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方说:“只可惜你们说的话我连一句都不信。”
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再说话了——不管说话的是人是鬼,都不再开口。
本来已经熄灭的火堆中,却又闪起了火光。
黄金般的火光刚闪亮,黑暗中忽然有十七八条人影飞来。
等到火光变为暗赤,这些人影已落在地上。有的影子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响,有的响声却好像骨头碎裂的声音。
因为落下来的这些人影本来虽然都是人,但是现在有些已完全冰冷僵硬,有些已变成了枯骨,一跌就碎的枯骨。
西面那缥渺阴森的声音又在问:“我们说的话你不信?”
“我不信?”小方依旧同样回答:“我连一句都不信!”
“那么你不妨先看看这些人。”南面有人说:“因为你很快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了,他们也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一直没有反应的独孤痴有了反应。
一种无论任何人看见都会大吃一惊的反应。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子忽然跃起,就像一根箭一样射了出去,射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射向南方。南方一片黑暗。
独孤痴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时,南方就传出一声惨叫。
这时小方的人也已窜起,也像一根箭一样射了出去。
南方的惨呼声发出时,他的人已到了西方的一块岩石上。
西方也同样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忽然有了刀光一闪,闪电般砍小方的腿。
小方不招架,不闪避。长剑急挥,剑锋贴着刀锋直划过去,削断了刀锷,削断了握刀的手。
西方的黑暗中立刻也传出一声惨呼,呼声忽然又停止。
剑锋已刺入心脏。
呼声停止时,小方就听见独孤痴在冷冷的为他喝彩。
“好快的剑;好狠的出手。”
小方回答得很妙:“彼此彼此。”
“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下毒手?”独孤痴问:“你知道他不是卜鹰的属下?”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卜鹰的属下从来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小方道:“大家都叫他鹰哥。”
“想不到你居然还很细心。”
独孤痴的声音里完全没有讥刺之意:“像我们这种人,一定要细心,才能活得长些。”
他们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这些话也不是应该耷这种时候说的。
天色如墨,强敌环伺。一开口说话就暴露了目标,各式各样不同的兵刃暗器,就随时可能会从各种不同的方向攻击。
每一次攻击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在这种情况下,有经验的人都会紧紧的闭着嘴,等到对方沉不住气时才出手。
小方和独孤痴都是有经验的人。
他们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这种经验比谁都丰富。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本来并不是一定要说的话?
这本来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可是答案却简单极了。
——他们向对方暴露了自己,就因为他们希望对方出手。
天色如墨,强敌环伺。可是对方如果不出手,他们也不知道对方隐藏在哪里?
这也是一种战略,一种诱敌之计。
这次他们的战略成功了。
他们的话刚说完,对方的攻击已开始。
这一次攻击来自北方。
如果小方不是小方,他已经死在这一次攻击下。
他是小方。
他已经有过十九次濒临死亡的经验。如果他的反应慢一点,他已经死了十九次。
他还没有死,所以他听见了那一道风声,一道极尖细轻微的风声。
一道极快的风声,从北方打来,打他的要害。
致命的要害。
小方挥剑,剑锋上立刻爆出七点寒星。
就在他一剑击落这七枚暗器时,已经有一缕锐风刺向他的腰。
刺来的不是暗器,是枪。最少有三四十斤重的梨花大枪,自黑暗中慢慢的,无声无息的刺来。直到距离小方腰间不及一尺时,才加快速度。
小方感觉到枪锋上的锐风时,生死已在呼吸之间。
他猛吸一口气,身子突然拔起。
枪锋刺破他的衣服,他凌空翻身,长剑划起一道弧光。
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脸。
森寒的剑光,正照在这个人的脸上。一张方方正正,长满了赤发虬髯的脸,已因恐惧而扭曲。看来就像揉皱了的判官图像。
剑光再一闪,这张脸就看不见了。这个人已从此消失。
在枪尖刀锋剑光下,一个人的生命就像脚底下、手掌间的蚊蝇,在一刹那间就会被消灭。
如果你没有经验过这种事,你永远不会想到人类的生命有时竟会变得如此轻贱。
第一次攻击还未结束,第二次已开始。第二次攻击失败,还有第三次。
攻击就像是海浪,一次接着一次,仿佛永无休止的时候。
每一次攻击都可能致命,每一次攻击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第五十六回 风暴
小方的眼角已经开始在刺痛,因为汗水已经流入了他的眼。
他很想伸手去擦干。
可是他不能。
任何一个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和错误。
除了攻击招架闪避外,任何动作都是不必要的。
小方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经开始在抽痛。就像是一根根绷得太紧已将绷断的弓弦。
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好,他很想放松自己。
可是他不能。
一瞬间的松弛,就可能导致永恒的毁灭。
黑暗中究竟隐藏着多少杀人的杀手?攻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攻击忽然间停止了。——虽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就正如谁也没法子确定最后一滴雨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一样。
空气中仍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大地却已恢复静寂。
令小方觉醒的是他自己的喘息声。
他抬起头,才知道东方已现出曙色。从乳白色的晨雾中看过去,依稀可以看见扭曲倒卧在砂砾岩石中的尸体。看来就像是一个个破碎撕裂了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