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还在鹰记的大门外面。店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方,站在柜台前看着别人杀人。
——小方不是孪生子,也没有兄弟。另外这个小方是从哪里来的?
齐小燕无疑也同样吃惊。
小方怔住时,她也同样怔住。她用力拉住小方的手说:“我看见你了。”
“哦?”
“我看见你在前面那家商店里。”
“哦?”
“可是你明明在我旁边,怎么会又在那家店里?”小燕问小方:“难道你一个人会变成两个人?”
小方苦笑,只有苦笑。
无论谁听见别人问他这种问题都只有苦笑。这问题实在太绝,太荒谬。
可是等到小方看清楚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正砍在他感觉最灵敏的关节、上。
杀人的人有两个,一个男,一个女。
被杀的也是一个男,一个女。
杀人的男人赫然竟是卜鹰!
杀人的女人赫然竟是“阳光”。
卜鹰杀的赫然竟是班察巴那!
“阳光”杀的人赫然竟是波娃。
另外一个小方居然正在看着卜鹰和“阳光”杀班察巴那和波娃,居然连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世界上有很多表面看来很复杂很神秘的事,其实都很简单。
有时甚至简单的可笑。
——为什么会有两个小方?
因为店里另外一个小方是蜡人,是用蜡做成的人。
——卜鹰为什么会杀班察巴那?“阳光”为什么会杀波娃?
因为他们也是蜡人。
店里的五个人都是用蜡做成的人。虽然做得惟妙惟肖,却是假的。
所有无法解释的事都有了解答。答案很简单,可是并不可笑。
因为小方立刻又想到了很多问题。
——这些蜡人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用意?
——鹰记商号里的人一向很多,现在怎么会只剩下五个用蜡做的假人?别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方继续往前走,又看见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站在比较远的一个角落里。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男人是吕三,女人是苏苏,苏苏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吕三风貌依旧,苏苏美丽如昔,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虽然只有两三个月大,已经长得肥头大耳,可爱极了。
这三个人当然也是蜡做的假人。
就算他们不是蜡做的,就算吕三真的站在那里,小方也不敢冲过去。
因为他并没有忘记山村石屋中那一段往事。
苏苏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他亲生的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他看见的虽然只不过是个蜡做的孩子,但是这孩子的容貌想必和他那孩子完全一模一样。
——多么可爱的孩子。小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去抱他。
如果是在两年前,不管吕三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小方早已冲了过去。
但是现在的小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小方了。
他早已学会了忍耐。
他一定要忍耐,要冷静。因为这几个蜡人不仅是几个人而已,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一些极可怕的阴谋和秘密。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这些蜡人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么样几个蜡人摆在这里?
小方尽量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于是他又注意到几件事。
鹰记本来也跟别的商号一样,门口也聚集着一些流动的小贩和行人乞丐。再加上店里又摆着这几个服饰鲜明,行事诡秘的蜡人,本来应该能吸引更多人在门口。
现在门口的几丈方圆之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一走到这附近,就远远的避开了。仿佛只要一踏入这块不祥之地,立刻就会祸事降临。
可是每个人都在远远的注意着这家商号。每个人都以一种惊疑恐惧的眼色,偷偷的窥望着店里的蜡像,就好像把它们全都当做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样。随时都可以用它们手中的蜡剑割断人的咽喉,刺穿人的心脏,取人的性命。
小方也悄悄拉了拉齐小燕的衣角,拉着她向后退,退入人群。
人群又远远避开。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人群都会远远避开。
齐小燕忽然问小方:“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全都躲着你?”
她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那家店里也有你的蜡像。”
她的推论是:“做这些蜡像的人既然能把你的像做得这么逼真,一定是个跟你很熟的人。”
她问小方:“你猜不猜得出这个人是谁?”
小方没有猜。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个面目黝黑,穿着件波斯长袍,卖香料的混种老人,本来正在另一家商号门口兜生意,看见小方过来,也想远远避开。
小方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认得你,你认不认得我?”
老人吃了一惊,拼命的摇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不认得,完全不认得。”
小方冷笑:“就算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懂我的话,不管你认不认得我都一样。”
他用力握紧老人的臂:“你听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肯说,我有银子给你;你不肯说,我就捏断你这条手臂。”
第五十八回 蜡人
他用来对付这老人的两种方法,自从远古以来,就是最有效法子。
老人的额角上已经痛出了冷汗,眼睛里已经看到了银光。
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能闭着嘴。
小方将老人拉出了人丛。拉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才沉着声问:“鹰记商号里那些蜡人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小方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说:“昨天早上鹰记商号一开门,那些蜡人就在那里了。”
小方盯着他,直等到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话之后,手的力量才放松。
“鹰记商号的伙计呢?”
“不知道。”老人说:“从昨天早上我就没有看到他们。”
“连一个都没有看见?”
“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