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笑问小方:“你明白他的意思了么?”
小方明白:“他这么说,大概是希望我们付钱时也像个男子汉。”
屋子的四壁都是用石块砌成的。一个很大很大的石头火炉上烧着一锅兔肉,一大块木柴正在烧得噼叭发响,屋子里充满了肉香和松香。
女人不在这间屋子里。
“阳光”中了箭,中箭的地方是在男人不能看见的地方。
赵胡氏带她到后面一间小屋里,用男人喝的烈酒替她洗涤伤口,疼得她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但是她并没有漏掉外面那间屋里的男人们说的每一句话。
三碗“斧头”下肚,酒意已冲上头顶。
先开口的是小方,他问赵群:“你说他们本来要杀的是你?”
“是。”
“你知道他们是谁?”
“有些是吕三的人。”
赵群立刻回答:“花不拉也收了吕三的银子,所以今天一早就去报信,带了吕三的人来。”
“来杀你?”
小方问:“为什么要来救我?”
赵群回答得非常轻松。无论谁喝了这种酒之后说话都不会再有顾忌。
“因为我本来也是他的人,而且是他非常信任的一个人。”
赵群道:“但是我却带他最宠爱的一个女人私奔了。”
小方终于渐渐明白。
“那个女人”,自然就是赵胡氏。她本来就是个少见的尤物,小方随时都可以想出很多吕三为什么舍不得放她走的理由来。
赵群肯不顾一切冒险带她私奔,理由也同样充分。小方相信有很多男人都会为她这么做的。
何况他们本来比较相配,至少比她跟吕三相配得多。
这一点小方可以原谅他们。
赵群看着他,眼中却有歉意:“我本来并不想连累你们的。”
他说得很诚恳:“但是我知道吕三已经买通花不拉,已经怀疑我们很可能混在这个商队里。”
“所以你就故意将只金手塞进我们的包袱里,让花不拉怀疑我们。”
赵群道:“可是我并不是想害你。”
“不是。”
“我这么做,只不过想转移他们的目标,让他们集中力量对付你们。”
赵群道:“这样我才有比较好的机会出手。”
这一点小方也不能不承认,赵群这种做法的确很聪明。
赵群又解释:“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让你们受害,所以我们才会替你杀了钱通和钱明。”
“钱通?钱明?”
小方问:“他们就是今天下午跟我们同车的那对父子?”
“是的。”
赵群又道:“他们都是三宝堂属下的人。父子两人都通于暗器,而且是毒药暗器,所以,我们也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们。”
“同样的方法?”
小方问:“下毒?”
“以牙还牙,以毒攻毒。”
赵群说道:“就因为他们是这种人,所以苏苏才出手。”
“苏苏”当然就是赵胡氏。小方从未想到下毒的竟是她。
能够让两个精于毒药暗器的老江湖,在不知不觉间中毒而死,那绝不是件容易事。
“她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小方又问:“用的是什么法子?”
“就是在中午我们跟他们换车的时候。”
赵群道:“我们也分了一点菜给他们,看着他们吃了下去。”
他微笑:“我们所准备的菜有很多种。”
毒就在菜里。钱通父子在中午时就已吃了有毒的菜,直到黄昏前毒性才发作。
“她早已算好了他们一定要等到入山之后才出手,所以也早就算好毒性发作的时刻。”
小方忍不住轻轻叹息道:“她算得真准。”
“在这方面,她的确可以算是高手。”
赵群的声音里充满骄傲:“其实无论在哪一方面,她都可以算是高手。”
他为他的女人感到骄傲,她也的确是个值得别人为她骄傲的女人。
可是一个男人有了这么样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幸福?
小方希望他们能得到幸福。
这世界上悲惨的事已够多。何况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仍不愿别人受到伤害。
小方很想问他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没有问。
他的“魔眼”就悬挂在赵群的腰边,他也没有问赵群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多年前他得到这柄剑时,他也像其他那些学剑的少年一样,将这柄剑看得比初恋的情人更珍贵,甚至还想在剑柄上刻字为铭。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已变了。他已经渐渐发现,生命中还有许许多多更重要的事,远比一柄剑更值得珍惜。
他已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也已不再有“相逢先问有仇无”的豪情。
他只希望能找到卜鹰,只希望能做一个恩仇了了,问心无愧的平凡人。
他的鬓边虽然还没有白发,可是心境已微近中年了。
赵群的眼中已有酒意,却还是一直都眼光灼灼的盯着小方:“我知道你本来的名字一定不是苗昌,就好像你一定也知道我本来绝不叫赵群。”
他说:“可是我一直没有问你是谁。”
“我也没有问。”
小方淡淡的说:“我们天涯沦落,萍水相逢,到明日就要各分东西,彼此又何必知道得太多。”
“这是不是因为你心里也有很多不愿别人知道的隐痛和秘密?”
小方拒绝回答这问题。
赵群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说的不错,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叹息着道:“只可惜我已隐约有一点知道了。”
“哦。”
“他们在那山道上对你突击,逼着要你回家去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想到他们是找错人了。”
赵群问:“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
他替小方回答了这问题:“你不说,只因为你也是他们要找的人。”
小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