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道不是?”

  “不是。”苏苏说:“当然不是。”

  她冷冷的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想想,吕三怎么会把你的孩子还给你?”

  小方怔住了。

  他知道苏苏不是在说谎,但是他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孩子。就好像一个溺水者,明知自己抓住的并不是一根可以载他浮起来的木头,却还是不肯放过一样。

  苏苏的笑容看来就像忽然又变成了一个面具。

  “吕三要我带这个孩子来见你,只不过要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已经长得有这么大了。就好像这个孩子一样活泼可爱。”

  小方的手冰冷。

  苏苏忽然又冷笑。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

  “没有!”小方说。

  他是个诚实的人。也许不能算是好人,却绝对诚实。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孩子,只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孩子。

  他们父子之间还没有爱。

  “你知道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苏苏又问:“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他。”

  小方承认。

  但是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想他了,因为他对他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就是人性。

  无论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人性中总是有弱点的。

  吕三无疑是最能把握这种弱点的人。

  “吕三要我告诉你,”苏苏说:“如果你要见你的孩子,就得先替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小方不能不问。“他要我替他去做什么事?”

  苏苏还没有开口,外面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他要你先替他杀了我。”

  这是班察巴那的声音。

  一种非常冷静,又非常热情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很不容易忘记。

  ——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班察巴那又出现了。

  班察巴那看来永远是年轻的。

  ——“年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并不是年纪,而是一种形象。

  他看来年轻,因为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坚强,那么挺拔,那么有生气。

  无论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一样。

  就算他刚从泥沼里走出来,他看来还是像一把刚出炉的剑,干净、明亮、锋利。

  就算他刚从敌人的尸骨鲜血中走出来,他看来还是没有一点血腥气。

  这次和以往惟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手里居然提着一袋酒。

  满满的一羊皮袋酒。

  他走过来,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看着小方说:“坐。”

  小方坐下。先把孩子交给苏苏才坐下,坐在对面。

  班察巴那将满满的一袋酒放在小桌上。

  “这种酒叫古城烧。”他问小方:“你喝过没有?”

  “我喝过。”小方说。

  他当然喝过,卜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酒。

  这种酒喝起来就像是男儿的热血。

  用一根手指勾起羊皮袋上的柄,把羊皮酒袋甩在脖子后,班察巴那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袋递给小方。

  “你喝!”

  小方也喝了一大口,好大的一大口,然后又轮到班察巴那。

  他们都没有去看苏苏和“阳光”,就好像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存在。

  “你喝过这种酒,”班察巴那说:“你当然也记得一首歌。”

  “我记得。”

  “那么你先唱,我来和。”

  小方就唱。

  ——儿须成名,

  ——酒须醉,

  ——酒后倾诉,

  ——是心言。

  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口又一口。他们唱的歌浓烈如酒,他们喝的酒比血还浓。

  歌可以唱不停,酒却可以喝得光。

  班察巴那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我知道,”他看着小方:“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哦?”

  “你一直都认为只有卜鹰才是好朋友?”

  “他本来就是一个好朋友。”小方说:“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

  “那么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你,也不来找我?”班察巴那盯着小方问:“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方举杯一饮而尽。

  他无法回答这问题。除了卜鹰自己外,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

  同样的问题他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最近他已不再问了。因为这问题总是会刺伤他自己。

  班察巴那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也在喝酒,喝得并不比小方少。

  小方从未想到一向冷酷坚定如岩石的班察巴那,也会喝这么多酒。

  他握紧羊皮酒袋,没有再递给班察巴那。有很多事,他一定要在他们还没有喝醉时问清楚。

  可是班察巴那又在问他:“你有没有看清楚鹰记商号里那几个蜡像?”

  小方看得很清楚。

  “以前你有没有看见过铸造得那么精美生动的蜡像?”

  “没有。”小方说。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班察巴那说:“那样的蜡像,以前根本还没有在中土出现过。”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铸造出那样的蜡像来。”班察巴那说:“绝对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朗佛烈金。”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名字,无论谁只要听过一次,就会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