急的叫喊：“我要进去！”
“我也要！”
“带上老子！”
看着众修士纷纷响应，云栖淮和凝桂真君等人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器灵曙光忽得又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好像、好像也不是……？”
他这语焉不详的话一出，瞬间引得在场人皆十分焦躁。
就连杜飘飘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再也忍不住，不顾自己被鬼修削去了一大片肉，尚未止血生肉的手臂和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器灵曙光面前。
“其中情形究竟如何？还望仙长据实以告！”
裴天溟更是焦急：“哪怕雪姐再厉害，现在那里头也只剩下了她一人——不行，我要进去！”
他怀中的鸡更是一身尖叫。
“草——”
器灵曙光：“……”
他张了张嘴，又再次闭上。
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里面现在的情形，实在很怪啊！
器灵曙光：“罢了，你们自己看吧——还望云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他是天外之物，虽法力被压制，可心境却不受此间局限，尤其是突破成人后，更有不凡之处。
随着云栖淮将灵力注入在器灵曙光身上，只见他所在之处，渐渐升起了一个黑色的旋涡。
……
……
虞珈雪正走在一个黑色的旋涡之中。
只见前面有一点小小的光芒，虞珈雪顺着光芒前行，只见光芒越来越亮。
在最后刺眼的光芒中，虞珈雪探出头去，看见了一个十分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无上剑宗，惩戒堂。
——梦开始的地方。
虞珈雪眨了下眼。
她看见虞婉儿惺惺作态地摔倒在她面前，矫揉造作地倒在了地上，捂着心口喊疼。
“婉儿！”
赶来的叶璟天、闻惊灯等人，对她怒目而视。
这一次，虞珈雪脑中没有出现999的声音。
仅她一人。
活了这么多年，虞珈雪早已明白修真界的规则，她早已学会了如何谨慎地活着。
毕竟她不讨人喜欢，更没有人爱她，得不到亲生父亲赏识，也得不到未婚夫叶璟天的爱，她只能活得比常人更加小心。
虞珈雪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开口道——
“得了吧你，我看的很清楚，你特祖宗的根本是摔了个屁股蹲，装什么心口疼呢！”
正在喊疼的“虞婉儿”：“……”
目睹了这一切的修士们：“……”
垮掉，完全垮掉。
霎时间幻境崩塌，天旋地转。
下一秒，虞珈雪眼前出现了新的场景。
她再一次站在了鸿蒙卷的登仙梯上，而这一次，她没有躲过那些冰雷水火的攻击，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仅如此，前方的一个修士蓦然回首，恶狠狠地盯着她看。
外头的裴天溟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等一下！这妖物怎么长着我的脸？”
幻境中的“裴天溟”道：“区区一个女子，也想比小爷快？”
虞珈雪脑子一片混沌。
感情告诉她，她此刻应该惊惧羞愧害怕，可脑中混混沌沌的，虞珈雪却又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而且。
她似乎不应该怕？？？
虞珈雪停顿了一秒，而后红唇微启——
“爬。”
幻境之中，那个“裴天溟”如同短路般卡顿了一瞬，随后竟然真的四肢着地，僵硬的爬了起来？！
操纵这一切的息夜：“？！”
鬼一不断擦汗：“尊尊尊上息怒！实在是这浮屠幻境乃是基于现世而生，纵使能改变些许人物性格，但但但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更改的。”
息夜：“……”
去你九幽的！
这“爬行”的指令，竟然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外头的裴天溟松了口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看看！我对雪姐的中心天地可鉴，哪怕在妖鬼的幻境之中，我也是最听话的长子长孙！”
他怀中的鸡应和般的打鸣了一声。
“草——”
众修士：“……”
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啊！！！
随着场景的再度变化，“宣夜扬”又出现了。
他出现在一片竹林里，穿着一声红衣，昂着脖子，倨傲地看着虞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