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有反应,显然久已习惯接受别人对他的崇拜尊敬。
——这个人究竟是谁?
小方跟着他走了出去,刚走到一家贩卖“酥油”和“葱泥”的食物店铺外,刚嗅到那种也不知道是香是臭,却绝对能引起人们食欲的异味时,就已经有二三十件致命的暗器,打向他的要害。
是二十七件暗器,听起来却只有一道风声,看起来也只有三道光芒。
二十七件暗器,分别打向小方的三处要害——咽喉、心口、肾囊。
暗器歹毒,出手更歹毒。
二十七件暗器,绝对是从同一个方向打过来的,就是从走在小方前面,那个装饰华贵,态度高雅,而且非常受人尊敬的年轻人手里打出来的。
这么样一个高尚尊贵的人,为什么要用如此阴狠歹毒的方法暗算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小方没有问,也没有被打倒。
他经历过的凶险暗算已够多了,他随时都在保持着警觉。
暗器打来时,他已扯下刚才走过的一家店铺门外挂着的一条波斯毛毡。
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这条手工精细,织法紧密的毛毡上,没有一件暗器穿过毛毡。
走在小方前面的这个年轻人,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小方也仍然不动声色,回身将毛毡挂在原来的地方,又跟着这个人往前走。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是小方心里并没有他外表看来那么平静,因为他已看出这个人是高手,很可能就是他入藏以来,遇见最可怕的一个对手,甚至比卫天鹏更可怕。
卫天鹏的刀虽然可怕,拔刀的动作虽然迅速正确,可是他在拔刀前,右肩总是难免要先耸起。
他的箭虽然可怕,可是他在发箭以前,一定要先弯弓。
纵然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在他们发出致命的一击前,通常都难免会有被人看出来的准备动作。
这个人却没有。
他发出那二十七件致命的暗器时,他的头没有回过来,肩也没有动,甚至连手都没有扬起。
他手臂上的骨节,手腕上的关节,好像都能够随意弯曲扭动,从任何人都很难想像到的部位,运用任何人都很难运用出的力量,发出致命的一击,令人防不胜防。
天空澄蓝,远处积雪的山巅在蓝天下隐约可见。他们已走过繁荣的街市,走入了荒郊。
从小方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看不见别的人,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小方惟一能看见的人,就是现在已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的人。
这个人正在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盯着他。一个互相都不认得的陌生人,本来绝对不应该存这种眼色。
“我叫普松。”这个人忽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小方从未听过这名字。
普松说出来的第二句话更惊人。
“我来找你。”他说:“因为我要你死!”
他说的汉语生硬艰涩,可是这个“死”字用这种口音说出来,却显得更有决心,更有力量,更令人惊心,也更可怕。
小方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要我死,刚才我差一点就死在你手里。”
“你是剑客,你应该明白。”普松道:“剑客要杀人,只要能杀死那个人就好,随便用什么手段都没有关系。”
他用的词句词汇都很奇怪:“你是剑客,随时都可以杀人,随时都可以被人杀,你杀了人,你不会怪你自己,你被人杀,也不应该怪别人。”
小方苦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剑客?”
“我不认得你,但是我听人说过你,你是中土有名的剑客。”普松的态度严肃庄重,绝没有丝毫轻佻讥刺之意。
他慢慢的接着说:“你是剑客,剑客的剑,就是人的手,每个人的手都应该长在手上;每个剑客的剑都应该在身上,可是你没有。”
剑客的剑,就像是人的手。
普松的话虽然艰涩难懂,但是谁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练的是剑,你杀人用剑。”普松道:“我不练剑,我杀人不用剑,我用手就能杀人。”
他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伸出来时,还是一只很普通的手,忽然间他的手心就已变为赤红,红如夕阳,红如鲜血,红如火焰。
普松慢慢的接着说:“我还有手,你却没有剑了,所以我不会死,我要你死!”
小方从未听见过任何人能将这个“死”字说得如此冷酷沉郁。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已感觉到死的阴影?
他为什么要杀小方?是他自己要杀小方?还是别人派来的?
以他的武功和气质,绝不可能做卫天鹏那些人的属下。
他自己根本从未见过小方,也不可能和小方有什么势必要用“死”来解决的恩怨仇恨。
这些问题小方都想不通,小方只看出了一点。
这个人的掌力雄厚邪异,如果不是传说中的“密宗大手印”那一类功夫,想必也很接近。
这种掌力绝不是小方能够用肉掌抵抗的。
他的剑不在他身边,因为他从未想到在这陌生的地方,也有必需用剑的时候。
他能用什么对付普松的这一双血掌?
阳光普照的大地,忽然充满杀机,在死亡阴影下,连阳光都变得阴森黯淡了。
普松向小方进逼。
他的脚步缓慢而沉稳。
有种人只要一下决心开始行动,就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
普松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已下定决心,决心要小方死在他掌下,他心中的阴影只有“死”才能驱散。
小方一步步向后退。
他无法对付普松的这一双血掌,他只有退,退到无路可退时为止。
现在他已无路可退。
他已退到一株枯树下,枯树阻断了他的道路,树已枯死,人也将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丝灵机——在生死将分的这一刹那间,本就是人类思想最敏锐的时候。
心剑!
他忽然想起了独孤痴的话。
——你掌中纵然握有吹毛断发的利器,但是你的心中若是无剑,你掌中的利剑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
这是剑术中至高至深的道理,这道理如果用另一种方法解释,也同样可以存在。
——你掌中虽然无剑,但是你的心中如果有剑,纵然是一块废铁,也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
人已逼近,
普松忽然发出低吼如狮,全身的衣衫忽然无风而动,震荡而起。
他已振起了全力,作致命的一击。
他的血掌已击出!
就在这一刹那间,小方忽然反手拗断了一根枯枝,斜斜的刺了出去。
在这一刹那间,这根枯枝已不是枯枝,已经变成了一柄剑。
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剑。
因为他心里也没有将这根枯枝当作枯枝,他已将它当作了一柄剑,全心全意的将它当作了一柄剑,他的全身精气都已贯注在这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