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在那里住了十年,她所有的梦想都是在那里编织成的,所有的回忆也全都留在那里。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痴痴的站着,痴痴的看着,看着这一片令人心碎的废墟。

  她没有流泪。

  为了一个心爱的瓷娃娃被砸破,她会流泪,为了一条小猫的死,她会哭半天。

  但是现在她反而没有流泪。

  旧梦依稀,满目疮痍,没有人,没有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作飞灰。

  ——卜鹰呢?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不会死的。”

  她一直不停的喃喃低语,翻来覆去的说着这两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小方听的,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方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还能说什么?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不是江南,但是他心里的伤痛绝不比她轻。

  他了解她对卜鹰的感情。

  庭园被焚,还可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了,只要卜鹰还活着,别的事都没关系。

  ——他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他还没有死,他的人在哪里?

  瓦砾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喇嘛踏着灰烬大步而来。

  “阳光”回过头,看着他。

  “我认得你。”她的声音虽已嘶哑,居然还能保持镇静,“你是噶伦大喇嘛的弟子。”

  “是!”这喇嘛说:“我叫阿苏。”

  “是他叫你来的?”

  “是。”

  阿苏的神情也很沉痛:“三天前我就已来过。”

  “来干什么?”

  “那时火已熄了,我来清理火场。”

  “阳光”的手立刻就因激动而颤抖,过了很久才能问:“你找到了什么?”

  阿苏也沉默了很久,等到情绪平静才能回答。

  “在劫难逃,天意难测,我来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被烧光了,我只找到了一点骨灰。”

  他找到的不是“一点”骨灰,他找到的骨灰装满十三个瓦坛。

  “骨灰?”阳光尽力控制自己:“是谁的骨灰?”

  “是谁的骨灰?是谁的骨灰?……”阿苏黯然道:“这里也有我的族人,我的朋友,这三天里我日日夜夜都在找,我也想知道那是谁的骨灰,只可惜每个人的尸骨都已成灰,还有谁能分辨得出?”

  “每个人?”阳光问:“每个人是什么意思?”

  阿苏长长叹息,黯然无语。

  “阳光”用力扯住他的袈裟:“你知不知道这里本来一共有多少人?你说每个人,难道是说他们全都——?”

  她的声音忽然停顿,好像连她自己都被她这种想法所震惊。

  “不会的,绝不会。”她放开了手:“这里一定还有人活着,一定还有,你只要找到一个,就可以问出别的人在哪里了。”

  阿苏默默的摇头。

  “难道你连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没有。”阿苏道:“我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找到。”

  他慢慢的接着道:“起火的那天晚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放的火?恐怕永远都没有人能够说出真相来了。”

  “没有人能说出真相?”阳光渐渐失去控制:“难道你还猜不到谁是凶手?”

  “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当然知道。”阳光握紧双拳,说出了几个名字:“卫天鹏、胡大掌柜、风叟月婆、阴灵,这些人都是凶手。”

  “你认为就凭这些人,就能将卜鹰、朱云、严正刚、宋老夫子,和这里的数百战士在一夕之间一网打尽?不留一个活口?”

  阿苏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就凭这些人,恐怕还办不到。”

  “你认为还有谁?”

  “还有内应!”

  “内应?”阳光问:“你认为这里也有他们埋伏的奸细?”

  “你们能够派奸细埋伏在他们的组织里,他们为什么不能?”

  “阳光”沉默,过了很久,忽然又问:“波娃呢?”

  “那天晚上,波娃也到这里来了。”阿苏道:“她说她一定要来见卜鹰。”

  “起火的时候,她也在这里?”

  “是的。”

  “现在她人呢?是死是活?”

  这问题又是谁也没法子回答的,阿苏反问:“难道你怀疑她已经做了对方的奸细?”

  “阳光”拒绝回答这问题,可是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

  她一向不信任波娃。

  女人对女人本来就有种天生的敌意,很少有女人能够完全信任另一个女人,尤其是在美丽的女人之间,这种情况更明显。

  “这次你错了。”阿苏断然道:“奸细绝不是波娃!”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阿苏迟疑着,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说:“因为我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有关卜鹰、班察巴那、和波娃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有关他们的身世和……”

  阿苏没说完这句话。

  他严肃沉重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之极,又愉快之极的笑容,忽然慢慢的跪了下去,一跪下去,就动也不再动了。

  晴空万里,四野渺无人迹,看不见那个透明如水晶的阴灵,看不见那个梳着一头小辫子的小姑娘,也看不见那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毒杀了阿苏的?阿苏知道的是什么秘密?

  阴灵为什么不让他说出这秘密来?

  一个有关卜鹰、班察巴那、和波娃三个人之间的秘密,和阴灵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阳光忽然又拉住小方的手:“我们走。”她说:“我们去找卜鹰。”

  “你能找得到他?”

  “只要他不死,我就能找得到。”阳光依旧充满信心:“他一定不会死的。”

  “如果他还没有死,怎么能抛得下这些事,自己却一走了之?”小方问。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阳光说:“到了必要时,什么事他都能抛得下,什么事他都可以牺牲。”

  她慢慢的接着道:“因为他要活下去,无论活得多艰苦,他都要活下去,因为他还要重建他的家园,还要歼灭他的仇敌,所以他能走,不能死!”

  她凝视着小方:“你应该明白,死有时远比活容易得多,有人虽然宁可选择比较容易的一条路走,宁可一死了之,他却绝不是这种人。”

  “是的,我明白。”小方忽然也有了信心:“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