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鹏已不再稳如磐石。

  他的手已经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过了很久才能问出一句话。

  “你们有什么条件?”

  班察巴那却已闭上嘴,退到卜鹰身后。

  他有力量,但却从不轻露,他有权力,但却绝不滥用。

  到了应该闭上嘴时,他绝不开口。

  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组织,发号施令的只有一个人。

  现在他已说出了他要说的,他也像别人一样等着卜鹰下令。

  卜鹰终于开口。

  “你们可以把那顶轿子带走,但是你们不能这样走。”

  他说出了他的条件:“你们每个人都得留下点东西来才能走。”

  “你要我们留下什么?”卫天鹏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已嘶哑。

  “留下一样能让你们永远记住这次教训的东西。”卜鹰忽然转向柳分分:“你说你们应该留下什么?”

  他是发令的人。

  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绝没有任何人敢违抗。

  他为什么要问柳分分?为什么不问别人?只问柳分分?

  柳分分也很惊讶,可是忽然间她的眼睛就发出了光。

  她忽然明白了卜鹰的意思。

  她看着卜鹰时,就像一条狡狐看着一只捕狐的鹰。虽然恐惧敬畏,却又带着一种除了他们自己外,别人绝对无法了解的感情。

  他们竟似已互相了解。

  卜鹰也知道她已完全了解他的用意,才放过了她的目光,淡淡的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答应。”

  柳分分仿佛还在犹疑,眼中却已闪出了狡黠恶毒的笑意。

  “我们是一起来的,我留下了什么,他们也该留下什么。”

  她慢慢的接着道:“我已经留下了一只手。”

  小方也有手。

  他的手冰冷,现在他也明白了卜鹰早已算准她会这么说的,所以才问她。

  他相信她为了保护自己时,绝对不惜出卖任何人。

  卜鹰脸上全无表情。

  “这是你说的。”他冷冷的问:“你是不是认为这样做很公平?”

  “是。”柳分分立刻回答:“绝对公平。”

  卜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用两根手指捏住刀锋,将刚才从卫天鹏手里夺过来的,慢慢的送到卫天鹏的面前。

  他不必再说什么。

  卫天鹏还能说什么?

  他已惨败。

  一个惨败了的人,除了流泪外,只有流血。

  流不完的血!

  第二十一回 悲伤的故事

  刀锋冰冷,刀柄也同样冷。

  手更冷。

  卫天鹏用冰冷的手接过冰冷的刀,凝视着寒光闪动的刀锋。

  这是他的刀。

  他用这把刀砍下过别人的头颅,割断过别人的咽喉,他也用这把刀砍断过别人的手。

  忽然间,他的神情又恢复镇定,已准备接受这件事,因为他已不能逃避。

  事实本来就是残酷的,绝不容人逃避。

  卫天鹏忽然问:“你要我哪只手?”

  他也知道这问题卜鹰必定拒绝回答,他用左手握刀,将右手伸出。

  “这是我握刀杀人的手,我把这只手给你,今生我绝不再用刀。”

  是不再用刀,不是不再杀人。卫天鹏一字字接着道:“但是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杀了你,就算你砍断我两只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用嘴咬断你的咽喉,尝尝你的血是什么滋味!”

  他的声音极平静,可是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像是来自地狱恶鬼的毒咒。

  卜鹰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很好。”他淡淡的说:“我会给你最好的伤药,让你好好的活下去。”

  卫天鹏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已准备挥刀砍下去。

  卜鹰忽又喝止。

  “等一等。”

  “还要等什么?”

  “我还要让你看一件事。”卜鹰道:“你看过之后,才会知道你自己这一次来得多么愚蠢!”

  卜鹰挥手下令,所有的货物立刻全部都堆积到帐篷前,每一包货物都解开了。

  没有黄金。

  “黄金根本不在这里。”卜鹰道:“你根本不该来的,这件事你做得不但愚蠢,而且无知,你自己也必将后悔终生!”

  卫天鹏静静的听着,全无反应,等他说完了,才冷冷的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

  “很好。”卫天鹏忽然冷笑:“其实连这些话你都不必说的。”

  他挥刀。

  刀锋落下时,外面马背上的七十个战士忽然同声惨呼。

  七十个人,七十条手臂,都已被他们背后的人拧断。

  用最有效的手法拧断,一拧就断。

  他们本来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健儿,可是这一次他们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战马惊嘶,奔出营地,轿子也已被抬走,三顶轿子都被抬走。

  蹄声渐远,渐无,欢饮高歌也不复再有,连燃烧的营火都已将熄灭。

  天已快亮了。

  黎明前总有段最黑暗的时候,帐篷里的羊角灯仍然点得很亮。

  宋老夫子“醉了”,严老先生“累了”,该走的人都已走了。

  小方还没有走。

  但是他也没有坐下来,他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来去,也没有注意到卜鹰和班察巴那的存在。

  他的人明明在这里,却又仿佛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和平,宁静,无恩无怨无情无爱的地方。

  卜鹰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做得这么绝?”

  没有回答。